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邦,行矣!
一心要遠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一心要虛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即遠怨矣。
一心要斷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又曰:衆惡之,必察焉。衆好之,必察焉。又曰:當仁不讓于師。
—心要守君子有叁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心要廣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
—心要用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又曰:君子有九思,觀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又曰:恭則不悔,寬則得衆。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心要安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又曰,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又曰:貧而無怨,難。
上述四十種心,都是心的妙用。特引《論語》精句表出,從修身起,到齊家治國平天下止,沒一處不用心。心發于外,如堂堂鍾鼓之音,锽然普及,不離乎器,不礙乎器,所以此文名曰《心锽》。
心的妙用,妙在有伸縮,無可無不可,終不失卻本來。譬如橡皮,任你如何弄法,可方可圓,隨東隨西。但一放手,又恢複原狀了。
心是個永遠逃不去的東西。放出去,不論遠近,如近在目前遠至歐美,只同此一轉,立刻回來。譬如橡皮條,不問你抽得多少長多少遠,一放手,縮回來,仍在此處。因爲心是個幻生幻滅、無來無去的靈妙物。
心的本體,大衆相同的。如見色聞聲,同是一體,獨有喜怒好惡之不同,這是個習慣。所謂習慣,就是心的表演。姑舉幾種如下:
·貪心:貪求無厭,這是積極太過的。
·無貪心:此言一切無貪,連應該精進的也懶退了,是消極太過的。
·恨心:因爲貪求不得,怨天尤人了。
·慈心:是婦人之仁,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
·癡心:此是糊塗,善惡好壞不分。
·小智心:用自己有限小見,斷谕大事。
·疑心:因自己的利害得失,看得太重,怕吃了虧,就猶豫不決了。
·速決心:此性急粗率的人,不問事之是非邪正,率爾而斷。
·暗心:可以不疑而過疑者,世上此等人最多而最可憐,此又名泥心。
·明心:此言察之太過,反而不能圓滿了。
·積聚心:謂心專聚于一事,看其余皆不可取了。
·鬥心:好爭論強辯,反使曲直不分。
·訟心:此自己內訟,再思叁思而不已。
·無訟心:此太無主張,不能明斷了。
·天心:一切求于自然,不下苦功,待其自得,入于放任矣。
·人心:此恩怨太分明,人我之見太深,反無生趣了。
·女心:此是貪欲過甚的人。
·商人心:此籌慮太周,研究過細,反而失卻時機。
·農夫心:此如農夫耕耘,一一求知,方下功夫,不務遠進,但入理想,失卻事功。
·河心:如河水靠兩邊,而自無定見。
·池心:如池之無所不取,貪多而不精一。
·井心:如井之深入,人之思維深刻,令人不測。
·守心:守護過嚴,不堪大受。
·控心:只知利己,不知有人。
·狗心:得少爲足,不肯再進,福薄之相也。
·黨心:好植黨營私,以勢力爲尚,大事利害不計矣。
·鼠心:好小破壞,行無益之事。
·歌詠心:此專好文飾,不務實學。
·鼓心:此急進如鼓,熱心太甚,不辨利害。
·獅子心:膽大妄爲,視天下無難事。
·夜心:此利于夜暗,好獨居處,不樂熱鬧。
·鳥心:常生驚怖而疑,雖對善友,亦生猜疑。
·刺心:此心怪惡,令人不安。
·風心:不定如風,不能專一。
·水心:偏于過淨,去惡過嚴,反而不淨。
