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決疑論》講記(七)
釋印光造論 釋傳印講記
C、引祖錄痛陳盲禅大害
【論文】汝但知趙州“佛之一字,吾不喜聞”,何不領取下文“僧問:“和尚還爲人也無?”州雲:“佛!佛!””乎?但欲依“念佛一聲,漱口叁日”,何不依“僧問和尚:“受大王如是供養,以何報答?”州雲:“念佛。””乎?又何不依“僧問:“十方諸佛,還有師也無?”州雲:“有。”問:“如何是諸佛師?”州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乎?汝謂禅宗諸師多有此等言句,不知禅家酬機之言,名爲機鋒,名爲轉語,問在答處,答在問處。不知返照回光,叩己而參,一向但噇酒糟、逐土塊,有甚了期?吾出家叁十余年,“漱口”、“佛不喜聞”之言,則衆口同宣,至于以“佛佛爲人”,以“念佛報恩”,以“阿彌陀佛爲十方諸佛師”,絕未聞一人說一句者。夫言出一口,既以彼爲實爲可依,則此亦是實是可依,何受損者即依,得益者即違?一依一違,自相矛盾。夫趙州所言,總歸本分。“佛不喜聞”與“念佛”等,皆屬轉語。若能直下識得自心,方知趙州道越常情,語出格外,當孜孜念佛,唯日不足矣。倘不能親見趙州,則甯可以念佛爲修持,不可依撥佛爲把柄。依念佛,則即生便出輪回,將來定成佛道;依撥佛,則謗佛謗法謗僧,現生則罪業山積,福慧冰消,命終則永墮阿鼻,長劫受苦。其利害得失,奚啻天淵。總之,今人率皆福薄慧淺、業重障深,于得益者,皆若罔聞;于受損者,全身頂戴(原注:得益受損,且約未悟錯會說,非古德所說之法,有益有損也)。諸師酬機之言,悉皆如是,不勞備釋。
趙州禅師(778-897),道場即今河北趙縣柏林禅寺,上世紀九十年代由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淨慧長老住持,由吉林敦化正覺寺佛性(尼)法師(時住美國紐約正覺寺)及香港旭日集團楊钊居士爲主要檀越,于殘塔、古柏的遺址上恢複起來,琳宮梵宇,規模宏大,被當地譽爲“趙縣小故宮”。前國家主席江澤民曾偕夫人兩度莅寺參訪,現由淨慧長老高足明海法師住持。
1992年,由時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居士親爲簽題的《趙州禅師語錄》重印出版。《趙州禅師語錄》共收語錄525條,另有類似語錄性質的“趙州真際禅師行狀”21條。通過這些珍貴文獻,概可窺知趙州從谂祖師的全貌,是即以事顯理、理寓于事的日常生活情態。
“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爲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事,始知空費草鞋錢。”其時,趙州禅師也行腳來過雲居山真如寺(時稱龍昌禅院),與道膺禅師切磋禅法。真如寺至今留有“趙州關”遺迹,如清初住持雲居山真如寺的晦山戒顯禅師的《詠雲居》詩曰:
雲居端的勝人間,剝啄無聞日月閑。
峰頂湧來天上地,湖心收盡水中山。
五龍飛吼匡廬瀑,雙塔高浮雁蕩灣。
更看平疇繞煙寺,農歌聲出趙州關。
趙州禅師又曾行腳到浙江天臺山,與寒山、拾得二大士相見。因天臺古時曾是五百羅漢應化之所,他們以“五百羅漢”爲話題,謂是“牛迹”,留下千古公案。趙州禅師初爲沙彌參見南泉普願禅師時,問答之際,便已經嶄露出非凡的機用[1]。唐大中十一年(857),從谂禅師應請住持趙州觀音禅院(今柏林禅寺),經四十年間,道播寰區,德崇天下。他平生親曆唐代的十代十一帝[2],“四海共稱古佛,十朝享譽宗師”,在我國佛教禅宗史上的地位,如泰山北鬥。他的日常生活,一舉一動,開言吐語,無非是他親證的第一義谛的現量境界,因此,均被學人記錄,奉爲參禅辦道的圭臯。
令人遺憾的是,吾人凡夫,從無始來,種種顛倒,妄認四大假合爲自身相、六塵緣影爲自心相,不了念即無念、生即無生,總在緣慮、分別中討生活,錯認佛祖消息,不能直下承當,結果是南轅北轍,適得其反。《趙州禅師語錄》第385條爲:“師示衆雲:“佛之一字,吾不喜聞。””第386條便是:“問:“和尚還爲人也無?”師雲:“佛!佛!””第321條:“問:“和尚受大王如是供養,將什麼報答?”師雲:“念佛。”雲:“貧子也解念佛。”師雲:“喚侍者將一錢與伊。””由此則語錄可知,自唐初善導大師(613-681)向群衆普及稱名念佛以來,早有將錢誘人念佛的做法。前一則語錄,學人問趙州如何爲人,趙州連答兩個“佛”字,可見這是本來現成、家常便飯的事情,充分顯示出趙州禅師的日常生活境界,自利利人,無時無事不與佛合。次則語錄謂受大王供養,以何報答。當時投拜趙州禅師座下稱弟子的大王有二人:一爲趙王,一爲燕王。二人皆爲唐朝時鎮守燕(幽州)趙(河北)地方的藩王,皆信仰趙州禅師,五體投地,畢恭畢敬,爲大檀越,護持法門。如《語錄》第439條記:“師因在室坐禅次,主事報雲:“大王來禮拜。”大王禮拜了,左右問:“列土王來,爲什麼不起?”師雲:“你不會(不會即不知道、不曉得)老僧這裏,下等人來,出叁門接;中等人來,下禅床接;上等人來,禅床上接。”大王歡喜,再叁請入內(藩鎮官邸)供養。”由此可見趙州禅師道風骨格,使我們受到啓示。
“老僧念佛一聲,漱口叁日”這句話,其實在《趙州禅師語錄》中是沒有的,有關的其他傳記中也沒有,很可能是以後的人但圖滑口快意添了這麼一句。這類話語,如同童謠一樣,非常容易傳開,便連前句“佛字吾不喜聞”一起,認作是趙州禅師所說。因需“漱口叁日”,竟然發展到後來若是聽到有人在禅堂裏念了一句佛,便罰他挑水來洗禅堂。如是畸態,龍象何望!
