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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樹《中論》的“涅槃”思想探析▪P3

  ..續本文上一頁的表現。

  (四)叁段論法(syllogism)

  叁段論法是藉由已知的大小前提以推知結論。佛教之中,因明的叁支論式:宗(結論)、因(大前提)、喻(小前提),較類似西方的叁段論法。《中論》本身明確使用叁段論式的比較少見,但它的論證方式中實在是含有類似方法的。李潤生先生的《中論析義》多用這種手段分析龍樹的思想,這裏舉一例。〈涅槃品〉在“遮有”時雲:

  涅槃不名有,有則老死相,終無有有法,離于老死相[50]。

  此偈以“老死相”破“有”是涅槃之說。意思是說涅槃不能是“有”,若“有”則墮入“老死之相”。此偈若以叁段論式表示,則可爲:

  大前提:若法是涅槃,則離生、滅、老、死相。

  小前提:叁界諸法皆有生、滅、老、死相。

  結論:故知叁界不是涅槃。

  龍樹菩薩在論證“涅槃”思想時,經常用到這樣的方式,如果細心地借用叁段式來加以分析,無疑將更加容易理解他的用意所在。

  (五)命題的否定(propositional negation)

  命題的否定就是指歸謬法。命題的否定在《中論》中占有很重要的份量,是《中論》所使用的主要方法。

  〈觀涅槃品〉偈雲:“若諸法不空,則無有生滅,何斷何所滅,而稱爲涅槃?” [51]此言如果諸法不是“空”的,因爲不空,所以也就沒有生滅的變化可言,沒有了生滅,也就沒有了什麼東西可以斷、可以滅了,故此也就沒有了“涅槃”。由不空可以推導出無有涅槃,看來不空是不正確的。這就是用“歸謬” 對命題進行否定的一例。

  五類論證“涅槃”的方法,大致可見龍樹菩薩《中論》“涅槃”思想的表達方式。其實,就龍樹菩薩博大精深的思想、奧妙精微的辯術而言,僅作此析是不能盡意展現的,這裏僅算是進一步深究的抛磚引玉之功。

  五、《中論》“涅槃”的意義

  1、首先,《中論》“涅槃”的意義體現在對中國佛教叁論宗的影響。

  吳汝鈞先生說龍樹菩薩把大乘佛學推向了一個高峰,並且“印度大乘佛學的其它重要思想,如有關緣起、假名、中道、涅槃、業的說法,都在《中論》中得到確定下來”[52]。這話非常正確。龍樹菩薩被中國佛教叁論宗推爲實際創宗的初祖,他的“涅槃”思想自然對叁論宗思想具有重大的影響。叁論宗之集大成者——吉藏大師的“涅槃”觀念就是繼承了龍樹菩薩《中論》“涅槃”的思想。

  自南北朝時期直至隋唐的中國佛教,《涅槃經》非常流行,涅槃之“常樂我淨”的觀念也是深入人心,出“生死”入“涅槃”是廣大佛教信徒致力追求的目標。但是吉藏大師在闡述“涅槃”時,卻言“涅槃以無著爲本”,將其與“生死以取相爲原”並立[53]。一般人皆以爲涅槃“常樂我淨”,有諸般功德,但是他卻說“有、無不是涅槃,乃至四句亦皆不是涅槃,只有無受,方名涅槃。”[54]這對于慣常的認識來說不啻是當頭一棒。他說《涅槃經》言涅槃是“常”只是一種方便的對治法門,並不是究竟實相,如來的“涅槃”常與無常隨時具足,更沒有一異之別[55]。爲了說明“涅槃”的無分別與絕相離言,他常直接引用《中論》的原文[56]。

  這些觀念與龍樹菩薩涅槃思想的“畢竟性空”、“究竟實相”觀念以及表達涅槃思想時“遣一切執”、“但破不立”的觀點可謂是前後相承,如出一轍。

  二者“涅槃”思想中更爲一致的是“生死即涅槃”的觀念。在《大乘玄論》卷叁中他將叁論宗與別家的“涅槃”觀念作比較[57]。認爲其它家的“涅槃“觀是厭生死而趣涅槃,將涅槃當作生死之外別有的實體,捨此取彼,造成分別,從而不能脫離生死;而叁論宗的“涅槃”是離而不離,就是說既不貪戀生死流轉的世間,也不寄情于界外的涅槃。他還說真正的涅槃“名無得物,物無應名”,是洗淨一切染汙、斷除一切過患而又不厭棄、別離那染汙、過患的世間。因爲生死與涅槃原本就是“不一”也是“不二”的,只是佛陀爲了接引計有計無的衆生而開設的方便法門,任何不解此理者都是錯誤妄執[58]。如此而言,有生死方有涅槃,若無生死即無涅槃;生死涅槃皆是虛妄,離此虛妄則是實相[59]。

