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見性中實現生活
雲月是同,
溪山各異,
萬福萬福,
是一是二。
——宋·無門和尚
禅的本質是示導見性。禅家說,“見性成佛”。見性是真我的自然流露,不是凡我的放縱與浪漫。禅的發展,到了唐代滑臺大雲寺定宗旨之後,南宗的見性法門成爲禅的正統。南宗融會了原有以《楞伽經》印心的唯識門和《金鍘經》的般若門。把空和有的價值體系,完全融會于無形;在蕩相遣執和轉識成智之間,悟出一個新的出路,那就是見性。因此,禅門不再是守空修定,而是淨心發慧;不再是狹隘的宗教修行,而是回歸到生活的實現本身。
禅是講究般若智的,它重視生活的創造性和活潑性。禅不是刻板的傳述佛理,而是生動的、清醒的去過恬淡妙悅的生活。
禅在唐朝宋之間,有了蓬勃的發展,呈現了五宗二派。如果各個禅林的風格加以比較,其宗風和心智的啓迪方法很少看到雷同之處。幾乎每一位禅者都是創新的,都是特別的、唯一的。所以禅的教誡不是一成不變,而是要投注于活生生的生活之中,建立活潑的教法。
禅的宗旨是直心任運,自|由自在,縱橫盡得。即使後來發展到機鋒棒喝,呵佛罵祖的境地,仍不失它穎悟的原味。每一個禅者,所傳遞的是清澄的智慧。他們的“教法”無非是要人在淨心中流露出自己的純真,那就是見性。
中國禅的根本經典《六祖壇經》上記載:“唯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見性是徹底醒覺的基礎。見性對現代人而言是重要的,因爲它可以引發現代人在意識上轉變。特別是在價值觀念紛歧,生活緊張的社會裏,見性法門可促動一個人的自我統整,並回歸到生活的本身。
禅有助于一個人認識自己,接納自己。它能促進自己所想的和實際做的之間的統整,避免知與行發生割裂,免除感情和理智分家的危險。人最忌諱被劈裂成兩半,變成疏離性的性格,這樣就會充滿著矛盾。而禅家所謂的見性,就是促進我們人格中“自我”的成長,提高自我的強度,使它具有堅韌和回應力。
心理分析學家佛洛姆(E.Fromm)說:“禅能如是的、客觀的去看人,而除了覺者之外,並沒有別的力量能做爲我們生活的指引。因爲每一個人的內在世界,都有醒覺和開悟的能力。”禅者所奉行的心傳是“自悟自度”的醒覺,人只有見性,開啓內在的穎悟和光明性,才能生活得自在,才能從種種迷信和虛幻中解脫出來,淨化自己,認清自己,實現自己。六祖慧能說:
“內外不住,去來自|由,
去除執心,通達無礙,
能修此行與般若經本無差別。”
禅的見性法門就是要一個人生活得無礙,不讓自己屈從欲望的驅使,而要覺悟過來,成爲生活的主人。見性的主要內涵可以從以下幾個方向作完整的把握。
無念與無相
見性是一種無相、無念的意識的活動。現在我們要透過心理分析學理來分析無相和無念的意義。
心理分析學自佛洛伊德(S,Freud)以來,就將心理的意識內容分爲意識(conscius)六意識(precons-cious)和潛意識(unconcious)。所謂意識是由個人所知曉的心智內容組成。它與前意識和潛意識內容比起來,在分量上少得很多。意識的內容不斷在改變,有些從感官中輸入,大部分則從底層升上來。因此,意識往往受潛意識所幹擾。
前意識的素材,透過聯想便可浮升到意識層面,它是人類記憶的根源。如果前意識受到壓抑(repression),有了障礙,便無法浮升到意識層面,而成爲潛意識的一部分。它會改頭換面,在不經意出現,致幹擾意識的正常運作,造成許多情緒問題,偏見與執著,煩惱與焦慮,甚至精神生活失常。
壓抑和權威性的良心(按:良心的意義不同于良知)所主持的檢查系統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它是一個人接受文化、輿論、宗教的權威和嚴格訓誡,伴隨著懼怕和威脅,所建立的一套生活規範與觀念。它們連同絕對的權威,經過內在化作用而形成根深柢固的良心。它成爲行動和意識活動的“檢查站”。是心理世界的警|察系統,心理一旦有了不合教條或規範的意念,就不假思索把它壓製下去。必要的時候,它有足夠的力量,把那些不見容的意識壓抑到潛意識裏頭去。這種壓仰的後果,將導致意識活動上的障礙。它産生情緒性的“煩惱障”和認知上的“所知障”。
壓抑顯然違反了人類理性和認知的過程。因爲壓抑的素材並沒有得到淨化,沒有得到理解,只是囫囵吞棗地把它壓抑下去,所以它會成爲心智的障礙。比如說,孝順是我國固有的美德,它應該建立在良知上,建立在理性與情性上,表現于父義、母義、兄友、弟恭、子孝的整體性上。孝順是親子間和諧的關系,是互相交流所建立起來的溫暖、情感、慈愛和理性。但是,倘若父母以嚴苛和凶暴的態度能待孩子,而孩子又懼于文化輿論和父親的權威,必須惟命是從,于是在孩子的心中建立了權威的良心,把自己的意見壓抑下去,沒有溝通的機會,久而久之壓抑到潛意識內容,就會成爲焦虛的情緒、暴躁的沖動或偏執的態度。它破壞了情緒的平衡,而成爲一切煩惱的根源。
另一方面,權威性良心,強製自己惟命是從,其理性的開展也受到障礙。權威性的良心過強的人,不但不容易接納別人的意見,也失去平心思考的慧性。他們往往以過去所接受的刻板知見去判斷,所以是著相的,是成見的,是愚迷的。因此,透過權威良心建立的意識會障礙菩提自性的自然開展,成爲所知障。
