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因爲十界都在我們的心中,偶爾擡眼看人間,總是看到悲喜的演出,這時就會想:超凡入聖吧!可是看到苦難不能解救,就會想:超聖入凡吧!
十一面觀音
以觀世音菩薩的形相,看了最令人心驚的是十一面觀音。
十一面觀音有十一張臉,頂上的佛面表示佛果。前叁面慈相,見善衆生而生慈悲心,大慈與樂。左叁面瞋面,見惡衆生而生悲心,大悲救苦。右叁面白牙暴出,見淨業者發贊歎,勸進佛道。最後一面大笑,是見到善惡雜穢衆生而生怪笑,使其改惡向善。
十一面觀音其實是人間相的總和,令人深思,其慈如山,其悲似海,而他的生氣與爆笑,何嘗不是深刻的示現呢?
十二因緣
佛經的根本教義是十二因緣:無明、行、識、名色、六處、觸、受、愛、取、有、生、老死。
這是說生老病死一切的苦惱是從無明開始的,而一個人如果要滅除人間的苦,就要滅去無明與渴愛。
人生在這個天地,有哭有笑,有血有淚,看起來是多麼奇妙,可是這奇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想要停止生死輪轉,就要從此刻開始!
對太陽雨的第一印象是這樣子的。
幼年隨母親到芋田裏采芋梗,要回家做晚餐,母親用半月形的小刀把芋梗采下,我蹲在一旁看著,想起芋梗油焖豆瓣醬的美味。
突然,被一陣巨大震耳的雷聲所驚動,那雷聲來自遠方的山上。
我站起來,望向雷聲的來處,發現天空那頭的烏雲好似聽到了召集令,同時向山頭的頂端飛馳奔跑去集合,密密層層的疊成一堆。雷聲繼續響著,仿佛戰鼓頻催,一陣急過一陣,忽然,將軍喊了一聲:"沖呀!"
烏雲裏嘩嘩灑下一陣大雨,雨勢極大,大到數公裏之外就聽見噼啪之聲,撒豆成兵一樣。我站在田裏被這陣雨的氣勢懾住了,看著遠處的雨幕發呆,因爲如此巨大的雷聲、如此迅速集結的烏雲、如此不可思議的澎湃之雨,是我第一次看見。
說是"雨幕"一點也不錯,那陣雨就像電影散場時拉起來的厚重黑幕,整齊的拉成一列,雨水則踏著軍人的正步,齊聲踩過田原,還呼喊著雄壯威武的口令。
平常我聽到大雷聲都要哭的,那一天卻沒有哭,就像第一次被鵝咬到屁股,意外多過驚慌。最奇異的是,雨雖是那樣大,離我和母親的位置不遠,而我們站的地方陽光依然普照,母親也沒有跑的意思。
"媽媽,雨快到了,下很大呢!"
"是西北雨,沒要緊,不一定會下到這裏。"
母親的話說完才一瞬間,西北雨就到了,有如機槍掠空,嘩啦一聲從我們頭頂掠過,就在掃過的那一刹那,我的全身已經濕透,那雨滴的巨大也超乎我的象,炸開來幾乎有一個手掌,打在身上,微微發疼。
西北雨淹過我們,繼續向前沖去。奇異的是,我們站的地方仍然陽光普照,使落下的雨絲恍如金線,一條一條編織成金黃色的大地,濺起來的水滴像是碎金屑,真是美極了。
母親還是沒有要躲雨的意思,事實上空曠的田野也無處可躲,她繼續把未采收過的芋梗采收完畢,記得她曾告訴我,如果不把粗的芋梗割下,包覆其中的嫩葉就會壯大得慢,在地裏的芋頭也長不堅實。
把芋梗用草捆紮起來的時候,母親對我說:"這是西北雨,如果邊出太陽邊下雨,叫做日頭雨,也叫做叁八雨。"接著,她解釋說:"我剛剛以爲這陣雨不會下到芋田,沒想到看錯了,因爲日頭雨雖然大,卻下不廣,也下不久。"
我們在田裏對話就像家中一般平常,幾乎忘記是站在龐大的雨陣中,母親大概是看到我愣頭愣腦的樣子,笑了,說:"打在頭上會痛吧!"然後順手割下一片最大的芋葉,讓我撐著,芋葉遮不住西北雨,卻可以暫時擋住雨的疼痛。
我們工作快完的時候,西北雨就停了,我隨著母親沿田梗走回家,看到充沛的水在圳溝裏奔流,整個旗尾溪都快漲滿了,可見這雨雖短暫,是多麼巨大。
太陽依然照著,好像無視于剛剛的一場雨,我感覺自己身上的雨水向上快速的蒸發,田地上也像冒著騰騰的白氣。覺得空氣裏有一股甜甜的熱,土地上則充滿著生機。
"這西北雨是很肥的,對我們的土地是最好的東西,我們做田人,偶爾淋幾次西北雨,以後風呀雨呀,就不會輕易讓我們感冒。"田梗只容一人通過,母親回頭對我說。
這時,我們走到蕉園附近,高大的父親從蕉園穿出來,全身也濕透了,"咻!這陣雨真夠大!"然後他把我抱起來,摸摸我的光頭,說:"有給雷公驚到否?"我搖搖頭,父親高興的笑了:"哈……,金剛頭,不驚風、不驚雨、不驚日頭。"
接著,他把鬥笠戴在我頭上,我們慢慢的走回家去。
回到家,我身上的衣服都幹了,在家院前我仰頭看著剛剛下過太陽雨的田野遠處,看到一條圓弧形的彩虹,晶亮的橫過天際,天空中幹淨清朗,沒有一絲雜質。
每年到了夏天,在臺灣南部都有西北雨,午後剛睡好午覺,雷聲就會准時響起,有時下在東邊,有時下在西邊,像是雨和土地的約會。在臺北都城,夏天的時候如果空氣汙濁,我就會想:"如果來一場西北雨就好了!"
