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時除了到寺廟,或者到各個學術團體講演之外,我不會走訪世俗人家,也不會到百貨公司、市場、商店去采購物品。佛光山的土地、房産、財物,都不在我的名下,甚至銀行裏也沒有存款,所有信徒的饋贈,我都分享給大衆。
我堅持“以無爲有”、“以衆爲我”,因爲這樣的觀念,讓我深深體會到“衆”的力量、“無”的無限、無量,但是這種觀念的養成,需要有很好的性格。
回憶二十歲那年,雖然學生生涯“一窮二白”,但出家十年,總有一些衣單、文具。當我離開焦山的時候,連一個手提袋都沒帶走,只有留下一句話,我告訴同寮的同學:“你們喜歡的話,就分別拿去吧!”
我二十叁歲時又聚積了一些衣物,當我決意到臺灣時,也只是交代說:“所有在家人能用的被單、枕頭,交給我正外出謀生的弟弟。出家人能用的衣單、物品,就交給同學智勇法師。”
我經過了這兩次“喜舍”的實踐以後,自知我有“能舍”的性格。所以後來一直本著香嚴智閑禅師的“處處無蹤迹,聲色外威儀”,我自覺“能有能無”、“能多能少”、“能大能小”、“能舍能得”。人有無限的“潛能”,爲什麼我不能做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呢?
第二,忍辱的精神:出家學道,最待養成的,就是“忍辱”的精神。一個人忍饑忍餓、忍貧忍窮、忍苦忍難,都還容易。忍氣忍辱、忍受冤枉、委屈,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正文 叁、關鍵時刻(13)
我出家之初,在叢林裏參訪、學習,接受一連串無情的打罵教育,我在“委屈受氣”之余仍能“忍辱負重”,最主要的就是我“心無怨恨”,我自覺自己很有力量。及至出道弘法,受到同門的排擠、長老的歧視,也經曆了一些讓我感到很挫折的因緣,尤其是在佛教會所受到的難堪。
記得有一次,我出席一場“密勒日巴學人會議”,會中我提出一些建議,有位長老當衆要大家不可以參考我的意見。雖然他傷害我,給我難堪,但是事後我自覺“忍辱”的功夫,讓自己增加了無比的力量,我肯定自我的修行,也深深佩服佛陀所說:苦行、持戒,其功德不如忍辱。
回首自己這一生當中,雖然經常遭受別人的譏諷、毀謗、批評、打擊,但是多次的忍辱,對我的修行,何止增長數十年甚至百年。
第叁,認錯的勇氣:我覺得世人有一種“不肯認錯”的習慣,凡事總喜歡說理。例如,開會遲到,認錯就好了,但他偏要說“天雨”、“塞車”等,總要用一些理由搪塞,不肯認錯。講話得罪別人,或者行事妨礙了他人,應該道歉就沒事了,但他偏是不肯認錯,總說“我是無心的”、“這是不得已的”,總之一句話,就是說自己沒有錯。
其實,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想到過去的賢能君主“下诏罪己”,專製時代的帝王,都能有這種雅量,何況我們凡夫在世間做人,哪能處處圓滿,處處被人肯定。有時候不經意對人語言上的冒犯、行爲上的不夠禮敬,認錯道歉就能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
在佛光山,經常有徒衆向我報告說:外界有人批評我們這裏不對,那裏不好,爲此感到氣憤,深不以爲然。我總是及時開導他:我們有犯這些錯嗎?有,就不要怪人家批評我們,只要自己修正就好;如果沒有,不去介意也就沒事了。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一生堅持,認錯就是美德。
第四,勤奮的習慣:我想,自己今生若真有些許小小的成就,最大的關鍵,應該就是我自幼便有勤奮的習慣。
正文 叁、關鍵時刻(14)
在我一生的行事當中,從來沒有爲自己放過假,而且例假日比平時更忙。尤其新春過年,我不是在大寮裏煮飯炒面,供應信徒用餐,就是在頭山門前指揮交通。
佛光山開山期中,每天除了上課教學以外,經常混在工人當中,肩挑沙石,搬運水泥。乃至自從《人間福報》創刊起,我就每天爲專欄撰寫文章,不但從來沒有脫過稿,也沒有讓徒衆催過一次稿。雖然不能創金氏紀錄,但是在一般的文人作家當中,十年叁千六百五十個日子,能夠十年如一日地寫作不斷,我想應該也是創下了一個紀錄。
甚至早在叁十多年前,我就應邀遊走在“臺視”、“中視”、“華視”叁家電視臺。雖然每天各家只有五分鍾的節目,但是累積下來,也是多少的時間、多少的歲月!
我一生參加、主持過佛七、禅七,不下百次以上,那也是需要多少時間、多少心力的付出。所以我說“人生叁百歲”,我一直努力,要讓一天能當五天用,一個人能做五個人的事。假如我有六十年服務于佛教、社會,五乘六十等于叁百,所以自覺“人生叁百歲”,于願足矣!
人生,有許多關鍵的時刻,也有許多關鍵的想法;細數一生的歲月,點點滴滴,其實“一念叁千”,哪一分、哪一秒,不是足以影響我們一生的“關鍵時刻”呢?
