..續本文上一頁。未悟的迷人,把「道」看得很玄,想得很遠,真像儒聖所說:「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又說:「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可是通常禅者的體驗,「道」並沒有那麼神秘。只要凡事離瞋、離愛、離自我中心的價值判斷,那就是道、悟、解脫、智慧。總之,禅不離現實的生活。
在兩年前,有一位居士,送我一盒好大的紫色葡萄,經過供佛之後,他一定要我吃給他看,我初嘗一口,覺得非常鮮美,甜度適當,而且有馥郁的清香,所以我連聲說好吃,旁邊一個弟子見了就說:「看,師父也貪吃。」那位居士在一旁,看了非常歡喜。到了第叁天,那位弟子把葡萄依舊全部留給我吃,而那位居士又給我送來了另外兩盒同樣的葡萄。我就對他們說:「我沒有准備開葡萄酒廠,幹嘛把這麼多的葡萄給我?」
他們一僧一俗,異口同音:「怎麼師父前天愛吃,今天又不愛吃了?」
我向他們笑笑,歎一口氣:「好吃,是事實,貪吃則不然。」然後告訴他們:對于一個修行的人而言,應該也有和常人具備的常理、常識和常態的價值判斷,但他如果對好的就貪,不好的就瞋,那就離開了道心。
八、禅非南北與東西
本文開頭就說,禅境不是能夠通過語言、文字、思考而加以說明解釋的,所以稱爲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教外別傳的心法。凡是時間上的過去、未來、現在,空間上的前後、左右、上下,都是符號的標志,沒有一定的意義,也不代表實質的東西。但是,宇宙的存在,離開這些之外,也就成了虛無的觀念,但看我們如何去體驗,是則處處是,非則樣樣非,這在禅宗的公案之中,也可以見到不少的例子,那就是不離方位、不著方位;不離時空、不著時空的禅者境界。
《六祖壇經》記載,六祖到五祖處,說自己是從南方來,五祖就說:「欲求何物?」答:「求作佛。」五祖雲:「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爲堪作佛?」六祖答:「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
趙州從谂在北方教化,有僧新到,便問:「什麼處來?」僧答:「南方來。」師雲:「佛法盡在南方,汝來這裏作什麼?」僧答:「佛法豈有南北耶?」
師歎曰:「只是個擔板漢。」
以上兩則對話,看來似屬于不同的層次,第一則中的六祖惠能認爲:人有南北之分,佛性應該南北平等。五祖弘忍對之未表示肯定,也未表示否定。第二則中的僧人認爲:佛法沒有南北之別,便被趙州禅師指爲用肩擔板的笨漢。事實上,禅悟者爲了考驗學人,說南說北,目的是在聲東擊西,只求破除學人心中的執礙,不在于他們所說的南北東西,若能當下會得,便成禅悟的靈機。
馬祖道一的弟子西堂智藏(西元七叁五─八一四年),往見慧忠國師,忠問:「馬大師說什麼法?」藏即從東過西而立,慧忠國師曰:「只這個,更別有?」智藏卻過東邊立。忠國師雲:「這個是馬師的,仁者作麼生?」智藏禅師曰:「早個呈似和尚了。」
這則公案中的一主一賓,相互問答,有色有聲,活潑自在,有言等于無言,無言即是有言。馬祖大師的「法」,只可以心領神會,不可用口說手呈。因爲四大威儀的行、住、坐、臥以及時空的任何一點,是則全是,非亦全非。所以,從東到西是,從西至東也是,那便是任運自在的表現。如果心有所鍾,念有所執,便會觸途成滯,處處不通,樣樣不是。
不管你是不是信佛、學佛,禅悟者的這種心胸,則不可不知,不得不學。那會使你生活得更加豐富、更加愉快,更加踏實、更加自在。(本文綱目的一大部分,一九九O年十二月八日講于紐約莊嚴寺。後經補充,成稿于同月十日東初禅寺)
禅─人類意識
由于時間的限製,我們只能概念性的將人類意識的作用與功能從禅的立場分叁個重點來介紹。
一、佛教對人類意識的分析
佛教把意識分爲「心」、「意」、「識」,叁個彼此相關的名詞。
「心」,有真、妄。妄心是指煩惱,真心是講的智慧。所謂妄心,即是人類的意識作用。而所有人類的意識作用都是主觀的,有利害、得失的判斷或觀念,都不是真的,所以叫煩惱。唯有離開意識的作用,外在的環境和現象是什麼就是什麼,不加上自己主觀的、判斷的,那才是真的,才是智慧。也就是說,離開自我中心及主觀判斷之後,存在于純客觀的狀態,才叫智慧,亦即是真心。真與妄,兩者的心理活動是相同的,所不同的,在于有我和無我。
妄心,又分成含有分別執著的意念作用的「意」,和沒有分別作用的、生命的主體或本體的「識」。也就是「意」識和「本」識。