  這幾乎就是龍樹菩薩“真俗不二”涅槃思想的完整繼承,叁論祖師前後承傳的一貫性由此可見一斑。可以毫無疑義地說,龍樹菩薩奠定了叁論宗的“涅槃”思想。

  2、其次,龍樹菩薩“真俗不二”的涅槃思想爲“人間佛教”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有人言:“羅什所解釋的涅槃學說(主要是龍樹菩薩的涅槃思想),徹底地堵塞了傳統所追求的、實質上是通向死亡的道路,爲其在社會上進行廣泛的現實活動,推倒了最後一座壁壘。”[60]這話有些過,不過倒是說明了龍樹菩薩“涅槃”思想對中國佛教的巨大影響。

  其實,中國佛教的“人間佛教”思想不惟近代始有,實自惠能大師南宗禅時就已出現[61]。龍樹涅槃“真俗不二”的思想對唐代南宗禅和近代以來這兩個時期的“人間佛教”思想皆有影響。

  惠能大師創立的南宗禅“佛法在世間”與般若中觀思想有著直接的關系[62],因爲惠能大師特別看重如何在現實世界或世俗社會中獲得佛教真理,從而體悟到人的真正本質,不離開現實世界而成佛。如《壇經·般若品》中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63]這裏就明確強調了,佛法並不是離開世俗社會的另一個世界或境界中的東西,離開世間去追求覺悟是不會有結果的,不能執著于世間和出世間的絕對化的區分。這種思想觀念就和《中論》“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世間與涅槃,亦無少分別”;“涅槃之實際,及與世間際,如是二際者,無毫厘差別”有關。

  近代中國佛教自太虛大師以來,多以“人間佛教”爲依歸。認爲中國傳統的佛教(宋明以後至于清末)過于強調生死的解脫,忽視了人間的弘化;過于偏重出世的事業,漠忘了入世的精神。從而導致“宴坐佛教”、“死人佛教”的弊端。故此太虛大師竭力倡導以現實人生爲主導的佛教,他說:“吾人學佛,須從吾人能實行之佛的因行上去普遍修習。盡吾人的能力,專從事利益人群,便是修習佛的因行……廢棄不幹,便是斷絕佛種”[64]。這可說是龍樹菩薩“真俗不二”涅槃思想于現代社會的新體現。可見,“人間佛教”理論構建既體現了時代的必然,也源于佛法根本。

  正是由于龍樹菩薩這種“真俗不二”涅槃思想的影響,給中國佛教後來“人間佛教”思想的萌芽提供了不竭的源泉,給今天中國佛教的發展埋下了新生的種子。

  3、再者,龍樹菩薩“涅槃”思想在哲學史上也具有重大的貢獻。

  龍樹菩薩“涅槃”思想的論證方式、論辯方法,若就佛教本身來說,也具有一種劃時代的意義,他不用宗教式的說教法,而是采用了理性思辯的新形式來向社會民衆傳達佛陀思想。要知道,在宣揚教義的同時,如果向理性開放,用理性思維來展示信仰,將會是使宗教令人信服的極其重要的因素。這一點他不但做到了,而且無可挑剔。時至今日,佛學一直能爲大多數知識階層的人接受,除了佛法自身所具有的優勢外,最重要的就是佛教有《中論》這樣具備高度哲理、高度思辯的佛學論著。

  龍樹菩薩“涅槃”思想若就哲學層面來講,他對人的理性思維的非至上性以及語言概念的局限性的認識,他對非此即彼執著一端的思維方式的批判,他那綿密深邃的論證方式、論辯方法,對深化人類思維的發展具有極大貢獻與重要意義。

  由上文對龍樹菩薩《中論》“涅槃”思想的探析,我們大致可以了知龍樹菩薩“涅槃“思想的內容與意義。通過本文的論述,可以相信龍樹菩薩的大乘中觀學決非對“涅槃”不感興趣。他對于“涅槃”非但感興趣,而且可謂極具特色;不惟他的“涅槃”思想很有價值,就是其論證的方式也別有妙用。當然,由于本人能力有限,文中不足的地方肯定存在,祈盼方家批評指正。

  注釋及參考文獻:

   [1]見任繼愈主編 《中國佛教史》第2卷, p398,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11月版。

  [2]法印有叁法印、四法印、五法印之分,通常所用是叁法印。見《大智度論》卷22。

  [3]見《長阿含經》卷2,T1,p15c。

  [4]見《雜阿含經》卷18,T2,p126b。

  [5]見《俱舍論》卷6中的涅槃解釋。

  [6]見《大般涅槃經》(北本)卷6,T12, p642c。

  [7] 《肇論·涅槃無名論》, T45, p157b—c。

  [8] 見《增一阿含經》卷16,T2,p579a。

  [9] 四種涅槃,見《成唯識論》卷10,T31, p55b。

  [10] T3,p23—24。

  [11]見《叁論玄義》,T45,p1a。

  [12] 數論:印度六派哲學之一派,詳見《佛光大辭典》(新版),p6091。

  勝論:又譯爲衛世師,印度六派哲學之一,可見丁福保《佛學大辭典》。

  [13]說一切有部:略稱有部,爲小乘二十部派之一。詳見《佛光大辭典》(新版), p5919。

  [14]《俱舍論》卷19有此說。

  [15][16]見印順法師《中觀論頌講記》,p500,《妙雲集》上編之五,臺灣正聞出版社,1992年1月版。

  [17]經量部:思想可見《佛光大辭典》(新版),p5555。

  [18] T42, p113c-155a。

  [19]見印順法師《中觀論頌講記》,p494。

  [20]頌文爲: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若無空義故,一切則不成。……若汝見諸法,決定有性者,即爲見諸法,無因亦無緣。T30, p33a 。

