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不居華山方丈,亦可隨諸師主持。若某住此山,豈忍頹廢此山?言畢,拂袖出房,香、達二師無語,頓修愧顔失望,藉此因緣,以爲興律之端。”
我讀了上面的一段宏論,對于見月律師的敢說敢做的作風,敬佩得五體投地!可惜的是,這“以爲興律之端”的燒小鍋子家風,到了叁百年後的今天,更熾燃得不可收拾了!
本來是“家醜不可外揚”的,然而爲了使後來的人對叢林製度知所取舍,光明的一面固然要宣揚,黑暗的一面仍當要揭露。寶華山是我的戒常住,論理我是不應該把這些不太體面的事寫出,惹人討厭。但本著“我愛恩師,尤愛真理”的觀念,覺得把它寫出來,公諸海內外四衆大德之前,總比埋在心底的好?因此,我必須把寶華山燒小鍋子的情形,再詳細談談:
寶華山大衆的飲食之苦,一向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戒期中,苦的情形使外人簡直無法想像得到,故有“打的上堂齋,吃的雪花菜(豆腐渣)”之說。我受戒的那年,正是抗戰勝利的一年,其生活之苦,不但外人無法想像,就是在我們以前受戒的人,聽到我說的也不一定會相信。因爲以往戒期中,打上堂齋雖是吃不到上堂齋,而尚有豆腐渣可吃,而我們那次戒期中,連豆腐齋的名稱都沒有聽說過,更不必說上堂齋了;雪花菜當然也無從吃起了!也許有人要問:難道在吃飯的時候一點菜都沒有嗎?有,那只是不知道腌了多少年的又臭又酸的鹹菜,在吃稀飯時,一個人給你一撮子,點綴點綴而已!
還有,我們受戒的時間是五十叁天,在這五十叁天中好像只吃了四頓幹飯(每逢初一、十五一頓),其余一日叁餐都是稀飯。可是,戒師們和那些住寮房的“上座”與執事什麼的,則每天都有幹飯可吃,說起來他們的道(盜)心,真會使你氣得五體投地,大喊:“佛陀啊!您的“不得別衆食”的言教,不意竟被號稱“律宗第一山”的寶華子孫,破毀無余!”
那麼,戒師們的幹飯究竟從什麼地方來的呢?比如說:初一日中午要吃幹飯啦,有侍者的人即先叫侍者拿只飯桶到大寮按次放好,沒有侍者的就自己拿著飯桶去放。等到打飯的梆子一響,飯頭師拿起一只五、六十斤重的鍋鏟子,插進大銅鍋裏(這只大銅鍋,一次可煮十叁石米的飯)翻幾下,然後按次分飯,大桶(可容五十人的飯)兩鏟子剛好,小桶(二十人的飯)一鏟有余,分好之後,各人的飯桶拿到各人寮房裏去,這時候小鍋子裏的青菜豆腐或什麼的,剛巧燒好,房門一關,他們就熱熱烘烘地吃起來了!吃過把剩飯一收,等到再吃的時候,放進小鍋裏一炒,又是一餐。因爲山上的天氣寒冷,一桶飯吃個半月二十天也不會馊。所以,他們初一到十五,或是十五到初一,每天都有幹飯吃。可是,新戒們就不成了!初一吃一頓幹飯,另一頓就得伸長脖子等到十五;有些好心的行堂師,在添飯時候盡管他們很同情我們,再叁地說:“你們難得吃一頓幹飯,發心多吃些呀!”然而我們的肚皮畢竟不是戒師們的飯桶,若是,盡量裝一裝,也許就不至于在半饑餓的狀態下,受五十叁天的苦了!
寫到這兒也許還要有人問:“新戒們都吃又臭又酸的鹹菜,戒師們的青菜從哪兒來?”提到這個問題,我只好再把“搶菜”的事談談!
