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欽老和尚雲水記
文/宗昂
一、初見廣老,再見挖寶
民國六十五年,第一次見到廣欽老和尚,當時老人家沒別的開示,只教我們好好念佛。同去的政大東方文化社同學,都覺得非常失望,傳說中老和尚是一位傳奇人物,可是見面竟覺平淡無奇。大家以爲大老遠跑來,但這麼一句話打發,未免大失所望。同學中有一位素以博學多聞自居者說:“一字不識的老和尚,能開示什麼嘛!”無知的我們,在心裏上也認爲——沒錯,就像有眼的向沒眼的問路,當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翌年,參加忏雲法師在臺北念佛團打佛七,忏公非常敬重老和尚,于佛七圓滿後,浩浩蕩蕩七、八十人,上土城承天寺拜訪老和尚。當時,承天寺建築簡陋,只有幾棟寮房,沒有現在這麼輝煌壯麗。在老和尚的丈室,裏裏外外擠滿了老老少少,有專程來請益的,有好奇湊熱鬧的,有登山路過的。
老和尚一語不發地坐在禅椅上,俟忏雲法師進來,引領大衆行過大禮後,大家就地坐定。忏師與老和尚請安後,整個丈室就靜默下來。老和尚顯得精神愉悅,似乎非常高興。見大家默默無語,老和尚面對大衆說:“你們打佛七挖寶,既然挖到寶,應該奉獻出來;來,道一句。”聽老和尚這麼一說,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像是說,挖到寶的不是我,你們有那位挖到的?趕快拿出來,否則真沒面子!經過一陣眼目傳神後,平日談天說地、講經說法頭頭是道的我們,誰也拈不出一偈半偈來。
當大家面面相觑,默然無語,壓得有點坐立難安時,忽然一聲“南無阿彌陀佛”從一位比丘尼口中迸出來。大家猛然回頭,將注意力投射到這位中年比丘尼身上,看看是何方神聖作此獅吼!瞬即將注意力又回到老和尚身上,想由老和尚這裏覓個消息!只見老和尚搖搖頭,指著前面一位小孩子說:“這句,連叁歲孩子也說得。”
接著,又恢複甯靜死寂的狀況,只見老和尚目光炯炯,似乎在探尋,到底誰把寶藏起來不肯示人,到底是誰?“來!道一句,道一句。”老和尚似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兵臨城下,在那兒叫陣。大家在老和尚凜冽眼光與堅決有力的鞭策聲下,噤若寒蟬,連呼吸都覺緊張。這才令我覺察到—這不是書生論戰,而是真刀實槍上陣,沒有真功夫真本事是上不了戰場的。
有位坐在前面的比丘,大概是被老和尚盯得渾身不自在,他搖動一下身子,揣摩一下,然後壓寶似地擠出一偈:“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老和尚表情淡然,轉過來面對這位比丘說:“我們關起門來說話,你不要以爲這件衣服(指著自己身上所穿的出家衣服)可以隨便穿的,要真正穿得起這件衣服可不是容易的!”接著又是一陣寂靜,老和尚見大家拿不出像樣的貨色示人,一緩咄咄逼人的眼光,和顔悅色地說:“古人打佛七,要在克期取證,若是到時候拿不出東西來,那不變成“打佛吃”了麼?(即打著念佛的招牌吃飯)”停一口氣,老和尚又說:“打佛七,想挖寶,這是貪。來我這裏,又想挖點什麼走,這也是貪。”老和尚話未說完,底下有兩個人在那兒交頭接耳,意思是說:“我們挖不到寶,老和尚要我們把寶奉獻出來,老和尚自己有寶,還要我們的,這不也是雙重的貪心嗎?”此話剛說完,老和尚似知若不知的,接著說:“若是聽懂我所說的,擺在眼前的,他就拿得到;若是聽不懂的、不識貨的,就是雙手捧到跟前,他也得不到。”
老和尚此話未完,忽然有一位年輕人問道:“老和尚,您有念珠嗎?”老和尚回說:“沒有!”他見老和尚身上真的沒念珠,這出戲演不下去了,側見忏公手上拿著一串小念珠,正在那兒念著,于是箭頭指向忏雲法師問道:“這位法師,您有念珠嗎?”“有!”忏公堅決有力地回答。年輕人老大不客氣地說:“請您把念珠給我!”忏公回說:“我在念的不能給你,我要給你的,你不能丟掉。”“念珠拿來!”年輕人手伸得直直地說道。話猶在耳邊,老和尚忽然指著年輕人說:“你現在念的就是!”年輕人頓息驕傲之氣,默默無語。兩位法師出廣長舌,一個由空入有,一個由有轉空,配合無間,真令人贊歎!