透過權威所建立的良心,只能産生“分別心”,而不能見性發慧,處理生活上的事事物物。它使一個人陷入是非圈裏頭,以已有的價值觀念去挑剔別人或責備自己,起了偏見和成見之念,如果我們執著在這個檢查系統的“有念”裏,即使是善念也是邪念。
《六祖壇經》中所謂的“有念”,是指習得的成見或教條式的刻板知見和觀念,甚至對知識的食古不化,都稱爲“有念”。慧能的弟子法達,誦讀《法華經》已達叁千遍,自己以爲用功深厚,反倒起了貢高自負的我相。後來以過慧能無念和無相的啓發才悟道,慧能說:
“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
誦經久不明,與義作雠家,
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有無俱不計,長禦白牛車。”
顯然,在“有念”的情況下,我們會把一切所知所見,視爲不易的定則。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知道得愈多,成見愈深,排斥得也愈多,抗拒學習(resistance to learning)新知的力量也就更大。反之,如果能夠以“無念”來處理所學的知識和觀念,不被成見所障,自然“念念不被愚迷染”,而能念念發慧,發出聰慧的創造力,使自己內在的菩提自性常現光明。壇經上說:
“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者,是爲無念。
悟無念法者,萬法皆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無念代表另一種涵義,就是一個人要能積極地了解自己,接納自己,實現自己,不要把自己拿來跟別人比較,如果把自己拿來跟別人比較,就等于否定自己,把自己變造成別人的樣子,而壓抑了自己的本質。事實上,每一個人的能力不同,性向有別,過去的經驗和環境都不相同。要想過得自在,享有“自我實現”(self fulfillment)的生活,就必須根據自己的本質去生活。根據自己的根性因緣去實現大乘菩薩行,這樣一來,無論士、家、工、商各行各業,各在自己的崗位實現自己,行六波羅蜜,在自己的工作與生活中自悟自度,不與別人比較,所以叫做無念。壇經上說:
“無念者,于念而無念。”
“無念”是從自己本質去生活的念,它又叫做“直心”。壇經上說:
“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
倘若一個人自己不斷跟別人比較,就有了競爭。有了總總造作貪求的“有念”,就造成
“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爲系縛”。所以要立無念爲宗,只有無念才能在意識的活動過程中,保持暢通無滯,保持清淨的慧性,去來自|由,沒有壓抑所産生的焦慮、情緒化和煩惱。
壇經上說:
“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
今天,我們的社會普遍被煩惱塵勞所苦,是因爲自己天天跟別人比較所産生的。
無念顯然不是指百物不思,因爲那就造成了著空的無記空。“若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爲大錯。”因此,壇經所謂空,是指從檢查系統中解脫出來,讓自己見自本性,流露出慈、悲、喜、拾來,使自己生活更自在,更不著相,而表現出活潑的智慧。故壇經上說:
“無才,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
當一個人能真正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緣去過實現的生活時,就是真正的無念。
因此,無念是通往自我實現的唯一之路。當我們能把一切比較、好壞、高下、成見通通放下時,就以根據如如實實的自己去過實現的生活,好就是無念。禅所謂的平常心就是這個無念的心,就是所謂的“無心道人”。
無念無持戒亦有密切的關系。戒在心理學心上可解釋爲生活的格律,它本身就是良好的生活與工作習慣,是一個人能夠過實現生活的因素之一。如果我們把戒視爲強製自己的規範,加上懼怕犯戒和觸怒護法禅的權威,自己的生活就被一種強烈的檢查系統所控製。這一來,時時刻刻生活在懼怕犯戒之中,那種不安反而嚴重地損害了戒律,扭曲了戒相;人成爲戒條的奴隸,而不是實踐萬德的主人。結果,持戒不能成爲內禅外定的精神力量,反而成爲一種負擔,生活變成了苦行,修行處處有了障礙。
六祖慧能把持戒賦予積極的意義,經上說:
“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嗔、無劫害,名戒香。”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禅。”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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