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聽見小店播放流行歌,有這樣兩句:
"怎麼走都會有路,
看今天有如夢醒。"
從佛陀的時代到現在,每當有人請求出家,或受戒之前,一定要先問:"你是人嗎?"如果回答是肯定的"是",才有資格出家或受戒。
我聽到這種說法時非常感動,在六道中--天人、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只有人才可以出家受戒,可見人是多麼尊貴而值得贊歎和珍惜,釋迦牟尼佛的前生,雖然以菩薩行化現于六道中,但最後他在人中成佛,有極深刻的象征意義。他啓示我們,人在衆生裏猶如水面開出的白蓮花那麼尊貴,唯有人才能從苦難中覺悟,走向菩提的大道。
在佛教裏有一種修行方法,是每天清晨醒來先做四種觀想:一、人身難得。二、生死無常。叁、因果是真。四、輪回是苦。如果日日以此觀想做爲清晨的恒課則可以起信、立願、力行,堅固不退的道心。
在許許多多的佛經裏,佛陀都一再對弟子說:"人身難得"四個字,佛說人生有九種難事:"正法難聞,良師難遇,人身難得,諸根難具,正見難生,信心難發,合會難俱,自在難逢。"
人身到底有多難得呢?
有一次佛陀和弟子在一起散步,抓起地上的一把土說:"衆生如大地土,得人身如我手中土。"當今世界人口膨脹,使人感受許多壓力,但其數量比起畜生來仍是微乎其微,如果與無形的衆生比起來就更渺小了,佛陀的這個譬喻一點也不誇張。說到得人身之難,佛陀在《法句譬喻經》裏曾說了"盲龜浮木"的譬喻,他說在海面有一塊挖了圓洞的木頭,海底有一只瞎眼的烏龜,這只盲龜一百年才浮上海面一次,那麼它的頭伸進木頭裏的機率是非常非常小了,但佛告訴我們:"得到人身,比盲龜浮木還要更難!"
想起來不免汗毛豎立,還好我們現在已經得到人身,真應該好好珍惜。經上常說:"一失人身萬劫不複。""人身難得,如優昙花。"無非是在強調做爲人的殊勝與不易,《大智度論》裏甚至說:"一切寶中,人命第一。"得到人的身體是最偉大的珍寶,如是信解,就讓我們不敢令光陰空過。
人所以比其他衆生尊貴,甚至比天上的神仙尊貴,乃在于人可以覺悟、守戒、修行、走上清淨的菩提之路,如果一個人到這世界上一點也不知道覺悟就死去,就有如從未開放的玫瑰就枯萎了一樣,可惜了這副"道器"。
這正是爲什麼出家、受戒之前要問:"你是人嗎?"的緣故。
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問呢?
傳說佛陀時代,曾有一條龍很慕羨出家人,就化身爲人請求出家,但龍的習氣是貪睡,可是睡覺時又不能保持住人身,使它異常痛苦。它和一個僧人同住一舍,有一天,趁同房的人出去托缽化緣,這條龍就躺在床上大睡起來,等同房的人回來一開門,看到一條大龍睡在鋪上,他使勁把門關上大叫:"有大蛇!"寺院的人都跑來了,打開房門,除了那位龍比丘外,什麼也沒看見。看到龍的比丘則堅持他剛剛真的看見一條大蛇。
最後,大家一起去請教佛陀,那位化身比丘只好承認自己是條龍。爲了寺院的規矩,佛便訂立一個規則:凡是有人請求出家,或受戒時,必須問道:"你是人嗎?"
天人多好欲染,並且福報太好,難以發心求菩提;阿修羅欲望強盛、嗔恚心大,不能守戒律;畜生受役于人,並且貪癡淫欲,沒有機會求道;地獄、餓鬼的衆生更不必說了,受苦無間斷,哪有機會修行呢?
人雖然誕生在五欲塵勞的世界,欲望苦染交煎,但也因爲如此使我們生起超越之心,這就值得珍惜與感恩。
因此,每天清晨起來問自己:"你是人嗎?"