一般常識或心理學,只承認人類及高等動物如象、馬、牛、猴、狗等有意識的作用,而否定低等動物如毛蟲、蚯蚓等也有意識的作用。但是,由佛教的立場來看,則承認它們都有意識的作用或識的本能。高等動物,有分別的意識作用以及生命持續的本識,具備兩個層次的識;低等動物雖然沒有分別的意識作用,但它們確具備基礎的本識,否則便不可能成爲流轉生死的生命。
佛教的主要目的在度人,要幫忙人類袪妄識而存真心,袪煩惱而證菩提,以修行而使意識的作用變成智慧,也就是去意識和本識而僅僅存下了智慧的真心,不受業力影響而得自由、得解脫。能夠體驗到真心即是智慧的作用,那就叫作「開悟」。
佛教既然把識分成本識和意識,本識是一切的人,一切的動物,甚至最低等動物都有的,而意識則是由本識而産生的,所以由本識基本的立場來看,衆生是平等的。因此,佛教的慈悲,除了要救濟人類,還要幫助所有有識的衆生。
二、禅宗對意識的看法
禅宗通常不用意識這個名詞,經常所用的是「心」字。他們講的佛心,是指的真心,是智慧;而他們講的衆生心,是指的妄心,是煩惱。
禅宗的目的是明心見性。明什麼心?見什麼性?明真心,見佛性。衆生的心,由于有自我的意識、自我的立場和自我的觀點,便不能客觀,所以是黑暗的。明心,就是脫離自我中心以後所顯露的智慧,即是真心。真心顯現後,才能見到人人本具、衆生皆有的佛性。
由禅宗的立場來看。通常不管是真、是妄,都叫作「心」,不叫「識」,也不叫「意」。因此,禅宗的語錄等文獻,都是在討論「心」的問題。對于一個還沒開始修行的人,他心裏是不安定的,心裏的不安定則表示有煩惱,發現有煩惱時就希望能夠從修行的方法上得到幫助。這個修行的方法叫作安心、息心、澄心、觀心,這些都是從妄心著眼的。在這次你們爲我的演講而作宣傳的廣告上有「初心」二字,是指初發心,就是初發菩提心。菩提心的意思就是智慧光明的真心。
因此,只有理解禅宗的人才能知道禅師們在不同場合所講的同一個「心」字,是指的智慧心呢?還是妄念心。在修行的過程中是屬于妄心,而修行的目的則是真心。所以,不論是基礎、過程、目的,都可用一個「心」字來表達。
但是,西方的心理學僅僅用consciousness(意識)一個名詞,就沒有辦法說明佛教整個過程裏邊的那個「心」字了。西方的心理學以及一般人所了解的意識,對佛教的所謂真心和本識就很難說明。有智慧者的心理活動,是不是也叫作意識?已經得到解脫的人,在以無私的、無我的智慧如實地反映之時,如果還是叫它意識活動,那意識的定義就可能變成很含糊了。如果一定要把解脫者的智慧和一般人的煩惱都叫它是意識作用的話,那就應說成清淨的意識和不清淨的意識才好。
叁、如何處理意識的問題?
西方人處理自己的問題時,大概是從了解和分析自己的問題做起。禅的方法,則是教我們擺下自己的問題,才是真正地處理了問題。如何能擺下自己的問題?初步的方法,就是多爲他人而少想自己。助人解決問題就是慈悲,慈悲從哪兒來?從菩提心來。發菩提心的第一步,就是放下自我的私欲,解救衆生的苦難。當你努力去幫助衆生離苦得樂的時候,你自己的問題也會同時消失。自我中心的漸輕漸弱,就是去妄心而明真心的過程,也就是轉煩惱而成智慧的過程。
心理醫生對待他們的病人,可能要問很多問題,病人在和心理醫生談過一次話之後,可能覺得已把問題解決了。但是,過了幾天,他們還會再來。嚴重的病人可能看了幾十年病,還是需要看心理醫生。但是,對禅者來講,不需要知道人家那麼多,如果了解他們主要問題在那裏時,根本不需要知道他們問題的背景是什麼,只要告訴他們一、兩句話,他們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所以比較省力。
用禅的原則處理問題,只要是觀念正確,原則清楚,便能多多少少的幫助自己也幫助別人。所謂原則,便是不一定要正面的來給他解答問題,最好是讓有問題的人自己來面對它,或者是幹脆讓有問題的人不管那問題。
如何面對問題?即是告訴自己:任何事物、現象的發生,都有它一定的原因。我們不須追究原因,也無暇追究原因,唯有面對它、改善它,才是最直接、最要緊的。如果面對它亦無法解決,或不可能設法解決的話,則幹脆不去管它。那就會不了了之,不了即了。
因此,禅宗的祖師們,對弟子們的接引和問答,往往都是答非所問,或者是根本不答,或者以動作來協助他們。
曾經有位禅師,見到一位求法的僧人推門求見,他便把門立刻關上,一連叁次都是這樣。到第四次時,那位僧人用快動作把門推開,禅師亦以快動作把門關上,正好把那僧人的腿給壓斷了。本來他是要去問開悟的方法,當腿子被壓斷時,他已經什麼也不需要問了。
另外一則,是關于馬祖和他弟子之間發生的故事: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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