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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菩提▪P10

  ..續本文上一頁來印證某些情愛的不朽(你的淚輕忽得似秋日流過的浮雲),你說天下總會有一種永恒的情意(你這樣說時,就像很冷很冷的冬天清晨我們口中所呼出的煙氣)。

  這竟是當年你離雲的那一條小路嗎?我試著用年輕時歡躍的碎步來走(但我已胖了),我試著以深深的呼吸來探觸(但空氣汙染了),我試著想象你的的唇、你的表情、你的氣息、你的五官(但真像電影的柔焦鏡頭,帶著模糊的一種憂郁)。

  這竟是我看著你離去的小路嗎?我看到紅磚已全部換新了,路竟是像自己走了走來,我站著,讓路帶著我,然後我們高高地飛起。

  在空中我看見年輕的自己正在路上,身影極小,吹著口哨,哨音裏有憂傷淒楚的調子。

  在我們家鄉有一句話,叫:“菜瓜藤,肉豆須,分不清”,意思是絲瓜的藤蔓與肉豆的莖須一旦糾纏在一起,是無法分辨的。

  因此,像兄弟分家的時候,夫妻離婚的時候,有許多細節部分是無法處理的,老一輩的人就會說:“菜瓜藤與肉豆須,分不清呀!”還有,當一個人有很多親戚朋友,社會關系異常複雜的時候,也可以用這一句。以及一個人在過程中糾纏不清,甚至看不清結局之際,也可以用這一句來形容。

  住在都市的人很難理解到這九個字的奧妙,因爲他們沒有機會看到絲瓜與肉豆藤須纏綿的樣子。鄉下人談到人事難以理清的真實情境,一提到這句話都會禁不住莞爾,因爲絲瓜與肉豆在鄉間是最平凡的植物,幾乎家家都有種植。我幼年時代,院子的棚架下就種了許多絲瓜和肉豆,看到它們糾結錯綜,常常會令我驚異,真的是肉眼難辨,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到現代人複雜難以理清的人際關系,確實像這兩種植物藤蔓的糾纏,想找到絲瓜與肉豆的根與果是不難的,但要在生長的過程分辨就非常困難了。

  有一次我發了笨心,想要徹底地分辨兩者的不同,卻把絲瓜和肉豆的莖葉都扯斷了。父親看見了覺得很好笑,就對我說:“即使你能分辨這兩株植物又有什麼意義呢?你只要在它們的根部澆水施肥,好好地照顧讓它們長大,等到絲瓜和肉豆長出來,摘下來吃就好了,絲瓜和肉豆都是種來食用的,不是種來分辨的呀!”

  父親的話給我很好的啓示,在人生一切關系的對應上也是如此,一個人只要站穩腳跟,努力在向上生長,有時不免和別人糾纏,又有什麼要緊呢?一忘失自己立場與尊嚴,最後就會結出果實來,當果實結成的時候,一切的糾纏就不重要了。

  另外一個啓示就是自然,萬事萬物都有其自然的法則,依循這自然的發展,常常回頭看看自己的腳跟,才是生命成長正常的態度。種什麼樣的因會結出什麼樣的果,是必然的,絲瓜雖與肉豆無法分辨,但絲瓜是絲瓜,肉豆是肉豆,這是永遠不會變的,我們能做的就是讓絲瓜長出好的絲瓜,讓肉豆結出肥碩的肉豆!

  絲瓜是依自然之序而生長結果,紅花是這樣紅的,綠葉也是這樣綠的,沒有人能斷絕自然而超越地活在世界,此所以禅師說:“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花與絮的飛落不必因爲風雨,而是它已進入了生命的時序。

  日本的道元禅師到中國習禅歸國後,許多人問他學到了什麼,他說:“我已真正領悟到眼睛是橫著長,鼻子是豎著長的道理,所以我空著手回來。”

  聽到的人無不大笑,但是立刻他們的笑聲都凍結了,因爲他們之中沒有人知道爲何鼻子直著長而眼睛橫著長,這使我們知道,禅心就是自然之心,沒有經過人生莊嚴的曆練,是無法領會其中真谛的呀!

  白雲守端禅師有一次與師父楊岐方會禅師對會,楊岐問說:“聽說你從前的師父茶陵郁和尚大悟時說了一首偈,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那首偈是”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瑣;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白雲必恭必敬地說,不免有些得意。

  楊岐聽了,大笑數聲,一言不發地走了。

  白雲怔坐在當場,不知道師父聽了自己的偈爲什麼大笑,心裏非常愁悶,整天都思索著師父的笑,找不出任何足以令師父大笑的原因。那天晚上他輾轉反側,無法成眠,苦苦地參了一夜。第二天實在忍不住了,大清早就去請教師父:“師父聽到郁和尚的偈爲什麼大笑呢?”

  楊岐禅師笑得更開心,對著眼眶因失眠而發黑的弟子說:”原來你還比不上一個小醜,小醜不怕人笑,你卻怕人笑!”白雲聽了,豁然開悟。

  這真是個幽默的公案,參禅尋求自悟的禅師把自己的心思寄托在別人的一言一行,因爲別人的一言一行而苦惱,真的還不如小醜能笑罵由他,言行自在,那麼了生脫死,見性成佛,哪裏可以得致呢?

  楊岐方會禅師在追隨石霜慈明禅師時,也和白雲遭遇了同樣的問題,有一次他在山路上遇見石霜,故意擋住去路,問說:“狹路相逢時如何?”石霜說:“你且躲避,我要去那裏去!”