·板心:如板在水中,載物有限,遇多即不受,是自棄也。
·迷心:糊塗顛倒,不辨東西也。
·木心:如狠毒而麻木不仁,心不活潑。
·雲心:常多憂思如雲。
·田心:如田之芸除荒蕪,指人之好修飾而行無益之事。
·剃刀心:只光表面,不求根本解除。
·高心:高傲自大,目中無人。
·海心:如海之無所不包,要一切盡于我一人。
·漏心:如器之有穴而漏,言行事不徹底,不堪用也。
心本不可量數,略舉此四十四種,總名之猿猴心,因爲人心顛倒不定如猴,所以有許多分別。但如何能救呢?只在自己認識病根:一切以攝心爲主。攝心于一,然後心能知心,自己一生是非邪正都明白了,社會上一切事業都有辦法了。
孔子雲:“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這叁句,實已盡忠恕之道,參透人情,通達至理的了。因爲老人的心理只求以心爲安,一般人以不受欺爲安,少者以得保護爲安。如果人人能如此,那麼世上人類就無恐怖的了,豈不臻于太平。因此讀了《心锽》,能以己之心,推及人之心,那世界彌天大災從此可以消除,自家辦得永久安甯,才是真正消災延壽。此即我作此文的本意。
現在世上最大的事情是備戰,一國家的經濟,要提出叁分之二或五之四爲備戰,你想苦不苦呢?舉其備戰原因,還是要求國安,初意原是武裝和平。不知用武裝的因,來求和平的果,真是顛倒極了。今日我的力求消戰目的,也是求國安,其價值實過于備戰。但是表同情的人,幾如鳳毛麟角,等到吃了苦,再想到我說的話,已來不及了。
世界上不乏明達之士,然立在敵對線上,連自己的心系也糊塗了。世上的人,幾時能認識這個書是無上有價值的書,那世界去和平就不遠了。人的貪嗔心、疑忌心、殘殺心,或者也可以稍止了。
我要發明孔子的聖意。先講如何可使“少者懷之”,此是第一章。大凡少年人有幾種心理:
一、少年童孩,心最坦白,腦海裏印入東西少,叫他不說謊,他是真不說謊。只要一次看見人家說謊,他就從此說謊了。
二、少年人心地坦白,性多率真,富于比情,所以血氣易于動蕩。意志易于搖動。
叁、少年人因坦白故,心裏存的東西少,因此又富于好奇性,處處要模仿。
四、少年人富于模仿,當有種種比較爭勝心。
五、少年人因多比較爭勝心,故于是非之見,往往不能自決,再加上性急躁,所以不顧一切利害,易于搗亂。因此必經過許多經驗才知道,然而已到中年了。
若欲安懷少年人,必得加以幾種安養:
一、養成其永久的道德。
二、養成其定力,使勿受環境而動。
叁、養成其體力,勿使有疾病(可閱本刊前載著《金剛壽》一文)。
四、養成其識力,使多經驗。
五、體貼其心理,因勢利導。一方面製止其盲從急進,一方面要防止其種種腐化。
因此必注重教育,以德育爲主,體育爲輔,其它技術營生之道爲用。至于男女失戀等事,如果注重了道德,此等痛苦也就沒有了。
第二章,使“朋友信之”。要使朋友信,必先由由衷做起,最要緊的事是通達人情,而人的地位各各不同,所以情也不同了。信不是單指信實而言,信還要有義,有了信義,方能久長。只因人和人的關系不同,所以義亦不同。父子之義不能用于朋友,兄弟之義不能用于夫婦,並且朋友與朋友,又因關系不同,義亦不相同。
人的本意,沒有一個不想占便宜,又沒一點肯吃虧,因執住了一個我,雙方不肯放松,所以要相爭。若人以讓爲美德,教人人能讓。然而讓必有法,于是要禮讓,而體必有度。于是要有節,有了禮節,自然雙方會合,各相退讓,不致起紛爭了。
就這一點上推想,你只要肯把權利讓人,守之以仁義,就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辦了。即如國家的製度,千變萬化,你一個生意,我一個主見,忽而君主,忽而共和,忽而共産,究竟有什麼用處呢?到末了,人民還是痛苦,照樣失業。論他許多救國救民的道理,都是仁義道德;論辦法,卻是人欲橫流,但有治法,而無治人。因無治人,並廢治法,所以越鬧越糟。
人們行施一個主義,是利用勢力來幫助我見,發展他自己的主義,並不是去體會人情,融合衆生的心理,去解除他們的痛苦。
