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我不至諸家?
(《大正藏》第二冊,第叁八○頁下)
長老比丘前往請示佛陀如何對治,佛陀即以「象食藕」的譬喻告訴大家:「這好比大象進入池中拔取藕根,知道將汙泥抖淨,用水沖洗之後再食用,所以吃了之後身強力壯;小象也學著入池取藕根,因爲不知洗淨汙泥,所以吃了之後,身體反而羸弱無力,乃至病亡。」
接著,佛陀又舉一偈:
大象入池時,以鼻拔藕根,
抖擻洗去泥,然後方食之;
若有諸比丘,具修淨白法,
若受于利養,無過能染著,
是名修行者,猶如彼大象;
不善解方便,後受于過患,
後受其苦惱,如彼小象等。(《大正藏》第二冊,第叁八一頁上)
此即告誡新學比丘,在道業未成,德行未具之前,不能冒然遊走俗世,否則很容易惑于利養,而忘失初心,乃至折損慧命。
在《舍利弗摩诃目連遊四衢經》中記載,有一回,舍利弗和目犍連在外參方一年後,與五百比丘一齊到舍夷阿摩勒藥樹園去觐見佛陀,想要報告他們的遊曆的心得,請佛陀給予指正,但一些比丘到了寺院之後,便「衆多各共語言,各各著衣持缽,其聲高大,音響暢逸」(《大正藏》第二冊,八六○頁上)。佛陀聽到喧嘩聲,認爲他們心性浮動,頗爲不悅,故未予接見,舍利弗和目犍連只好領著一幹比丘到附近的藥樹下盤坐忏悔,被一些在家信衆看到,問明原委後,代他們向佛陀求情,說:
……信比丘衆,所以者何?于彼比丘諸漏盡者,已得羅漢,所作已辦,吾不懷疑,此等比丘亦不猶豫。其有比丘幼少新學初出家者,入是法律未久,其心移易或能變易,譬如世間暴水卒來無所遮隔……,不觐大聖,恐改志行。(《大正藏》第二冊,八六○頁中-下)
在信衆的懇請下,佛陀終于應允接見,一番教誨後,說道:
誰能堪任去諸重擔?唯如來耳,及舍利弗、大目犍連。(《大正藏》第二冊,八六○頁下-八六一頁上)
新學比丘心志不堅,冒然接觸世間,好比面臨洪水洶湧而來,不知所措,上焉者隨波逐流,下焉者喪志滅頂,所以亟須在僻靜的「阿蘭若處」學習,接受師長們的調教。在經典中我們常看到舍利弗、大目犍連、大迦葉、阿難等羅漢尊者受佛囑咐,周遊于蘭若之間,教導新學比丘的事例,甚至頗富「人間比丘」風範的舍利弗、目犍連因剛柔並濟、善于誨人而經常贏得佛陀的嘉許。佛陀曾對弟子們說:
當親近舍利弗、目犍連比丘,承事供養。所以然者,舍利弗,比丘衆生之父母;以生已,長養令大者,目犍連比丘。所以然者,舍利弗比丘與人說法要,成四谛;目犍連比丘與人說法要,成第一義,成無漏行。汝等當親近舍利弗、目犍連比丘。
(《佛光藏‧阿含藏‧增壹阿含經二》第六七六頁)
初學比丘在學習期間雖然是在「阿蘭若處」靜修,但佛陀心目中的好老師仍是學養兼具的「人間比丘」。隨著信衆獻地舍宅,阿蘭若處演進爲寺院道場,根據考查,佛世時的道場設施完善,有經行處、溫室、食堂、廚房、浴舍、病室、蓮池、房舍等,一應俱全,而且有良好的排水系統及通風設備,在當時可說是十分現代化。尤其,佛陀十分注重教學設施,每寺必有講堂,根據《分別功德經》卷二記載,占地八十畝的祇洹精舍裏,講堂就有七十二間之多,可以想見其規模。
佛教最初傳入中土時,完整的戒本尚未傳來,自從道安製定僧尼軌範之後,寺院的教育製度乃趨于建全。東晉名士習鑿齒在給宰相謝安的信中曾說:
來此見釋道安,故是遠勝,非常道士,師徒數百,齋講不倦。無變化伎術可以惑常人之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而師徒肅肅,自相尊敬,洋洋濟濟,乃是吾由來所未見。(《高僧傳》卷五,《大正藏》第五十冊,第叁五二頁下)
在戰火彌漫的當時,還可以做到「師徒數百,齋講不倦」;「師徒肅肅,自相尊敬」,可以想見道安的識略不凡。在他的領導下,門下弟子均追隨乃師之風,個個都是優秀的「人間比丘」,對于當時佛教的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法遇是道安的高徒之一,他在住持長沙寺的時候,收到道安捎來一只竹筒,打開來一看,裏面竟是一根荊杖,恍然有悟:莫非日前一位沙彌偷偷喝酒而被輕饒,遂趕緊鳴椎集衆,以筒置前,燒香致敬後,命維那行杖叁下,並垂淚自責:「我訓領不勤,遠贻憂賜。」(《高僧傳》卷五,《大正藏》第五十冊,叁五六頁上)弟子即使離開在外,仍能敬謹守道,可見道安教導有方,而新學比丘在「阿蘭若處」的教育往往影響他們一生的道念,其重要性更是可見一斑了!