正文 四、外婆(1)
四、外婆
在記憶的搖籃裏,搖啊搖,搖回我童稚無憂的時光。外婆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尊敬的人,她如同萬能的天神,口袋裏變化出糖果餅幹;她溫柔的話語,如同溫暖燭光下那尊觀音菩薩,撫慰我幼小的心靈,陪伴我走過兵荒馬亂,親人離散,而能使我身心安然,無有恐懼。
我一生最懷念的是外婆。現在只要眼睛閉起來,外婆禮佛的身影,臉上慈祥的笑容,都非常清晰。太虛大師也是由他的外婆帶大的,他在《五十歲生日感言》的文章中提及“我母之母德罕俦”,對外婆的感念,我頗有同感。
人都有偶像的觀念,而外婆是我一生最敬重的人,也是我的偶像。她沒有讀過書,甚至沒有名字。她賢良、勤奮、溫順、敦厚、慈祥、助人、和藹可親,從不說人的閑話是非……這許多美德,影響了我的一生。外婆是集合中國女性美德的縮影,更是我記憶中最溫馨的回憶,最美麗的一道彩虹,是我人生旅途上一顆最閃亮的明星。
撰寫此文時,中國、歐美等地,都傳出雪患的災情。雪,對我是不陌生的。弘揚佛法雲遊一甲子,世界各地的雪景,我都有幸觀賞過。但生命中有一場雪景,是再美的風景都比不上的。這場絕美的雪色,發生在七十多年前的揚州,外婆還在我身邊的日子。即使昔日物資如此簡約,環境如此鄙陋,但外婆給予我的一切卻是豐盛無比的。
冬天雪花飄飄,外婆到菜園裏鋤菜。
勤奮的外婆,天還未亮,安靜地下床,怕吵醒沈睡的我。一個人到菜園采收,再挑到街市上賣。感覺光線透進窗口後,外婆笑呵呵地帶回熱熱的燒餅油條。
“快趁熱吃!”屋外的雪花在飄,我口裏的燒餅油條勝過山珍海味。坐在板凳上的小人兒,像個王子快意地享受外婆給他的疼愛。
夜晚一燈如豆,外婆輕輕地唱經文,向她心目中崇敬的神明跪拜祈禱著。外婆吟唱經文比河流更悅耳。她虔誠的身影,散發的光彩,就像肅穆的神明,就像慈悲的觀音。
嚴冬酷寒,細心的外婆會用暖爐烘暖被單後,再喚我鑽進去睡覺。
正文 四、外婆(2)
數十年後,我住過五大洲舒適的旅館,看過全世界最棒的雪景,但我多麼希望再回到童年的小屋子裏,那裏有外婆,有屋外的雪花紛飛,屋裏的外婆,用她的愛,爲我擋住所有的風雪。
記憶裏聽外婆說過,她姓王,嫁給外公時十八歲,以後就以“劉王氏”爲名。她笃信佛教,一生茹素,直到現在,連我都搞不清楚她信的佛教是什麼宗派,也不是淨土,也不是禅宗,現在想起來,應該屬于民間的善門社團。她也拜過師父,但師父不是出家人。
記憶裏,外婆每個月都會多次去參加各庵堂的信徒集會,叫做“上供”(注:在一個廳堂裏舉行,供碗堆疊起來像一座山一樣的叫一供),有一堂一供、一堂叁供,或是一堂五供,幾堂幾供,任人隨喜發心。主要的齋主跪在供桌前,其他的人,就站在兩邊。外婆帶我去參加過,念什麼也記不得了,印象中的善書詩偈,念著“叫你修來你不修,變個老牛拉轭頭”、“善似青松惡似花,看看眼前不如他,有朝一日遭霜打,只見青松不見花”、“前生穿你一雙鞋,今生馱你十裏來”等,庵堂裏回蕩著善詩的吟誦,像海潮似的聲音,聽起來很悅耳。
我最初信仰的啓蒙,外婆是最重要的因緣。
當時很少看到出家人,但是外婆很尊重出家人。她常常告訴我:“叁寶最好,叁寶最重要,叁寶功德無邊,做人要尊敬叁寶。”我當時根本不懂叁寶,只知有觀音老母。
外婆去參加上供,我偶爾會跟隨她去參加,也因爲這樣,在四五歲就學會了《般若心經》,也懂得要吃素,我的性格和外婆是比較接近的。有時候,沒有跟隨外婆出門,她從外面回來會帶一包的餅食回來,我就在門口等,所以我知道臺灣話“等路”是什麼意思。能夠在庵堂分得到一點供果,也算是有一點地位的,就等于是現在說的“功德主”。給我的印象是,她帶東西回來,沒有讓我感覺到她盛氣淩人,她是高高在上的施主,她很偉大,而是感覺她很慈祥,很體貼安詳地拿東西給我們吃。讓人吃得很有尊嚴,很溫馨,不是一種賞賜。她的勸善不是買賣性的,是沒有條件的。她不會說:“你吃了要用功,吃了會開智慧,吃了會很有功德,吃了會消災,吃了會健康……”她帶回供果,很歡喜地分給我們。日後,我才稍稍懂得,外婆爲我示範布施要做到“自他歡喜”的身教。
正文 四、外婆(3)
七八歲我與外婆長住的時候,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她二十歲時生我的母親,我的母親二十五歲時生我,我爲什麼會去跟外婆住?因爲我很喜歡外婆。
從小我學到外婆的勤奮、正派、勇敢、不計較。在家裏,雖然不是排行長男,但是家裏的人都顧忌我,對我的發言,我的意見,都會尊重。現在回想起來,是由于我的正派,我的懂事,我不頑皮,才讓家人接受。我母親喜歡打打小牌,贏了錢,是春風滿面,輸了錢就不是了。她身體不好,所以我從小就會煮飯、煮菜給家人吃,沒去計較誰要去煮。對于家務,我自認我是認真用心地學習。像煮早餐,早上起來,一把米放到鍋裏煮,煮得快爛了,就要把一把面糊放進鍋裏頭,也有幾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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