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岩禅師告訴他出自《阿彌陀經》,經上說“水鳥樹林皆悉念佛法”,洞山隨即開悟,寫了一首偈:
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
若將耳聽聲不現,眼處聞聲方可知。
(真是奇妙的事呀!無情說法多麼不可思議!如果要用耳朵去聽就聽不聲音,要用眼睛才聽得見聲音呀!)
這個公案告訴我們,無情事物不是用聲音來說法,而是用沈默來說法,並不是說無情事物本身有法,而是身心清淨、善于觀察思惟的人,就能聽到無情中自有法的啓示,對于無情界的說法,不是以耳朵去谛聽,而是要“眼處聞聲”!
關于“無情說法”,還有一個更早的公案,是牛頭慧忠禅師解答弟子的請示:
僧問:“阿那個是佛心?”
師曰:“牆壁瓦礫是。”
問:“無情既有心性,還解說法否?”
師曰:“他熾然常說,無有間歇。”
問:“某甲爲什麼不聞?”
師曰:“汝自不聞。”
問:“誰人得聞?”
師曰:“諸佛得聞。”
問:“衆生應無分邪?”
師曰:“我爲衆生說,不爲聖人說。”
問:“某甲聾瞽,不聞無情說法,師應合聞?”
師曰:“我亦不聞。”
問:“師既不聞,爭知無情解說?”
師曰:“我若得聞,即齊諸佛,汝即不聞我所說法。”
問:“衆生畢竟若聞否?”
師曰:“衆生若聞,即非衆生。”
問:“無情說法,有無典據?”
師曰:“不見“華嚴”雲:“刹說、衆生說、叁世一切說”,衆生是有情乎?”
問:“師但說無情有佛性,有情複若爲?”
師曰:“無情尚爾,況有情耶!”
好一個“無情尚爾,況有情耶”!在禅師的眼中,山河大地是如來,有情無情是法身,無情事物都有佛性,何況是有情的衆生呢?我們雖不能如禅師澈見無情的面貌,但如果我們的心足夠細致,在一切事物中都能有所啓發,有所覺悟,張開智慧之眼,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像我們看到甘蔗、檸檬、苦瓜、辣椒等無情的植物,使我們知道了既然生而爲人,走在酸、甜、苦、辣的不可規避之路,就應該在種種滋味中學習超越乃至清淨的智慧,學習如何破除偏執開啓更廣大自我。如果在辛酸時就被辛酸埋沒,與一粒檸檬何異?如果在甜蜜時就被甜蜜沈溺,和一株甘蔗又有什麼不同呢?
我們若不能在人生中學習超越,就會被眼耳鼻舌身意所驅使,永遠在色聲香味觸法中流轉,然後,就在生死大海中流浪沈浮不已,無法走上解脫的道路。
法師正在誦讀一本書的時候,走進一個孩子。
"師父,您在讀什麼書呀?"孩子說。
"在讀大悲咒。"法師微笑著說,繼續誦他的咒。
孩子就在房子四周的書中翻著,找了半天,法師忍不住問:"孩子,你在找什麼呀?"
"我在找小悲咒。"孩子天真地說:"師父是大人,誦讀大悲咒,我是小孩,當然要讀小悲咒了。"
法師忍不住笑了起來:"菩薩只有大悲咒,從來沒有什麼小悲咒呀!"
"爲什麼呢?有好就有壞,有大一定有小呀。"孩子說。法師說:"那是我們凡人的世界,在菩薩的世界裏,好的一切都是大的。大悲、大智、大行、大願、大德、大菩提、大威神力,因爲大就包括了小,只有這些都大才是菩薩,否則就是凡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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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法師牽著孩子的手走到室外,看到高大的殿門上寫著"大雄寶殿"四字,對孩子說:"大雄就是大丈夫,如果沒有大雄,而是小雄,就是小丈夫了,多難聽呀!"
孩子燦然笑了,看著廣大澄明的天空說:"師父,我也要讀大悲咒,做大丈夫!"
我每次看到天真無邪的小孩子,都會想到《金剛經》中的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對于我們這些大人要花費半生心血才能體悟到的東西,孩子天生已具足了。甚至像禅宗說的“當下即是”、“無牽無挂”,在孩子的心境上也可看見。
近讀思想家唐君毅的著作,看到他寫孩子的片段,他說:“有人說天才便是時時能恢複童年心境的人。”“我想小孩子的心境有幾點特征:一是能忘了過去之一切,純粹沈沒現在。二是對于極簡單的事發生濃厚興趣,因他能將全生命向一點事貫注。叁是莫有未來的憂慮,所以小孩子與宇宙本體最接近。人能常有小孩子的心境,便可以不要學哲學了。”他提出的這叁點都與“禅”的某些本質接近,可見,小孩子的心境是頗具禅味的。
唐先生又說:“人要回複小孩子的心境,第一是要少憂慮。第二是要從容。”
我想,人要修行也是如此,太憂慮和太焦慮的人是難以修行的。
正如禅師說的:“快樂無憂是佛!”