  [21]見〈四谛品〉頌文:衆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爲是假名,亦是中道義。T30, p33b。

  [22] 《中論·觀四谛品》卷4,T30, p33b。

  [23] 如《十二門論》 卷 1, T30,p0165b,又《大智度論》卷20,T25,p206a。

  [24]見《中論·觀法品》頌:諸法實相者,心行言語斷,無生亦無滅,寂滅如涅槃。T30, p24a。

  [25] 《中論》卷4, T30,p34。

  [26] 《中論》卷4,T30,p36b。

  [27] 《增一阿含經》 卷44,T2,p776b。

  [28] 見《金剛叁昧經》卷1,T9,p368c。《大寶積經 》卷98,T11, p549c。

  [29]《思益梵天所問經》卷1,T15,p36c-37a。

  [30]《大般若經》卷52,《佛光大藏經·般若藏·大般若經》P1411,臺灣佛光出版社發行。

  [31]見《妙法蓮華經》卷5。

  [32]上引此經皆見羅什法師的譯本卷中。

  [33]〈觀四谛品〉雲:諸佛依二谛,爲衆生說法,一爲世俗谛,二第一義谛。若人不能知,分別于二谛,則于深佛法,不知真實義。T30,p32c。

  [34]吉藏大師在《叁論玄義》中對于大小乘“空”之特點有著詳細的分判。T45, p04b。

  [35]《中論》卷4, T30,p36a。

  [36]見印順法師《中觀論頌講記》P513。

  [37]他是采用不立而立的宗旨,以多種辯論手段相結合的方式,這種特點在《中論》中表現極爲明顯。可見渥德爾《印度佛教史》P349,商務出版社2000年1月發行。

  [38]一些現代學者用西方邏輯來研究《中論》,發現《中論》並沒有排斥西方邏輯。像西方邏輯中的同一律、矛盾律、否定律等,在龍樹《中論》的一些偈頌中經常出現,可見龍樹用了這些邏輯法則。(可參照梶山雄一《佛教中觀哲學》第二章第八節及劉嘉誠《中論解脫思想之論證邏輯 》)

  [39] 《中論》卷4, T30,p24a。

  [40]青目之原文見《中論》卷3, T30,p25b。

  [41]《中論》 卷4, T30,p35c。

  [42]《中論》 卷4, T30,p36a。

  [43]《中論》 卷4, T30,p36a—b。

  [44]《中論》 卷4, T30,p21a—b。

  [45]《中論》 卷4, T30,p03c。

  [46]《中論》 卷4, T30,p29c。

  [47]這種說法存有爭議。印順法師與梶山雄一等人的觀點認爲龍樹的《中論》用了辯證法;而楊惠南認爲根本沒有用辯證法。本文認爲《中論》使用了類似辯證法的論理方式。

  [48] [英]渥德爾《印度佛教史》,P351。

  [49]《中論》 卷4, T30,p35c。

  [50]《中論》 卷4, T30,p35a。

  [51]《中論》 卷4, T30,p34c。

  [52] 吳汝鈞《龍樹中論的哲學解讀》,臺灣商務印書館,1997年1月,序1頁。

  [53]見《淨名玄論》卷1,T38,p854c。

  [54]見《大乘玄論》卷3,T45,p46c。

  [55] 見《法華玄論》 卷 3,T34, p387c

  [56]《大乘玄論》卷3,T45,p46c。

  [57]原文見T45,p47c。

  [58]《涅槃遊意》,T38,p230b。

  [59]《大乘玄論》卷5,T45,p92a。

  [60]任繼愈主編《中國佛教史》第2卷,p400。

  [61]對于南宗禅具“人間佛教”特點的說法,可參閱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二卷第一編第叁節(複旦大學出版社2001),及陳來《宋明理學》引言章〈宋明理學的定位〉的敘述(遼甯教育出版社1991)。

  [62]關于南宗禅受中觀學,特別是中觀叁論學影響的說法,基本已經是公認。如陳寅恪先生有《論禅宗與叁論宗之關系》一文可供參考。(見陳寅恪全集《講義及雜稿》,叁聯書店2002年版)

  [63]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 》卷1,T48, p351c。

  [64]太虛大師《行爲主義之佛乘》,轉引陳兵《二十世紀中國佛教》p198,民族出版社2000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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