在「阿蘭若處」的僧團教育,其內容也不是一成不變,而必須與時俱進。是以,到了唐代,馬祖創叢林,百丈立清規,將搬柴運水、吃飯穿衣等生活事務也納入正式課程中,叢林教育由是更加完備。因學風如此,培養出來的「人間比丘」也多有服務大衆的理念。宋儒程明道在經過定林寺,偶見齋堂儀式時,不禁贊歎:「叁代禮樂,盡在是矣!」(《敕修百丈清規‧敘》,《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一一五九頁上)于此可以想見禅林比丘威儀之端嚴。
雖然僧團的生活教育是屬于「蘭若比丘」的方式,但在思想教育方面卻是屬于「人間比丘」的方式,且看禅門僧徒間互相棒喝的公案,在機鋒妙用中富含了多少的人生哲理。難怪曆代以來許多祖師大德們在這種學習的環境中開悟見性,而宋儒的書院也要仿效叢林製度,元、明、清叁朝更以書院爲鄉學,充作養士之所了。
即使擁有如此嚴峻的道風,傳統佛門仍保持「五夏學律,方可聽教參禅」、「十年之內莫遊方」的製度,爲的無非是如來家業的傳承。所謂「一年的樹木只能當柴火燒,兩年的樹木只能當桌椅用,十年的樹木才得以充作棟梁」,世間教育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天師範的栽培,更非十年以上不以爲功。
披覽教史,許多有作爲的高僧大德不都是在深山古剎或者蘭若靜處中參學經年,深得法益,而後方能光大法門嗎?著名者如天資穎異的道宣最初在智首座下習律,才聽了一遍,就想修禅,皈依師智頵得知,怒斥道:
夫適遐自迩,因微知章,修舍有時,功願須滿,未宜即去律也!
(《宋高僧傳》卷十叁,第五十冊,第七九○頁中)
道宣聽命,聞律二十遍後,入終南山修持多年。正因爲當年道宣聽從師言,佛門多了一位偉大的祖師,他後來成爲南山律宗的創始人。「適遐自迩,因微知章,修舍有時,功願須滿。」對一些急于出師的人來說,可謂當頭棒喝!對于一些濫言閉關住山者而言,亦應奉爲座右銘語;尤其今日教界,急求速成之風氣彌漫,這句話更是震聾發聩的铿锵之言了!
另如神會,幼學五經、老莊、諸史,出家後,諷誦群經,易如反掌。初至曹溪,與惠能一番對話後,被訓爲:「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卷一,《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叁五九頁中)他親炙惠能一段時間之後在外參學,見聞廣博,又回到惠能身邊九年。《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下描述他在學習期間,「苦行供養,密添衆瓶,斫冰濟衆,負薪擔水,神轉巨石……」(《卍續藏》第十四冊,第五五叁頁),種種作務,不辭辛勞。惠能示寂前,知他根器已熟,爲他授記。後來神會之所以成爲南宗禅發揚光大的關鍵人物,僧團學習期間出世的「蘭若比丘」生活與參學期間入世的「人間比丘」體驗,對他終身的影響可說至爲深遠。因此,佛門的教育目標是培養行解並重的龍象大德,而非僅成「知解宗徒」。神會的學習過程,很能給現代的教育者及學習者一些省思。
《中阿含經》卷六記載,有一回,舍利弗看到瞿尼師比丘喧嘩笑鬧,威儀不具,遂在飯後集衆開示道:蘭若比丘應行蘭若法,學習謙虛慎言、密護根門、食知止足、精進不懈、正念正智、乞食知時、坐取善坐、彼此切磋。最後又說:
無事比丘行于無事,尚學如是法,況複人間比丘耶?(《佛光藏‧阿含藏‧中阿含經一》第一九叁頁)
無事,即「阿蘭若」的別譯。由于「人間比丘」擔負起教化的責任,所以必須先在阿蘭若處養成,條件具足了,才可以出衆弘法。可見「人間比丘」要學習的比「蘭若比丘」(無事比丘)還要更多,蘭若法只是「人間比丘」的基本訓練。
像《華嚴經》裏的善財童子在參學求道之後,還要走入人間,自利利他,可以說,在「阿蘭若處」出世的教育是在爲人間入世的弘法事業作准備。因此,就學習階段而言,閑靜的阿蘭若處,好比阿彌陀佛的極樂淨土或彌勒菩薩的兜率內院,又好比世間的佛學院或禅學堂,盡管有修證兼具的長老大德宣說法義,給予指導;有諸上善人聚會一處,互相提攜;有清淨優美的環境潛移默化,陶冶心性,但它們都只是暫時的修學場所,一旦學習告一段落,就得返回塵世,一方面弘法利生,一方面藉事練心。因此,爲師者應該送子弟到設施完善的叢林道場或佛教學院去參修學習,之後,要讓他學以致用,濟世度衆;有作爲的僧人也應時刻以衆生爲念,不該戀棧山林蘭若的清幽而忘失自己出家的使命。
遺憾的是,時至今日,一些寺院沒有傳承規矩,以致師不師,徒不徒,因此,才一剃頭,就急著住山、閉關,自了生死者有之;戒疤未幹,即自稱活佛、上師,貪受供養者有之。佛門有雲:「甯在大廟睡覺,不在小廟辦道。」又謂:「不破參,不閉關;不開悟,不住山。」沒有僧團的約束,生活便很容易懈怠;沒有明師的指導,學習也不容易成功。甚至最可怖者,還在于自己沒有道行,卻好爲人師,到頭來相牽入火坑,豈不枉哉!
…
《山林寺院與都市寺院─兼論蘭若比丘與人間比丘》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