  又有一次,石霜上堂的時候,楊岐問道:“幽鳥語喃喃,辭雲入亂峰時如何?”石霜回答說:“我行荒草裏,汝又入深村。”

  這些無不都在說明,禅心的體悟是絕對自我的,即使親如師徒父子也無法同行。就好像人人家裏都有寶藏,師父只能指出寶藏的珍貴,卻無法把寶藏贈與。楊岐禅師曾留下禅語:“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時光始現,心法雙亡性即真。”人人都有一面鏡子,鏡子與鏡子間雖可互相照映,卻是不能取代的。若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寄托在別人的喜怒哀樂上,就永遠在鏡上抹痕,找不到光明落腳的地方。

  在實際的人生裏也是如此,我們常常會因爲別人的一個眼神、一句笑談、一個動作而心不安,甚至茶飯不思、睡不安枕;其實,這些眼神、笑談、動作在很多時候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之所以心爲之動亂,只是由于我們的在乎。萬一雙方都在乎,就會造成“狹路相逢”的局面了。

  生活在風濤淚浪裏的我們,要做到不畏人言人笑,確是非常不易,那是因爲我們在人我對應的生活中尋找依賴,另一方面則又在依賴中尋找自尊,偏偏,“依賴”與“自尊”又充滿了掙紮與矛盾,使我們不能徹底地有人格的統一。

  我們時常在報紙的社會版上看到,或甚至在生活周遭的親朋中遇見,許多自虐、自殘、自殺的人,理由往往是:“我傷害自己,是爲了讓他痛苦一輩子。”這個簡單的理由造成了許多人間的悲劇。然而更大的悲劇是,當我們自殘的時候,那個“他”還是活得很好,即使真能使他痛苦,他的痛苦也會在時空中撫平,反而我們自殘的傷痕一生一世也抹不掉。縱然情況完全合乎我們的預測,真使“他”一輩子痛苦,又于事何補呢?

  可見,“我傷害我自己,是爲了讓他痛苦一輩子。”是多麼天真無知的想法,因爲別人的痛苦而自我傷害,往往不一定使別人痛苦,卻一定使自己落入不可自拔的深淵。反之,我的苦樂也應由我作主,若由別人主宰我的苦樂,那是蒙昧了心裏的鏡子,有如一個陀螺,因別人的繩索而轉,轉到力盡而止,如何對生命有智慧的觀照呢?

  認識自我、回歸自我、反觀自我、主掌自我,就成爲智慧開啓最重要的事。

  小醜由于認識自我,不畏人笑,故能悲喜自在;成功者由于回歸自我,可以不怕受傷,反敗爲勝;禅師由于反觀自我如空明之鏡,可以不染煙塵,直觀世界。認識、回歸、反觀自我都是通向自已做主人的方法。

  但自我的認識、回歸、反觀不是高傲的,也不是唯我獨尊,而應該有包容的心與從容的生活。包容的心是知道即使沒有我,世界一樣會繼續運行,時空也不會有一刻中斷,這樣可以讓人謙卑。從容的生活是知道即使我再緊張再迅速,也無法使地球停止一秒,那麼何不以從容的態度來面對世界呢?唯有從容的生活才能讓人自重。

  佛教的經典與禅師的體悟,時常把心的狀態稱爲“心水”,或“明鏡”,這有甚深微妙之意,但“包容的心”與“從容的生活”庶幾近之,包容的心不是柔軟如心水、從容的生活不是清明如鏡嗎?

  水,可以用任何狀態存在于世界,不管它被裝在任何容器,都會與容器處于和諧統一,但它不會因容器是方的就變成方的,它無須爭辯,卻永遠不損傷自己的本質,永遠可以回歸到無礙的狀態。心若能持平清淨如水,裝在圓的或方的容器,甚至在溪河大海之中,又有什麼損傷呢?

  水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被一切包容,因爲水性永遠不二。

  但如水的心,要保持在溫暖的狀態才可起用,心若寒冷,則結成冰,可以割裂皮肉,甚至凍結世界。心若燥熱,則化成煙氣消逝,不能再覓,甚至燙傷自己,燃燒世界。

  如水的心也要保持在清淨與平和的狀態才能有益,若化爲大洪、巨瀑、狂浪,則會在洶湧中迷失自我,及至傷害世界。

  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所以會遭遇苦痛,正是無法認識心的實相,無法恒久保持溫暖與平靜,我們被熾熱的情緒燃燒時,就化成貪婪、嗔恨、愚癡的煙氣,看不見自己的方向;我們被冷酷的情感凍結時,就凝成傲慢、懷疑、自憐的冰塊,不能用來洗滌受傷的創口了。

  禅的偉大正在這裏,它不否定現實的一切冰凍、燃燒、澎湃,而是開啓我們的本質,教導我們認識心水的實相,心水的如如之狀,並保持這“第一義”的本質,不因現實的寒冷以、人生的惱、生活的波動,而忘失自我的溫暖與清淨。

  鏡,也是一樣的。

  一面清明的鏡子,不論是最美麗的玫瑰花或是醜陋的屎尿,都會顯出清楚明確的樣貌;不論是悠忽缥缈的白雲或平靜恒久的綠野,也都能自在扮演它的狀態。

  可是,如果鏡子髒了,它照出的一切都是髒的,一旦鏡子破碎了,它就完全失去覺照的功能。肮髒的鏡子就好像品格低劣的人,所見到的世界都與他一樣卑劣;破碎的鏡子就如同心性狂亂的瘋子,他見到的世界因自己的分裂而無法起用了。

  禅的偉大也在這裏,它並不教導我們把屎尿看成玫瑰花,而是教我們把屎尿看成屎尿,玫瑰看成玫瑰;它既不否定卑劣的人格,也不排拆狂亂的身心,而是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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