什麼叫做“搶菜”呢?我想凡是在寶華山受過戒的人,應該都知道那兒出坡的事最多。因此有:“想受寶華山的戒,扁擔繩子一齊帶。”不知內情的一定要問:“受戒帶扁擔繩子幹麼?”告訴你吧!帶扁擔繩子就是出坡時挑柴、挑水、挑米、挑菜用的。有一次出坡去龍潭(上下共叁十六華裏)挑菜,回來的時候剛剛過了環翠樓,就見住寮房的“上座”們,在路邊站著,如果有一擔又嫩又肥的青菜經過他們面前,即爭先恐後地對那個挑青菜的新戒連說:“跟我來!跟我來!”于是,他便前頭帶路,把那個挑青菜的新戒帶到他的寮房內,叫新戒把菜擔子放下,然後把菜一顆一顆地在他指定的地方擺好,他才現出一副很關心的樣子,對那個挑青菜的新戒說:“十多裏路挑這麼多的菜上山,你們太辛苦了!趕快回堂去休息吧!”就這樣,比如說:從山下挑上來一百擔菜,庫房裏假定能收到五十擔,那一定是護法韋陀尊天菩薩的加被;不然的話,很難達到這個數字。我當時奇怪庫房裏的負責人,怎麼任那些“上座”們“搶”,也不聞不問?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一個心眼!
唉!學上海人講句話吧!真是“罪過殺來”!因爲不知不覺已把寶華山的瑣事扯得這樣子多了,如果不就此打住,再天南地北地亂扯一通,恐怕有些長老一定要罵我的山門了?但是,話既然已開了頭,好像我故鄉的黃河有了缺口,在急流沖激中,你想一下子把它堵住,是很難的。那怎麼辦呢?就只好先設法來緩和急流的沖勢,減輕缺口的激蕩,然後再趕快把它堵起來,庶幾乎就不至于泛濫成災了!現在讓我也先緩和一下心潮的沖勢,挽回口頭上的激蕩,掉轉筆來寫點有關戒堂裏的正事,來結束“寶華受戒”的“節目”吧!
本來,戒堂裏有些事也是“不足爲外人道”的,然爲了使一般人對出家人受戒的生活有點認識起見,我認爲還是有方便談談的必要!
說到寶華山的戒堂,嘿!不但在其它寺院找不到那樣子講究的,就是在四方叢林也是絕無僅有。據說我的得戒和尚上妙下柔上人六十歲傳羅漢戒時,一次曾開了二十多堂(一堂約六十人),房子仍是綽綽有余。不像臺灣傳戒,有個二叁百新戒,戒常住就要臨時搭竹棚子做戒堂。同時,每一戒堂的中間都有一個小巧玲珑的佛龛,裏面供著莊嚴的佛像,當新戒們一天的佛事作完回到堂裏,必須先排起班來禮佛叁拜,然後長跪合掌,靜聽該堂的開堂師父(寶華山的規矩是維那開首堂,其余的各堂是按資曆深淺的次序而分任開二堂、或叁堂、四堂的)開示。開示了,再“一齊起立”禮謝師父,而後再背對背靜靜地把袈裟抽下來,海青脫下來,折疊整齊,放在規定的位置,再輕手輕腳地去架房(廁所),事畢回來,在堂外廊下把襪子脫掉照規矩卷好,才能談到睡覺。但睡覺也有睡覺的規矩,也不像在其它寺院戒期中那樣的方便,想睡的人就自由去睡,不睡的聊聊也無所謂。
早上板一響,連揉一下眼睛的工夫也沒有,就要火速起床,在昏黃的燈光下,穿衣束帶(爲了爭取時間,有人幹脆和衣而眠)。一切妥當了,即趕往架房,事畢順便在樓下洗個兩把半的臉,再回堂穿海青、披袈裟、禮佛,然後各人回到各人的單位前坐下,當值的人給每人倒一杯鹽開水,這時候有點心的人可以偷偷地拿出來吃,沒有的喝杯開水就算了。等聽到鼓敲叁陣,才按部就班地出堂去大殿做早課,這時大約是叁點半到四點左右。
寶華山的早課時間之長,實爲諸方叢林中所少見。不說別的,僅楞嚴咒前面“妙湛總持不動尊”的一段偈頌,就要哼叁四十分鍾。大概是因爲天氣太冷的原因吧?有些上了年紀的戒兄,功課還做不到一半,就要“告假”向架房裏跑。俗語說:“管天管地,管不到屙屎放屁”。可是,這兩句話在我們戒期之中,一點也行不通。假使你內急想去架房而不是去架房的時候,向引禮師告假,引禮師不但不准,反而用楊柳面(打楊柳條子)供養。因此,在上殿或演禮的時候,哪怕被大小便脹得直不起腰來,也只有“忍”的份兒。如果實在是忍無可忍啦,那麼,就硬著頭皮向引禮師喊一聲:“師父小便!”或“師父大便!”拔腿就奔。當然,回來的時候“楊柳面”是有得吃了!