西北雨雖然狂烈,卻是土地生機的來源,也讓我們在雄渾的雨景中,感到人是多麼渺小。
我覺得這世界之所以會****橫流、貪婪無盡,是由于人不能自見渺小,因此對天地與自然的律則缺少敬畏的緣故。大風大雨在某些時刻給我們一種無盡的啓發,記得我小時候遇過幾次大臺風,從家裏的木格窗,看見父親種的香蕉,成排成排的倒下去,心裏憂傷,卻也同時感受到無比的大力,對自然有一種敬畏之情。
臺風過後,我們小孩子會相約到旗尾溪"看大水",看大水淹沒了溪洲,淹到堤防的腰際,上遊的牛羊豬雞,甚至農舍的屋頂,都在溪中浮沈漂流而去,有時還會看見兩人合圍的大樹,整棵連根流向大海,我們就會默然肅立,不能言語,呀!從山水與生命的遠景看來,人是渺小一如蝼蟻的。
我時常憶起那驟下驟停、瞬間陽光普照;或一邊下大雨、一邊出太陽的"太陽雨"。所謂的"叁八雨"就是一塊田裏,一邊下著雨,另外一邊卻不下雨,我有幾次站在那雨線中間,讓身體的右邊接受雨的打擊、左邊接受陽光的照耀。
叁八雨是人生的一個謎題,使我難以明白,問了母親,她二言兩語就解開這個謎題,她說:
"任何事物都有界限,山再高,總有一個頂點;河流再長,總能找到它的起源;人再長壽,也不可能永遠活著;雨也是這樣,不可能遍天下都下著雨,也不可能永遠下著……"
在過程裏固然變化萬千,結局也總是不可預測的,我們可能同時接受著雨的打擊和陽光的溫暖,我們也可能同時接受陽光無情的曝曬與雨水有情的潤澤,山水介于有情與無情之間,能適性的、勇敢的舉起腳步,我們就不會因自然的輕易得到感冒。
在蘇東坡的詞裏有一首《水調歌頭》,是我很喜歡的,他說: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
知君爲我新作,窗戶濕青紅。
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籁,剛道有雌雄。
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在人生廣大的倒影裏,原沒有雌雄之別,千頃山河如鏡,山色在有無之間,使我想起南方故鄉的太陽雨,最愛的是末後兩句:"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心裏存有浩然之氣的人,千裏的風都不亦快哉,爲他飛舞、爲他鼓掌!
這樣想來,生命的大風大雨,不都是我們的掌聲嗎?
在恒河邊,釋迦牟尼佛與幾個弟子一起散步的時候,他突然停住腳步問:
"你們覺得,是四大海的海水多呢
還是無始生死以來,爲愛人離去時,所流的淚水多呢?"
"世尊,當然是無始生死以來,爲愛人所流的淚水多了。"
弟子們都這樣回答。
佛陀聽了弟子的回答,很滿意的帶領弟子繼續散步。
我每一次想到佛陀和弟子說這段話時的情景,心情都不免爲之激蕩,特別是人近中年,生離死別的事情看得多了,每回見人痛心疾首的流淚,都會想起佛陀說的這段話。
在佛教所闡述的"有生八苦"之中,"愛離別"是最能使人心肝摧折的了。愛離別指的不僅是情人的離散,指的是一切親人、一切好因緣終究會有散滅之日,這乃是因緣的實相。
因緣的散滅不一定會令人落淚,但對于因緣的不舍、執著、貪愛,卻必然會使人淚下如海。
佛教有一個廣大的時間觀點,認爲一切的因緣是由"無始劫"(就是一個無量長的時間)來的,不斷的來來去去、生生死死、起起滅滅,在這樣長的時間裏,我們爲相親相愛的人離別所流的淚,確實比天下四個大海的海水還多,而我們在愛別離的折磨中,感受到的打擊與沖撞,也遠勝過那洶湧的波濤與海浪。
不要說生死離別那麼嚴重的事,記得我童年時代,每到寒暑假都會到外祖母家暫住,外祖母家有一大片柿子園和荔枝園,有八個舅舅,二十幾個表兄弟姊妹,還有一個巨大的叁合院,每一次假期要結束的時候,爸爸來帶我回家,我總是淚灑江河。有一次抱著院前一棵高大的椰子樹不肯離開,全家人都圍著看我痛哭,小舅舅突然說了一句:"你再哭,流的眼淚都要把我們的荔枝園淹沒了。"我一聽,突然止住哭泣,看到地上濕了一大片,自己也感到非常羞怯,如今,那個情景還時常從眼前浮現出來。
不久前,在臺北東區的一家銀樓,突然遇到了年齡與我相仿的表妹,她已經是一家銀樓的老板娘,還提到那段情節,使我們立刻打破了二十年不見的隔閡,相對一笑。不過,一談到家族的離散與寥落,又使我們心事重重,舅舅舅媽相繼辭世,連最親愛的爸爸也不在了,更覺得童年時爲那短暫分別所流的淚是那麼真實,是對更重大的愛別離在做著預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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