說得那麼好,孩子是快樂無憂的,看到孩子我們也應該生起佛想。
生命的曆程就像是寫在水上的字,順流而下,想回頭尋找的時候總是失去了痕迹,因爲在水上寫字,無論多麼的費力,那水都不能永恒,甚至是不能成型的。
如果我們企圖要停駐在過去的快樂裏,那真是自尋煩惱,而我們不時從記憶中想起苦難,反而使苦難加倍。生命曆程中的快樂和痛苦,歡欣和悲歎水只是寫在水上的字,一定會在時光裏流走。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閃滅中老去。
心如流水,沒有片刻靜止,使人在散亂中活著。
身心俱幻正如在流水上寫字,第二筆未寫,第一筆就流到遠方。
愛,也是流水上寫字,當我們說愛的時候,愛之念已流到遠處。
美麗的愛是寫在水上的詩,平凡的愛是寫在水上的公文,愛的誓言是流水上偶爾飄過的枯葉,落下時,總是無聲的流走。
既然是生活在水上,且讓我們順著水的因緣自然地流下去,看見花開,知道是花的因緣具足了,花朵才得以綻放;看見落葉,知道是落葉的因緣足了,樹葉才會掉下。在一群陌生人之間,我們總是會遇見那些有緣的人,等到緣盡了,我們就會如夢一樣忘記他的名字和臉孔,他也如寫在水上的一個字,在因緣中散滅了。
我們生活著爲什麼會感覺到恐懼、驚怖、憂傷與苦惱,那是由于我們只注視寫下的字句,卻忘記字是寫在一條源源不斷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們互相並不顧望,順勢流去,人的痛苦是前面的浮草只是思念著後面的浮木,後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樞。只要我們認清字是寫在水上,就能夠心無挂礙,沒有恐懼,遠離顛倒夢想。
在洶湧的波濤與急速的旋渦中,順流而下的人,是不是偶爾擡起頭來,發現自己原是水上的一個字呢?
朋友送我一幅齊白石畫的楊柳觀音,體態厚實,面容溫柔,看起來真像媽媽一樣。
這幅觀音,左手抱著淨瓶,右手拿著楊枝,淨瓶渾圓優美,楊枝逸筆草草,是幾筆亂墨畫成。枝條是以枯墨一筆而成,顯得十分剛強堅硬,柳葉則是濃墨,異常之飄逸而溫柔。
那齊白石筆下的楊柳觀音與一般所見不同,尤其是那一枝楊枝,竟是柔中帶剛,涵含著無限悲憫。
靜夜裏仰望那幅觀音,看她手中的楊枝,我想:我們也應該像觀音手中的楊枝一樣,求佛道應該像枝條那樣剛強堅固;對待衆生則應該像柳葉,充滿了溫柔。
向上的枝條是在說:"上合十方諸佛本覺妙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
"
向下的柳葉則是說:"下合十方一切六道衆生,與諸衆生同一悲仰。"
抓一把茶葉丟在壺裏,從壺口流出了金黃色的液體,喝茶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這杯茶的每一滴水,是哥哥那一把茶葉中的每一片所釋放出來的。我們喝茶的人,從來不會去分辨每一片茶葉,常常忘記一壺茶是由一片一片的茶葉所組成的。
在一壺茶裏,每一片茶葉都不重要,因爲少了一片,仍然是一壺茶。但是,每一片茶葉也都非常的重要,因爲每一滴水的分芳,都有每一片茶葉的本質。
布施不就是這樣嗎?
布施,猶如加一片茶到一大壺茶裏,少了我這一片,看似不影響茶的味道;其實不
然,丟進我這一片,整壺茶就有了我的芳香。雖然我施的很小,也會充滿每一滴水。
我們應以茶葉爲師,最好的茶葉需要五六斤茶青才能製成一斤茶,而每一片茶都是泡在壺裏才能還原、才能溫潤、才有做爲茶葉的生命的意義;我們也一樣,要經過許多歲月的涮洗才能鍛煉我們的芬芳,而且只有在奉獻時,我們才有了人的溫潤,有生命的意義。
一片茶葉丟到壺裏就被遺忘了,喝的人在喜歡一壺茶的時候並不會去單獨贊歎一片茶
葉。一片茶葉是不求世間名譽的,這就是以清淨的心去施,不求功德、不求福報,只是盡心盡意地奉獻自己的芳香。
一壺好茶,是每一片茶葉共同創造的淨土。
說珍惜世界,先學習在社會這壺茶裏,做一片茶葉!
當我們這樣想時,喝茶的時候就特別能品位其中的清香。
下雨的時候走在街上,有時會不自覺地落下淚來,心裏感到憂傷。
有陽光的時候走在街上,差不多都能保持愉快的心,溫暖地看待世界。
從前不知道原因何在,後來才知道,水性不二,我們心中的憂傷不就是天上的雨嗎?明性也不二,我們心中的溫暖就會與陽光的光明相映。
下雨天特別能喚起我們的悲心,甚至會感覺到滿天的雨也比不上這忍苦世間所流的淚。
由于世間是這樣苦,雨才下個不停。我相信,在諸佛菩薩的淨土一定是不下雨的,在那裏,滿空的光明裏,永遠有花香隨著花瓣飄飄落下。
在苦痛的時候,我們真的可以感受到每一滴雨水,都是前世憂傷的淚所凝結。
雨,是憂傷世間的象征,使我看見了每一位雨中的行人,心裏都有著不爲人知的隱秘的辛酸。
但想到我們今生落下的每一滴淚,在某一個時空會化成一粒雨珠落下,就感到擡頭看見的每一顆雨珠都是我們心田的呈現。
下雨天的時候,我常這樣祈願:
但願世間的淚,不會下得像天上的雨那樣滂沱。
但願天上的雨,不會落得如人間的淚如此汙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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