依理說,既然出了家做了佛弟子,就應有忍人之所不能忍,行人之所不能行的美德,但是,人的七尺之軀,畢竟不是鐵打銅鑄的,太過虧待了它,它就會給你一點顔色看看。可是,寶華山的戒師們可不講這一套,他們認爲你受戒就是來受苦的,如果不給你一點苦頭嘗嘗,受什麼戒?因此,他們所有的苦,一股腦兒向新戒們身上堆,你承受得了,無話可說;承受不了,就送你進化屍窯,反正寶華山有叁百六十個山頭,柴草有的是。有一位安徽蚌埠的老戒兄,每堂佛事下來,都用一種“悔不當初”的口吻哭訴著對我說:“我早知道受戒這樣苦,打死我我也不來!”
其實,上殿、過堂、出坡等苦,多多少少還有點兒伸縮性,唯有在演“叁壇正授”時,那才堪稱爲不折不扣的苦哩!
什麼是叁壇正授呢?叁壇正授就是:初壇正授沙彌戒;二壇正授比丘戒;叁壇正授菩薩戒。戒期中一向有:“跪沙彌,打比丘,火燒菩薩頭”的叁句話,以我個人親身所體驗到的“跪、打、燒”叁種滋味,最難忍受的不是“打”和“燒”而是“跪”。什麼道理呢?因爲“打”和“燒”爲時都很短,同時“燒”只是一次,“打”也不會天天挨,而“跪”卻是戒期中的常課。我這樣說,也許有人認爲我的話出了毛病:“你剛才說跪沙彌,怎麼一眨眼你又說“跪”是常課呢?”所謂“跪沙彌”只是偏重之詞,受比丘戒,菩薩戒仍是照跪不誤,這跟說:“經、诠定學也;律、诠戒學也;論、诠慧學也。”道理是一樣的。想想看,在一個冰天凍地、北風如刀的嚴冬,合掌跪在大殿前丹墀裏的麻石板上,一次最少兩個小時,等到佛事完畢,叁師回寮,得戒和尚才邊走邊說:“恭喜你們受過沙彌十戒了!”或是說“比丘大戒”和“菩薩大戒”的時候,新戒們已凍得僵屍似的,除了機械地答一聲:“阿彌陀佛”,此外還能做啥?
最後,且讓我再下幾句評語:“寶華山的引禮師們威儀都很好,教規也很認真,就是太過于嚴厲,嚴厲得近于殘酷,使受戒的人,怨恨心多于敬畏;仇視念勝過感激。”
十 毗盧赴考
寶華受戒的事談完了,現在讓我再來談談去南京毗盧寺考佛學院的經過吧!
在戒期中,自從大家頭上燒了十二個戒疤,領到一張戒牒和一本同戒錄之後,就好像大學畢業的學生拿到了畢業文憑似的,心內既興奮又緊張。同時,還有一點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于是乎叁個一群,五個一隊,互相交談著未來的計劃:
有的人計劃著回小廟當家或作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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