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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壇經》“淨土說”辨析(呂建福)

  六祖《壇經》“淨土說”辨析

  呂建福

  一、關于《壇經》的誤解

  六祖《壇經》流傳廣泛,影響深遠,于禅宗之弘揚,貢獻極大,可以說是“中國禅”的根本經典。在中國,凡稍知佛法者,幾乎無不知曉六祖《壇經》;尤其是文人士大夫學佛,《壇經》乃是案頭所必備。

  然而《壇經》流傳千年,情況複雜,由于種種原因,也産生了一定的弊端。就客觀方面的因素來看,《壇經》原系他人記錄,又流傳多年,展轉抄寫、補充修訂,版本甚多,文字難免有誤,遂造成學人理解的偏失。例如流行最廣的宗寶本《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與較早時期的敦煌寫本,字數相差竟有一倍左右,可見其文字差異之钜。就主觀方面的因素來看,《壇經》說法之對象甚專甚局,非是一般大衆。通行本(即宗寶本)《壇經》中雲:“此法門是最上乘,爲大智人說,爲上根人說。”敦煌本《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慧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中六祖雲:“若不同見解,無有志願,在在處處,勿妄宣傳”,也就是說,不當機者,不得與說《壇經》。此經結尾處,六祖囑咐:“如根性不堪,材量不得須求此法,達立不得者,不得妄付《壇經》,告諸同道者,令識密意。”而于後世,《壇經》流傳既廣,無論根性,無論智愚,人人易得易讀。遂有不對機宜者,臆測狂解,生出種種巧見,爭執不休。禅門之出,本爲救學人執滯教相之弊,故而“直指人心”,說心說性、說空說幻。後人不達此意,遂又隨語生解、大扯葛藤,以世智辯聰之資,狐疑議辯,邪見熾然。

  近世學術文化繁榮,學派林立,思潮疊起,時人謂爲“知識爆炸”。現代人已慣以分別妄識爲“理性”、爲“客觀”,並以此去審定一切。這就是古德所深歎的“運愈移,人根愈陋;時日降,見網日張”。關于禅宗、《壇經》,近世有種種研究、種種發明,爭執不已。教外如胡適等“禅宗專家”的爭議且置不論,以其徒逞世智、未入堂奧(參見拙撰《佛法之性質與佛法之研究》,載《法音》1991年第2期),不足爲教內深慮。惟教內之誤解,須得重視。明末蕅益大師雲:

  聞夫法外之異見易除,法內之異見難滌,慈氏所謂謗菩薩藏、說相似法也。淨土法門,如大小權實諸疑,皆自外來者也,胥徒入境,望爲敵國、壁壘雖堅,而亦可攻。唯認自性彌陀、唯心淨土者,以虛妄識神爲自性,以胸中緣影當唯心,癡守迷情,妄撥身土,此自內發者也,以法謗法,真似難明,襲我旌旗而來,人皆認賊爲己。在昔像季,此說尚未熾然;末法漸深,毒氣漸慘。(《淨土十要》第八述)

  《壇經》中的“淨土說”,正是後人妄認“自性彌陀、唯心淨土”而撥無西方淨土的重要根據。如“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愚人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但修十善,何須更願往生”等說,常爲撥無西方者引用。《壇經》中引《維摩诘所說經》“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一語,更成爲妄認唯心、否定西方者之口頭禅。

  現時佛教禅宗在全世界都很興盛;在國內,禅學也成爲青年學佛之“熱”。但初機學佛,見解尚淺,往往自認高明,動辄說“悟”,以西方淨土爲譬喻權說,視阿彌陀佛爲吸引“理性脆弱”之人信向佛教、心念專一的方便,等等。若說西方淨土實有,則視爲迷信。這正應了“執禅非淨”的通病。究其所由,往往是誤解了《壇經》中的“淨土說”,從而撥無西方。如此,不惟與最契末法之機、叁根普被的淨土大法失之交臂,抑且有謗法之虞。蕅益大師謂禅宗之出,“有大利必有大害。嗚呼!先輩幸得大利,今徒有大害而已!”(蕅益《評點西方合論序》)此即古德所謂“無上醍醐,反成毒藥”。禅門無弊,弊在學人也!由不達宗家之旨,遂化醍醐爲毒藥。

  二、《壇經》中的“淨土說”

  《壇經》中關于淨土的言說,在通行本《六祖大師法寶壇經》,集中于“疑問品第叁”,在較早的敦煌寫本中,集中于“叁五”、“叁六”兩段。兩種本子的文字有所不同,但通常關于《壇經》的誤解是由通行本而來,故我們根據《六祖大師法寶壇經》來闡述其“淨土說”,分析時則以早期的敦煌本爲參照。

  《壇經》中關于淨土的言說是六祖大師對問法者的回答,問法者爲韋刺史。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願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願爲破疑。”六祖大師答曰:“使君善聽,慧能與說。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裏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說是遠。說遠爲其下根,說近爲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睹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上頓法,見西方只在刹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

  在同一品中,還有兩處說到“西方”:“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叁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

  以上乃《壇經》關于“西方淨土”諸說的具文。即以文字表面來看,無論“往生難到”還是西方遠近諸說,並無一字撥無西方。“悟人”、“迷人”、“內外明徹,不異西方”及“自性西方”等說,無非強調“心淨土淨”。但錯解文義者往往于此兩句起惑:

  (1)“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惡,念佛求生何國?”

