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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境界與詞的意境(赫雪)

  禅的境界與詞的意境

  赫雪

  意境一詞,足中國古典美學的精髓。與柏拉圖式的試圖超越主觀感性而追求一個絕對理念的西方傳統不同,中國美學始終不曾離開感性的觀照。這對于自然科學的發展也許並不是好事,但卻對中國式的藝術審美産生了重大影響。中國式的藝術審美産生的完成,最終要臻于意境。先秦的莊子、魏晉的玄學和佛教中的禅宗對此部做出了貢獻。故而有“道孕其胎,玄促其生,禅助其成”的說法。具體說來,莊子的逍遙遊其實是一種心遊,其對精神自由的向往,對超曠逸遠的贊賞,可以說是中國意境的源頭活水。魏晉玄學一反西漢以來的天道傳統和禮法束縛,“越名教而任自然”,是對人性的極大解放,增加了意境中的玄遠意味和實踐特性。而作爲最具中國特色、對中國人心靈世界最具影響力的佛教宗派,禅宗重視自心、本性、頓悟、活參的思想使得意境的內容更加圓滿,這在中國古代詞的創作和欣賞中體現得尤爲充分和明顯。

  一、佛在自心

  與以往的佛教宗派不同,禅宗不再追求一個外在的佛,而是轉向對自心之佛的追求。佛不在彼岸,就在此岸,就在人的內心之中。成佛就是恢複人的自心的本來面目。慧能大師說:“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不悟,即佛是衆生:一念悟時,即衆生是佛。……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六祖壇經》)《五燈會元》卷19上也說:“涅槃妙心,亦日本心,亦日本性,亦日本來面目,亦曰第一義谛,亦曰爍迦羅眼,亦曰摩诃大般若。”人人都有—個本來面目,但在現實生活中,被現世的種種欲念淹沒,不能顯發。意境也是如此。意境不在高山流水,不在清風明月,它是主觀與客觀相互圓融的結果,是心靈在審美活動中達到的精神境界,就在審美主體的內心之中。意是什麼

  意是心之動:境是什麼

  境是心動的所得。面對同樣的審美對象,有的人體驗到一種美的享受,有的人感受到一種心靈的痛苦,而有的人什麼感覺都沒有。可以這麼說吧,正是我們各人自心的活動,才會有“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辛棄疾詞)的多情自許,才會有“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陸遊詞)的落寞無奈。這種意境就是詞人佛性的顯現,就在詞人和欣賞者的內心之中。

  二、明心見性

  禅宗自謂是以心傳心的無上微妙法門,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相標榜,那麼,“明心見性”自然就是最基本的修行法則了。這就是說,佛既然就在內心之中,自己內心所具的本性也就是佛的本性:只要明了自己的內心,從內心深處顯發出的自己的本性,也就是佛性的顯現。禅宗的修行者既知自心是佛,那麼他在修行中就不必個分執著于經典的誦讀,更無須進行嚴密的邏輯推理,他只需隨緣放曠,任運逍遙,做—個無事人。這無疑與審美意境的達成具有相似之處。意境的達成也是—種內心世界的感性顯現,是意與境的交融,是審美主體在內心世界裏對審美對象的感性觀照。這種觀照雖然也需要審美主體自身的逐步積累,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遇到能夠一點即破的機緣觸發。眼前的“落紅無數”激起的是辛棄疾“惜春長怕花開早”的心,“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則展現了蘇東坡的孤寂,其以身報國、潔身自好的本性也由此得以表露無遺。在詞人或讀者的心中,內情與外景相互共鳴,審美主體獲得了一種奇妙的體驗,從而促使意境的達成。

  叁、頓悟成佛

  禅宗的特色還在于它的頓悟,有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談。禅宗的頓悟是刹那間的直覺“本心”、“自性”,認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禅宗修行的任務就是由師徒共同創造獨特的物我會通的機緣和條件,即創造出使參學之人能夠開悟的“禅機”來。此種禅機一旦形成,禅宗書籍上或者稱之爲“靈光乍露”,或謂之爲“即時豁然”,師父抓住時機,或者是當頭一棒,或者是振聲一喝,參學之人情識剿絕,本性湛露,立即就會如夢初醒、似醉方覺,各種煩惱也就會“當機立斷”,他從此也就獲得了解脫,證得了自在,刹那變成永恒,瞬間即爲永遠,大小于是乎相入、相即、相融、相攝,叁世十方,即在當下,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禅僧這種參禅開悟的經曆與文藝創作和藝術欣賞非常類似。在文藝創作中,靈感閃現于刹那之間,抓住了,也就可以創造出永恒之美:人們在欣賞偉大藝術作品的時候,往往能得到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體會到作者所要展現的那種意境,在有限中體味到一種無限,在短暫中體味到一種永恒。行道遇雨,本是偶然,同行者慌亂不堪,而蘇東坡淡定自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他由此悟到了永恒的人生真谛。

  四、不即不離

  禅宗屬于大乘佛教的無相法門。《六祖壇經》上將“無相”解釋爲“于相而離相”,說得通俗些,就是要“不即不離”。“于相”也就是“即相”,即而不離,就是凡夫的執著,流轉生死,煩惱熾然,不肯舍離;“離相”也就是“不即”,離而不即,就是二乘的厭患生死,自求解脫,不能慈悲普度,利樂有情。凡夫、二乘各執一邊,都不是究竟的解脫之道。禅宗“于相而離相”,對情計、生死、煩惱,解脫、菩提、涅槃,一切凡聖等,都不執著,而能與之不即不離,這實際上就是中道的體現,是一種存在而超越、在塵而不染的智慧。即便是對于佛祖之法,不可執著,而要不即不離,去體會那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意境也是如此,不論是借景生情,還是托物言志,都要超脫于此景此物,而達到一個經過主觀化之後的景物之境,即是對此景此物的不即不離,既得乎其中又超乎其外。賀鑄《青玉案》雲:“試問閑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若只于煙草、飛絮、梅雨上計較,且謂絮待無雨方能飛,此不免于相不能離相,即相太過,真所謂大煞風景矣;或複不管煙草、飛絮,只將萬種閑愁,萦繞心田,也就太缺乏生動情趣了。而只有即煙草、飛絮、梅雨而展現其閑愁,而複將幾許閑愁都展現爲眼前的煙草、飛絮、梅雨之中,方可得其意境。

  禅宗的境界深化、提高了詩詞的意境,使人們能夠超越有限的生命而達到無限的永恒之中,或者將無限的永恒展示于有限的當下世界、一念心中。我主張,無論是詩詞的創作者還是欣賞者,都應有一點禅者的心眼,用宋感悟和觀照現實的人生,自可達成那無限、永恒而超然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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