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還對我有幾個重要的影響,一是要出世與入世並重,二要佛學與學佛並行,在要大乘與小乘同鑽,四要超越神化與俗化,五要走向平實與長遠,總而言之,就是在中道裏,一步一步穩健的向前。
對初學佛的人,不免多少會落于兩邊,例如認爲佛教是在尋找來世的解脫之道,因此就忽視了今生;例如認爲實踐是唯一重要的,不必浪費時間閱讀經典;例如要就學大乘菩薩,小乘實在不值一觀;例如著眼于炫奇的神通,不能回觀平凡的衆生;例如追求感應,而不能落實于現實生活……,我在剛開始的時候,偶爾也會有這種偏失,幸好那時候讀了《妙雲集》,使我知道,真正的佛教實有更寬廣的風格與更高遠的境界,尤其是其中的"佛法概論"、"成佛之道",以及關于經典的講記,更使我的眼界大開,從此讀佛經有如開罐飲蜜,終于嘗到法味。
是以後來有人問我初學佛的人應該讀哪些佛書,我都勸他們讀《妙雲集》,如果沒有時間,讀讀《妙雲選集》也是很好的,能建立起我們堅強的正知正信的基礎。
由于有這一段《妙雲集》的因緣,在我的心中,印順導師是"和天一樣高"的法門龍象,若以學術成就觀之,也是國寶級的人物。這些年來,我參訪過不少高僧大德,唯有印順導師近年隱居山間,不接見訪客,一直無緣親近,這次因緣殊勝可民拜見,竟使我在前一天的晚上爲之失眠,甚至快到他居住的地方,心口不由自主的怦怦亂跳,隨行的朋友說,看我興奮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修行的人。
導師果然隱居在荔枝園子裏,屋前屋後都被荔枝園包圍,他的待者出來接待我們,手裏端一盤荔枝說,導師身體違和,所以在樓上休息,囑我們先吃點荔枝,他要上樓通報。我便邊吃荔枝邊觀察環境,導師住在一幢極樸素整潔的二層洋房,屋前有一個格局雖小,卻花樹繁盛的花園,蝴蝶、蜜蜂、蜻蜓在院子裏飛舞,不時傳來一聲極清越的鳥聲,即使是早晨時分,也可心感受到這是極端甯靜的所在。
同行的雅璇看我荔枝已經吃了半盤,說:"我們還是先上樓向導師請安吧!"
導師坐在臨東邊的大窗前,看到我們,露出和煦的微笑說:"你們來了呀!坐坐!"聲音清爽結實。
禮拜過後,一時不知說什麼,竟沈默了一陣,他微笑的看著我們說:"你們的信我收到了,問的問題都很大呀!恐怕短短的時間說不清楚。"這時我才正視他,發現與在書裏得到的印象有一點點的不同,書裏的導師智慧如海,是嚴肅而知性的,就是看他的相片看起來也是威嚴莊肅,但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導師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散發著慈悲的香氣,那樣的溫和而感性,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導師已經八十四歲,但他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就像窗前荔枝的顔色,他坐在那裏,給我的感覺是窗內窗外都有太陽。對于我們的來訪,他很高興,一直問我:"喝茶了沒有?"當他說一句時,使我想起趙州禅師。
我對導師說,我讀過他的《妙雲集》,還有《中國禅宗史》和《空之探究》獲得許多法益,他不住的說:"很好,很好。"
我會讀《中國禅宗史》和《空之探究》,是有一次我的皈依師父聖嚴法師問我:"你讀過《中國禅宗史》和《空之探究》沒有?"
我搖頭。師父說:"你好好的讀,對你了解禅宗是有幫助的。"後來我仔細閱讀,果然給我很大的開啓,理清了我對禅宗一些糾葛的思路。我把這一段報告給印順導師聽,他說,中國禅宗自己發展出很偉大的風格,它豐富了禅定的內容,使其可以在生命裏實踐,甚至在生活的每一細節展現出來,尤其是六祖的頓司禅,使禅的生氣勃發,成爲般若的大海,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中國人應該特別珍惜禅宗。
我又問說:"禅宗是不是大乘呢?"
導師笑起來:"當然是了"。
他的理由是,禅宗裏講身心淨化,是要內淨自心,外淨世界,不是自我求了脫,因爲一旦破了我執,世界與我就無所分別。而禅者也講慈悲與智慧,其修行的頓悟,正是慈悲與智慧真正的實現。
說:"最重要的是實踐,實踐是禅最要緊的東西。"
許多人都知道印順導師是當代偉大的思想家,對佛教學術有非凡的貢獻,甚至以爲他是個"學者",其實在他的著作裏,經常提示學人要實踐,要學佛與佛學並重,不可使佛教成爲理論。他自己當然是個實踐者,他一向主張不只佛教徙要實踐佛法,也要用佛法來改善現實社會,使佛法成爲改進世間的方法,那是因爲佛法以有情爲本,它應該以大衆爲對象,使衆生得到利益。
導師自幼體弱多病,經常活在生死邊緣,我們讀《印順導師學譜》就知道,他幾乎年年都生大病,有好幾次甚至預立遺囑,可以說他從來沒有健康過,但是他從二十六歲開始佛學寫作,五十幾年來從未間斷,時常病倒在床,仍然著述不斷,他的信仰之堅定,毅力之堅強都是非凡的,他的爲法忘軀就是最偉大的實踐,也正是大乘菩薩的精神。
他常說:"信仰佛法,而不去實踐,是本末倒置的。"我們今天讀導師的書,應該認識到他的實踐精神才好。
後來,我們把椅子搬到院子來談,導師的談興很好,他的聲音铿锵有力,絲毫沒有老態,他說到文殊佛教中心在談的兩上題目:"佛教徙應不應該有王永慶?""佛教徙的婚姻面。"他說,佛教徙應該用向個角度看問題,一是自然,二是廣大,叁是圓融。金錢與婚姻都可以作如是觀,只要有正命正業,佛教徙賺大錢沒什麼不好,正可以回饋社會,做布施行。婚姻也是如此,若能互相鼓舞,也可以成爲佛化家庭,對社會有正面和良性的影響。
他說:"我們學佛的人不要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什麼都要掃來心裏放著,這就是自尋煩惱。"導師的幽默,使我們聽了都哈哈大笑,感覺到如同院子的陽光一樣溫暖。
我們談了近兩個小時,侍者來說導師該休息了,大家才恭送導師回房。
在回來的路上,有一個人問我:"爲什麼稱印順導師爲導師呢?這是個很特別的稱呼呀!"