  (2)“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

  誤解者遂由此以爲求生西方淨土者皆“凡愚”之輩、“不了自性”,真正的西方淨土乃“身中淨土”,即唯心淨土,故有“西方人造惡,念佛求生何國”之反诘。由此解釋,便唯認“自性淨土”而撥無“西方淨土”。

  明朝中興淨宗之大德雲棲蓮池大師,對于《壇經》“淨土說”的問題相當重視,蓋因當時執《壇經》而否定西方淨土者甚衆,一如後世見網日張,妄認“自性”、“唯心”之狀。蓮池大師于《竹窗隨筆》中專有“六祖壇經”一條,指明“執《壇經》而非淨土者,謬之甚也”。關于《壇經》的淨土說,蓮池大師在其重要著作《彌陀疏鈔》中辯之更詳。

  叁、正確理解《壇經》的“淨土說”

  蓮池大師在《彌陀疏鈔》中,從四個方面,說明了應怎樣正確解釋《壇經》中關于西方淨土的言說:“一、爲門不同故;二、似毀實贊故;叁、不爲初機故;四、記錄有訛故。”其中前叁乃爲主觀理解的方面,後一乃屬客觀事實的方面。

  (一)《壇經》“淨土說”可能記錄有誤

  《壇經》最早的本子,是由六祖慧能大師的門人法海根據大師的講法記錄下來的。後來經過許多人的加工、潤色、增刪,形成了多種版本。除了前面提到的兩種本子(敦煌寫本和宗寶本),較有代表性的還有唐代僧人惠昕改編的《六祖壇經》(約一萬四千余字)及未署編者姓名的《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曹溪原本》(約兩萬多字)。既有文字數目上較大的差異,也就有內容上的許多不同。再加上本來就是聽講的記錄,差訛可能最初就存在。《抱樸子》有雲:“書叁寫,魚成魯,虛成虎。”《壇經》後來多種經過改編的本子,錯誤可能就更多了。蓮池大師于《竹窗叁筆》中也寫道:“六祖示不識字,一生靡事筆硯,《壇經》皆他人記錄,故多訛誤。”

  例如上引《壇經》關于淨土諸說中有:“若論相說裏數,有十萬八千”,即以西方淨土去此十萬八千裏。而《阿彌陀經》中明言,極樂世界西方淨土,“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豈是十萬八千裏之數?蓮池大師認爲這可能是學人記錄有誤。去此十萬八千裏者,乃“五天竺”之西方,即古印度。古印度與此方同屬娑婆穢土,哪裏談得上“願東願西”呢?參照敦煌寫本,其中並無“若論相說裏數,有十萬八千”一語,亦可爲一佐證也。

  再如“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之句,蓮池大師認爲:“夫十善,生天之因也;無佛出世,輪王乃以十善化度衆生。六祖不教人生西方見佛,而但使生天,可乎?其不足信明矣。”(《竹窗叁筆》)古人雲:“盡信書,不如無書”,更何況“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之說,也可能是六祖隨機方便之說,要學人但求諸己,莫向外求而已。後文中“除十惡,即行十萬”、“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等句,正說明“十萬八千”、“十善十惡”等說,無非隨機方便,只爲叫人“念念見性”,這正是蓮池大師所提示的“爲門不同”、“不爲初機”,這就涉及到第二方面,即:

  (二)《壇經》說法之機宜

  除了在客觀上,《壇經》的文字記錄可能有舛誤外,我們更應在主觀理解上,考慮到《壇經》說法之機宜。當知佛教說法的原則乃是契理契機。契機者,即是觀機設教、方便說法。“佛說種種法,爲治種種心”,佛教八萬四千法門,乃是應病與藥之方便法門。尤其是禅宗之說法,按問答之機緣,有正說,有反說,有莊說,有諧說,有橫說,有豎說,有顯說,有密說,學人不可以淺智薄解,虛妄猜度。若隨語生解,執一爲是,便死于句下也。

  關于《壇經》說法之機宜,我們應考慮到多種方面。一是前面說過的,《壇經》說法之對象甚專甚局。六祖雲:“我法爲上上根人說”,又雲:“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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