人心浮動,不能不去裁製,這並不是壓迫他的自由,正是改正他的癫狂,勿使橫決,因爲好逸惡勞,偷安苟且,是人之常情,勢不得不有所限製。但是貿然從外部去限製,仍然是不徹底的。總是使人們觀念能夠轉變,精神上能夠平等。觀念上如果能夠平等,那行之于外,一切可以平等了。譬如有一分能力的人,便盡一分能力,有十分能力的人,便盡十分能力,人人盡其心力,然後得到同等的享受,這便是真平等。反之,如果我們說不管各人原來的能力如何,每人都須盡五分的力,那對于原有一分能力的人是苦極了,而對于原有十分能力的人又舒服極了,這仍然是假平等,不是真平等。所以徒然共了産。
仍然沒有多大用處。因爲人情每每是自私自利的。現在我們急求人民的享受平等,那政府必須施以極大壓製,把人們的自私自利心壓住。但是壓力一大,人民的自由從此喪失。人民喪失了自由,便要感覺生活缺乏興趣,更要和政府來反抗。所以政府壓製過緊,人民便容易起暴動。但過寬,人民不肯就範,並且人民往往不肯勤勞努力,但求溫飽而已,博愛的性能亦不願意發揮了。所以今後的經濟製度,最好是用製産製度,財産人民可以私有,但是政府應加以限製,不得超過一定額數。人民的享受,依他自己的努力和不努力,可以有不同。但是不合理的享受,一定要限製。無謂的奢浪,一定要嚴格統製。要使他活潑,不使他放縱。同時政府要獎勵公益的事業和學術的發明,這樣可以使人民的觀念,從往日的自私消費上,轉到今後的尚公愛群上。一方面使人民有相當的自由,勤奮努力的情緒不致滅退;一方面使人民的活動方向,有相當的限製,就只能用他的財力精力去做公益的事業,不使用在自私自利的消費事業上。
至于第叁章,老者如何安之。惟有以孝爲教,使人人有孝養之心,國家再有養老之法。父母不得子女之孝養者,其本人或親戚,得公告于社會,訓誡其子弟。或遲告政府,予以相當之處分。則養老之法,自然而成。此老者安之之法也。
此叁章,都是以安心爲主。王道不外乎人情,能以我之心理,用于人情人事,如聲之锽然普及,世界大同之化,亦基于此。
中國國家,自經邪說橫行物質引誘之後,人類奸詐百出,人的情感,已苦到不堪名狀。若不從根本解決,再定一徹底辦法,則江河日下,更不堪收拾。而各種惡象叢生,日甚一日,孔子雲:“上好禮,則民易使也。”極言上不好禮,下必更惡。奸盜之人,將無法去使用了。
人無情義,必不愛國。雖位至卿相,富比王侯,不過多幾個秦桧罷了。是做官吏的不可不明心锽。
人無情義,則家庭骨肉如仇敵,爭産離婚之案日多。是居家的人不可不明心锽。
人無情義,則在商無信義之人,資産者不敢投資,置財産于消極之地,永不流通,社會蒙無窮之害。是商人不可不明心锽。
人無情義,則在黨在會,無忠實之信徒。賣友之事,視爲當然。不知廉恥,不明香臭。勢必年年清黨,刻刻防範,成何事體。是在黨會者不可不明心锽。
人無情義,則在軍必無忠勇之士,危險更不可言。是軍人亦不可不明心锽。
可見無論何界何人,都得以明心爲主。心如不明,惡無止期。男不必盜而盜,女不必娼而娼。男盜女娼之世界,其禍害正不忍再說了。
世界一切災難,皆由惡起,惡由心造。心如不明,惡業不但不止,並且愈演愈烈。故救災當救因,救因宜救心,救心還自救,自救惟明心。不必求人人皆聖賢,只要善人多幾個,風氣改一改,大家明白未來禍患之可怕,求一根本安心法,勿因目前之困苦而行奸詐,勿怨一時之貧窮而行非法,自可保你永久和平。諸位當知近歲天災人禍,不是近歲的天災人禍,是人從前造的禍根。平日許多貪心嗔心和那四十多種惡心,汙氣彌漫宇宙,至少亦造成一個大瘟疫,任你千凶萬惡,終逃不出此關。何如多勸大家修修八德,自可消災延壽,豈非至盛至妙的美事矣。
或問:如何是八德呢?
曰:人要有情義,做到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個字,锽然發揚于世界。
這是所望于最寶貴、最可愛、最有希望的青年的。
《心锽》書後·前言
巢生寬甫,隨余研究心學,一年以來,誠見精進,讀余《心锽》一稿,锽然頓有悟入。更反複問難,啓發益明。每論及近世心學研究家所得,不外心之作用、心之現象,與心之變化,但終未究到心之本體、心之來源,與安心製心之方法,更不究到性宗雲雲。即此一語,已極精到,青出于藍,至可喜也。因屬盡其所見,爲“心锽書後”,補余未及,以供同參,更爲介紹焉。仁知居士王骧陸志
(本文連載于《覺有情》半月刊第54至61期1942年1月、2月、3月、4月出版)
《王骧陸居士全集 心锽》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