這個因緣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導師在叁十六歲時(一九四一年),他的學生演培法師在四川合江縣法王寺創辦王學院,禮聘他爲"導師",從此學衆都稱他"導師"。他初來臺灣,臺北善導寺也聘爲"導師",從此教內外都稱他爲導師。正如後輩學佛的人稱"廣欽老和尚"、"宣化上人"、"悟明長老"、"忏公"(忏雲上人)、"聖嚴禅師"、"星雲大師"、一樣,"印順導師"也標明並彰顯了他名稱的物質,正是引"導"千千萬萬的佛子走向學佛正軌,足以爲人天"師"範。
告辭導師下山的路上,我感到天地清朗,南投山上正飄浮著幾朵單純潔淨的白雲,俯視著人間,我想到導師曾寫過一首偈:
願此危脆身,仰憑叁寶力;
教證得增上,自他感喜悅。
不計年複年,且度日又日;
聖道耀東南,靜對萬簌寂。
思及導師的人格與風範,在仰觀蒼空的時候,使我們有豁然之感,而天上的白雲則是自由而曼妙,恍如最莊嚴的白蓮花,在最高的地方,猶自在開放!
有一位和尚去問臨濟義玄:"如何是真佛、真法、真道,乞師批示。"
臨濟說:"佛者心清淨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處處無礙淨光是。叁即一,一即叁,皆空而無實,有如真正道人,念念不間斷。達摩大師從西土來,只是覓個不受惑的人,後遇二祖,一言便了,始知從前虛用功夫,山僧今日見處與佛祖不別,若第一句薦得,堪與佛祖爲師。若第二句薦得,堪與人天爲師。若第叁句薦得,自救不了。"
他說明了叁個重要的觀點,就是"心清淨"、"心光明"、"處處無礙淨光",若能了知這叁者,一句話就完了,何必虛用許多功夫!
在禅宗裏,我們時常講到"開悟",以禅的第一義谛而言,"開悟"是證得空性,得到徹底的解脫。但是從凡夫的視界看來,開悟是多麼遙遠的事,然而,遙遠並非一定不可及,我覺得,每天都能開啓一些智慧、發起更大的悲憫、能有新的超越與承擔,使似清淨一點、光明一點、自在一點,雖是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也算是一種"開悟"了。
印順導師曾寫過一篇文章《解脫者之境界》,認爲證得者法真性的境地是無法形容的,如果從方便去說,約可由叁事表達:
一,光明:那是明明白白地體證,沒有一絲的恍惚與暗昧。不但是自覺自證,心光煥發,而且有渾融于大光明的直覺。
二,空靈:那是直覺得于一切無所礙,沒有一毫可粘滯的。經中比喻爲:如手的扪摸虛空,如蓮華的不著塵垢。
叁,喜樂:由于煩惱的濫擔子,通身放下,獲得從來未有的輕安、法樂。這不是一般的喜樂,是離喜離樂,于平等舍中湧出的妙樂。
因此,解脫者的心境是"不憂不悔"、"不疑不惑"、"不忘不失"。
印順導師對解脫者心境的說法,可以與臨濟禅師的話對照來看,我們雖無法恒常保有光明、空靈、喜樂之心,生活裏卻也有不少光明、空靈、喜樂之境,那麼,就從那裏時入吧!時常提起光明的念頭來照亮生命、提起空靈的觀點來超越生活、提起喜樂的心來洗去苦惱的塵埃,這就是一步一步走向"開悟"、"不受人
quot;、"解脫者"的道路了。
惠明向六祖慧能請法之後,又問六祖:"還有密意否?"六祖說了一句明照千古的話:"密在汝邊!"
追求開悟的人總會不自覺的想:"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的方法或通道去尋找智慧或開悟呢?"
其實,最大的秘密是在生活、在自我、在生命曆程的每生個環節,只看人有沒有承擔、能不能開啓而已。我們如實的生活,在生活中得到一絲清淨、光明、自在、空靈、喜樂,都能時時覺照到"密在汝邊",這是在堪忍世界中還能奮起,坦然向萬裏無寸草處行去的、最大的密意!
英國作家卡萊爾在《英雄與英雄崇拜》一書裏,這樣界定人間的英雄:
"大勇無畏,勇中有溫柔之情的人。"
"獨具慧眼,達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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