答案是:"是!"多麼肯定而值得歡欣。
這一聲肯定的"是",就足以令我們生起敬信之心,進入菩提了。
誦帚禅師有一首寫菊的詩:
籬菊數莖隨上下,無心整理任他黃;
後先不與時花競,自吐霜中一段香。
讀這首詩使人有自由與謙下之感,仿佛是讀到了自己的心曲,不管這個世界如何對待我們,我只要吐出自己胸中的香氣,也就夠了。
在臺灣鄉下有時會看到野生的菊花,各種大小各種顔色的菊花,那也不是真正野生的,而是隨意被插種在庭園的院子裏,它們永遠不會被剪枝或瓶插,只是自自然然地長大、開啓,與凋零,但它們不失去傲霜的本色,在寒冷的冬季,它們總可以沖破封凍,自尊地開出自己的顔色。
有一次在澎湖的無人島上,看見整個島已被天人菊所侵占,那遍滿的小菊即使在海風中也活得那麼盎然,沒有一絲怨意地興高采烈,怪不得曆史上那麼多詩人畫家看到菊花時都要感懷自己的身世,有時候,像野菊那樣痛痛快快地活著竟也是一種奢求了。
“天人菊”,多麼好的名字,是菊花中最尊貴的名字,但它是沒有人要的開在角落的海風中的菊花。
最美的花往往和最美的人一樣,很少能看見,欣賞。
山野的春氣
帶孩子到土城和叁峽中間的山中去,正好是春天。這是人迹稀少的山道,石階上還留著昨夜留下的露水。在極靜的山林中,仿佛能聽見遠處大漢溪的聲音。
這時我們看見在林木底下有一些紫色的花,正張開花瓣在呼吸著晨間流動的空氣。那是酢漿草花,是這世界上最平凡的花,但開在山中的風姿自是不同,它比一般所見的要大叁倍,而且顔色清麗,沒有絲毫塵埃。最奇特的是它的草莖,由于土地肥滿,最短的莖約有一尺,最長的抽離地面竟達叁尺多。
孩子看到酢漿花神奇的美大爲驚歎,我們便離開小路走進山間去,摘取遍生在山野相思樹下的草花,輕輕一拈,一株長長的酢漿花就被拉拔起來。
春天的酢漿花開得真是繁盛,我們很快就采滿一大束酢漿花,回到家插在花瓶裏,好像把一整座山的美麗與春天全帶回來。連孩子都說:“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美的花。”來訪的朋友也全部被酢漿花所驚豔,因爲在我們的經驗裏幾乎不能想象,一大束酢槳花之美可以冠絕一切花,這真是“亂頭粗服,不掩國色”了。
酢漿花使我想起一位朋友的座右銘:在這個時代裏,每個人都像百貨公司的化妝品,你的訂價能多高,你的價值就有多高。
紫藍色之夢
在家鄉附近有一個很優美的湖,湖水晶明清澈,在分散的幾處,開著白色的蓮花,我小時候時常在清晨霧露未褪時跑去湖邊看蓮花。
有一天,不知從什麼地方漂來一株矮小肥胖的植物,根、莖、葉子都是圓敦敦的,過不久再去看的時候,已經是幾株結成一叢,家鄉的老人說那是"布袋蓮",如果不立即清除,很快湖面就會被占滿。
沒想到在大家准備清除時,布袋蓮竟開出一串串鈴铛般的偏藍帶紫的花朵,我們都被那異樣的美所震住了,那些布袋花有點像旅行中的異鄉人,看不出它們有什麼特殊,卻帶著謎樣的異鄉的風采。布袋蓮以它美麗的花,保住了生命。
來自外地的布袋蓮有著強烈繁衍的生命力,它們很快地占據整個湖面,到最後甚至丟石頭到湖裏都丟不進去,這時,已經沒有人有能力清除它了。
當布袋蓮全面開花時,仍然有攝人的美,如沈浸在紫藍色的夢境,但大家都感到厭煩了,甚至期待著臺風或大水把它沖走。
布袋蓮帶給我的啓示是:美麗不可以囂張,過度的美麗使人厭膩,如同百貨公司的化妝品專櫃一樣。
馬鞍藤與馬蹄蘭
馬鞍藤是南部海邊常見的植物,盛開的時候就像開大型運動會,比賽著似的,它的花介于牽牛與番薯花之間,但比前者花形更美、花朵更大、氣勢也更雄渾。
馬鞍藤有著非常強盛的生命力,在海邊的沙灘曝曬烈日、迎接海風,甚至灌溉海水都可以活存,有的根莖藏在沙中看起來已枯萎,第二年雨季來時,卻又冒出芽來。
這又美又強盛的花,在海邊,竟少人會欣賞。
另外,與馬鞍藤背道而馳的是馬蹄蘭,馬蹄蘭的莖葉都很飽滿,能開出純白的恍若馬蹄的花朵。它必須種在氣溫合適、多雨多水的田裏,但又怕大風大雨,大雨一下會淋破它的花瓣,大風一吹又使它的肥莖摧折。
這兩種花名有如兄弟的花,卻表現了完全相反的特質,當然,因爲這種特質也有不同的命運。馬鞍藤被看成是輕賤的花,順著自然生長或凋落,絕沒有人會采摘;馬蹄蘭則被看成是珍貴的被寶愛著,而它最大的用途是用在喪禮上,被看成是無常的象征。
人生,有時像馬鞍藤與馬蹄蘭一樣,會陷入兩難之境,不過現代人的選擇越來越少,很少人能選擇馬鞍藤的生活,只好做溫室的馬蹄蘭。
看見鳥飛的時候,我的耳朵總是自然響起音樂。
稻田裏白鹭鸶飛翔的姿勢,使我聽見了小提琴的聲音,從容、優美,而有自尊。
雨後剪著尾羽的燕子,時張時弛,使我聽見了鋼琴的聲音,歡愉、跳躍,而昂揚。
山谷裏盤飛展翼的鷹,使我想起了, 大提琴的聲音,喑痖低沈,帶著一些孤寂與淡淡的憂郁。
追著漁船波浪的海鷗,使我想起了豎琴的聲音,繁複但理性,有著生活的雅韻。
屋邊成群的麻雀,它們熱烈地交談,使我聽見了廟會裏的北管,急管繁弦,仿佛進香的人潮。
黃昏出來覓食的蝙蝠,使我聽見了洞箫的聲音,烏烏的,帶著沈重沒有目標漂流的感覺。
在高樓大廈上面繞圈子的鴿子,使我聽見了胡琴,纏綿、反複,帶著無奈。
有一次在墾丁公園看成群的候鳥,此起彼落,竟聽見了琵琶聲,聲聲都有關外的風。
而常常在聽音樂的時候,閉上眼睛就看見鳥飛翔的樣子,有時配著海浪,有時配著平原,有時配著森林……
每在這些時候,我總覺得人的五官並沒有分別。
我們所發出的一念菩提心,在這宇宙中永不消失。
我們所生起的一念惡心,在這宇宙中也永不消失。
雖從現實的角度看來,一切不免無常,好像一切都過去了,但曾經存在過的東西就會在心識裏永遠存在,除非它從心識中拔除,猶如禾田中除草一般。
一個人的人格偉大固可敬佩,但可敬佩的人格常來自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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