《趙州禅師語錄》第269條:“問:“諸佛還有師也無?”師雲:“有。”雲:“如何是諸佛師?”師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語錄》中還有第128條:“趙州示衆雲:“不得閑過,念佛、念法。””第353條:“問:“從上至今,不忘的人如何?”師雲:“不可得系心,常思念十方一切佛。””禅師開示,有“的實商量”,有“機鋒轉語”,前者即一般開導,如教人“不得閑過,應念佛、念法”等。溯自六祖慧能大師以來,禅道大盛于天下,南嶽懷讓禅師、青原行思禅師接引學人便多用機鋒轉語,以淬煉和勘驗學人的功夫及其見地之真僞。所以論文說:“禅家酬機之言,名爲機鋒,名爲轉語,問在答處,答在問處。”例如,趙州禅師問二位新到來的雲水僧:“曾經到過此間否?”一人答:“不曾到。”趙州雲:“吃茶去!”又問另一人,答雲:“曾到。”趙州雲:“吃茶去!”院主(應爲監院、當家師)問:“和尚!不曾到的教他吃茶去,且不說;曾到的爲什麼教他吃茶去?”趙州說:“院主!”院主應諾,趙州說:“吃茶去!”(《語錄》第459條)如是禅的玄機,盡在生活中,不會者則對面千裏了。
又,《語錄》第494條記:“趙州正在看經(請注意:大禅師也看經),侍者沙彌文遠入來,師乃將經側示之,沙彌乃出去。師隨後把住,問:“速道!速道!”文遠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師便歸方丈。”(以上《趙州禅師語錄》,據趙縣柏林禅寺刊印1992年版)請問,此中有何玄機?誠恐不是一般人以常識性的思維之所能及。
所以,如論文說:“不知返照回光,叩己而參,一向但噇酒糟、逐土塊,有甚了期?”參禅要返照回光,叩己而參,便是須先起疑情,心心念念欲解此疑,因而參究。若是真正起了疑情的參禅者,其功夫是欲罷不能,必欲追至山窮水盡,弄個水落石出。如蕅益大師20歲時,诠《論語》,至“天下歸仁”,不能下筆,廢寢忘食叁晝夜,乃大悟孔顔心法,這尚屬小焉者也。23歲,聽講《楞嚴經》卷六,偈雲:“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漚滅空本無,況複諸叁有。”于是頓起疑情,所謂世界在于空,空則生于大覺,遂疑何故有此大覺,致爲空界張本?疑不能解,疑情轉增,遂至悶絕無措。然昏散最重,功夫不能成片,因而決意出家,好歹要體究這一大事。24歲,從雪嶺師剃度,命名智旭。參究中陰入胎,念起受生,縱令速覺,如何得脫?時有古德法師問雲:“汝謂只今此身,果從受胎時得來者耶?”聞此語,不能分曉,而汗流浃背,遂往徑山參禅。次年(25歲)夏,逼拶功極,功夫落堂,身心世界忽皆銷殒。因知此身,從無始來,當處出生,隨處滅盡,但是堅固妄想所現之影,刹那刹那,念念不住,的確非從父母生也。從此性相二宗,一齊透徹,知其本無矛盾。是時一切經論,一切公案,無不現前。旋自覺悟,解發非爲聖證,故絕不語一人。久之,則胸次空空,不複留一字腳矣。(《靈峰宗論》卷首《自傳》,莆田廣化寺版第2頁)請看,這是何等的大人境界!這才是“返照回光,叩己而參”的樣子!凡曆代傳燈諸師,雖經曆不同,而返照回光、叩己而參的作略都是一致的,詳觀《燈錄》、《會元》諸書可知。
噇酒糟漢[3]:語出黃檗希運禅師,呵斥執機鋒轉語爲實法、依言生解、虛妄蔔度的愚笨禅者,喻如棄其精華,取其糟粕。逐土塊,意亦同此,喻如癡犬將土塊認作馍馍(饅頭)之類的食物去追逐之。如蕅益大師曰:
宗者無言之教,教者有言之宗,至言也。叁藏十二部,默契之皆宗也。既無言矣,安得謂之教?千七百則公案,舉揚之皆教也。既有言矣,安得謂之宗?故不以說證分宗教,第以門庭施設(分宗教)者,噇糟漢也。(《靈峰宗論·卷第四之叁·梵室偶談》,莆田廣化寺版第350頁)
蕅益大師不僅明示了禅教的定義,也告訴了我們什麼叫作噇酒糟漢。一般人總愛犯好高骛遠的毛病,總想投機取巧,不肯老實死心塌地做功夫,結果是適得其反,種種弊病都出現了,總因根機陋劣、智慧淺薄而不自量的緣故。論文中“倘不能親見趙州”,意爲如果徹悟自心不能同趙州禅師一樣,非指親見其人,是指親見趙州之道。倘能如是,則何幸如之!既不能如是,則切勿歧途自誤,還是老實…
《《淨土決疑論》講記 七》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