二、衆生有病,法師亦病
大概是民國六十七年,聽說老和尚法體違和,有意撒手西歸,寺裏大衆非常難過,特地請名醫上山爲老和尚把脈,老和尚不願勞師動衆,經過寺衆一再懇求,勉強答應讓醫生診斷。醫生畢恭畢敬地把脈後,臉上表情奇特,把了一次又一次,只見其仔細在那兒,似乎在細聽,又似在沈思;最後他說,老和尚脈搏與常人迥然不同,可是卻查不出什麼病。老和尚笑著,指著在地下胡跪的徒衆,向醫生說:“他們都有病,順便給他們看看!”大家表情訝異地看老和尚,然後排遣那份凝重的憂心笑了出來。這似乎應了淨名經中,維摩居士所言:“衆生有病,我亦有病!”據寺裏法師說:“老和尚曾經說過,他老人家往生,當示現病相,娑婆世界太苦,怎堪蹉跎!”老和尚慈悲,連走時也要爲衆生上一課。
風聞老和尚生病,上山請安、慰問的人絡繹不絕;忏雲法師及四衆弟子,也急忙上山“請佛住世”。當我們見到老和尚時,只見他老一會兒咳嗽,一會兒吐,又不見吐出什麼東西來,有時又咳得一句話要分作好幾次講,而且身體隨著咳嗽,前後搖擺得很厲害。看到他老人家如此,大家心裏都有一些不忍。忏公及大衆一齊懇切地請老和尚慈悲,應以苦難衆生爲念,多住世幾年;老和尚說他作不了主,他這個身軀如破舊的瓦房,即便勉強維持,臺風一來也是經不起考驗的,不如早點走,換個鋼筋水泥之身再來,才可大弘法化。大家極力勸說,老和尚這一去一來,前後至少要二十年,這二十年人天沒有眼目,衆生失去依怙,還請老人家多留幾年。老和尚說他丹田無力,說話有氣無聲,無法應衆生所需,勉強留住也沒意思。大衆又說:“老和尚住世,只要靜靜地坐著,無形中即可增長大家信心。”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最後午齋時間到了,老和尚依然說他作不了主。忏雲法師持午,于是決定在承天寺爲老和尚舉辦“消災延壽藥師佛七”,爲老人家暖壽,遂匆匆趕往齋堂。
大家懷著沈重不安的心情,正在齋堂用餐,沒多久,一位比丘尼很興奮地跑了進來,在忏公面前,迫不急待地說:“忏公慈悲,老和尚答應不走了;還得請忏公來打佛七,不過老和尚說最好打阿彌陀七。”大家聽到這些話,都高興開朗起來,管它藥師七、彌陀七,只要老和尚想留,打什麼佛七都可以,頓時胃口大開,一掃方才郁郁不安的心緒,有的等不及,上樓看老和尚,只見他老人家悠遊自在地在室外散步,這是忏公在承天寺打佛七的因緣,也是本人親近老和尚,探知老和尚生平的因緣。
叁、清貧如洗,坎坷行旅
廣欽老和尚生于清光緒十八年(西元一八九二年)陰曆十月二十六日。原是福建漳洲惠安人,本姓吳,家裏赤貧如洗。叁、四歲時,家裏爲老大娶妻沒銀兩,將師賣到晉江泉州李氏人家。李家務農,在山坡上種些水果維生,日子勉強過得去。養父母由于膝下猶虛,待他如同己生。師幼時體弱多病,養父母憂心如焚,爲保平安,依當時習俗,在養母娘家附近觀音亭許願,將師送與觀音菩薩當契子。此舉,爲師與佛菩薩種下深緣厚願;而師亦本宿慧根,養母茹素,于七歲時,亦自願素食,不曾動搖。
一九○○年,師九歲,不幸,養母別世;過二年,養父也跟著走了。短短的時間,由于無常的摧折,師頓失依怙,舉目無親,幼弱無力,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知如何歸趣?俟養父母喪事辦妥,遠門親戚遂爲師安排到南洋謀生。先在店裏爲人掃地、煮飯,做雜役傭工維持生活。年紀稍長,身體漸強,力氣較足,轉而與人結隊上山墾林伐木,雖然辛苦,賺錢較多,也較自由。一日,大家照往昔時間散工,正准備搭乘“輕便推車”下山;師不知怎的,一直覺得這班車不安全,他直覺地警惕同事不要搭乘,大家急于回家,只當他是胡言亂語。沒料到,這部推車果然出事,翻落山谷,人皆以爲奇。師雖在山上做苦力,依然我食我素;此事過後,同事都半開玩笑地勸他:“你既然如此堅定地吃素,又能料事如神,何不回泉州老家修道去!”他們雖是戲言,可是,師卻如夢初醒,想起養父母正當壯年,說死就死,以後自己遲早要走上這條路,何必繞著圈子走路呢?于是束裝返鄉,決志出離。
四、弱冠出家,一心苦行
西元一九一一年,師二十歲,于泉州晉江城內承天禅寺剃度出家。承天禅寺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帝王殿宇,傳說該寺建于明英宗統年間(西元一四叁六—一四四九年),距今約五百多年,占地十八萬坪。當時,有位勤王野心勃勃,見該址風水優越,地基廣大,妄圖依止風水成就帝王九五之業。可是殿中缺水,必須于一夜之間鑿井百口,否則帝業難成。勤王于是選擇良辰吉日,鸠工鑿井;一口一口拼命直鑿,只見水如泉湧,王心中暗喜,沒料到井成九十九口,群雞驚啼,晨曦抖露。勤王急得冷汗直流,只因一井未成,帝王之業瞬成泡影。驚歎之余,自知福德不足,遂將帝殿奉爲禅林,命名爲承天禅寺。
我們若有機緣到泉州承天禅寺參訪,可見直寫的寺名,上方加有“敕賜”二字,字旁刻有龍紋襯托,中間寫底“承天禅寺”格外醒目。我們無法從寺匾門額證實傳言真僞,但是,由此事可知該寺確實源遠流長,傳說頗富神秘色彩,而寺裏亦多古迹。該寺石鋪的古道旁,矗立兩塔,其一爲傳說神奇的“飛來塔”,另一則與之高低相若形體劃一對峙而立。雖然表面看似相同,可是飛來塔常年清淨,一塵不染,另一則鳥糞滿柱,飛塵粉飾,不忍卒睹。進香者每每伫思良久,思不出所以然來。凡此古迹共有八處,另有“月臺倒影”、“石龜食米”、“獅子吐煙”、“石梅花香”、“一塵不染”、“龍王井”、“鹦哥吐霧”等奇觀活景,爲世人所樂道,而這些傳聞,越傳越遠,越傳越神奇,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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