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爲什麼佛教內部會産生分歧,原因在哪?就是因爲我們的生命是由五蘊構成的。五蘊是原始佛教時期就建立起來的一組概念,用以解釋生命的存在,後來又擴大到宇宙萬物,是構成宇宙一切法的物質與精神現象的五種要素。解釋我們個人身與心方面的是五蘊,解釋我們個人之外物質與精神一切法的也是五蘊。
蘊就是積聚、類別的意思。這裏的色蘊指我們的肉體,也泛指宇宙間一切物質現象。受蘊,指人的苦、樂等感覺作用。想蘊,這些感覺經驗可以保持下來而成爲記憶,而且記憶的感覺可以重新拼裝,因此形成種種的想象。行蘊,是決定行爲的意志、意念等心的作用,剛才講的“業以思爲體”的思心所、叁法印“諸行無常”中的“行”、十二支緣起“無明緣行,行緣識”中的“行”,和五蘊中的“行”,基本上是同一類概念。識蘊,指對境了別認識事物的心體,就是我們的思維主體。除了物質性的色蘊之外,受想行識四蘊都是指精神性的要素。五蘊所強調的主要是精神層面。
“照見五蘊皆空”,表示人生宇宙實相的空的境界,不是我們普通的經驗對象,不是于品酒飲茶、談空說妙之中所能領略的,那只是“說在空中,行在有中”。這個空,只有在禅觀行的甚深體驗中才可能達到。一般人在日常經驗中,只能看到肉體和精神活動的種種表象,並把這種表象誤認爲是實體性的存在。但是,如果在甚深般若智慧的觀照之下,我們可以深層次地觀照到這些現象其實都處在一切皆空的狀態。空是一種體驗性的活動,在這種體驗中所觀照到的空才是最深層最真實的空。
《大般若經》中對一切皆空的境界,有更詳細的描述。在同樣爲玄奘翻譯的《大般若經》第510卷中,佛陀對號稱解空第一的須菩提(善現),解說了佛所悟到的世間五蘊實相:
“善現當知,甚深般若波羅蜜多,能示世間諸法實相者,謂能示世間五蘊實相。一切如來應正等覺,亦說世間五蘊實相。”
具壽善現複白佛言:“雲何如來應正等覺甚深般若波羅蜜多,說示世間五蘊實相?”
佛告善現:“一切如來應正等覺甚深般若波羅蜜多,俱不說示色等五蘊有成有壞、有生有滅、有染有淨、有增有減、有入有出、有過去有未來有現在、有善有不善有無記、有欲界系有色界系有無色界系。所以者何?非空無相無願之法,有成有壞、有生有滅等;非無造作、無生無滅無性之法,有成、有壞、有生滅等。一切如來應正等覺甚深般若波羅蜜多,如是說示五蘊實相。此五蘊相即是世間,是故世間亦無成壞生滅等相。”
五蘊實相涵蓋了欲界、色界、無色界叁界,一切有成有壞、有生有滅、有染有淨、有增有減、有入有出、有過去有未來有現在、有善有不善有無記等等之法,這就是世間實相。請注意,《大般若經》所談的這一切,正是《心經》所高度概括的“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淨”。並且說:佛陀已經證知無量無數無邊有情的心行差別,然後在真如實相的境界當中,又超越以上種種的名相分別,即所謂的成壞、生滅、染淨、增減、入出等等。
“複次善現,一切如來應正等覺皆依般若波羅蜜多,能普證知無量無數無邊有情心行差別。然此般若波羅蜜多甚深義中,都無有情及無有情施設可得,都無諸色亦無諸色施設可得,都無受想行識亦無受想行識施設可得,廣說乃至都無一切智、道相智、一切相智,亦無一切智、道相智、一切相智施設可得。一切如來應正等覺甚深般若波羅蜜多,如是說示世間之相。”
《大般若經》談到,五蘊是一切宇宙現象的五種基本要素,這五種基本要素與世界的終極存在真如,是相依不二的。佛就在五蘊的生滅現象上,體悟到諸法真如的不虛妄性,不變異性。由此可見,空並不是虛無,空是包涵了一切緣生法同時又超越了一切緣生法的最真實的存在。空是什麼?它超越一切現象的分別。在空的觀照之下,解構了對所有一切個別現象作獨立性、作實體性的偏見。將般若智慧的觀照活動實行到極深的層次,身心世界的空的本性,就自然朗朗顯現出來,曆曆在目。任何修行者如果能證到這樣的空性境界,就能夠脫離生死輪回的苦海。
我們在這裏把《心經》與《大般若經》進行了相互印證,在《大般若經》的以上文字中,對“照見五蘊皆空”有更詳細的表述。正如歐陽 漸先生所說的,不讀六百卷般若,不足以讀寥寥幾句《心經》;而不讀這寥寥數語,又不足以讀六百卷的《大般若經》。
第二段,無住去執的中道精神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如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經文第二大段,是辨明甚深般若所觀之境,闡述般若無著去執的中道精神,來顯示諸法實相就是空相,斷除我們對法的執著。
這些法表現爲: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叁科;說明生命流轉與還滅的十二緣起支;構成佛教教義總綱的四谛;以及成就果位的智與得(菩提與涅槃),等等。《金剛經》也是這樣來破一切法執:“若以色求我,以音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若執著表面現象及名相,就不能見到如來的法身,不能真正契合涅槃的境界。所以,不僅要破除我執,還要破除種種對概念與名相的執著,破除從原始佛教以來對指稱宇宙與生命存在的一切概念的執著。這些概念由于分類標准、觀察角度的不同而有種種的說法。橫的方面如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縱的方面如十二因緣、苦集滅道等等。
小乘佛教通過對緣起現象的解剖和分析,得出無我的結論。比如說,對于流轉于生死的那個主體自我,小乘佛教把它分析爲色受想行識五蘊的暫時聚合。就像車子,把它分解完了,車子在哪裏?由此得出無我的結論。一切由于條件關系而組成的事物,必然會由于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從而得出不存在永恒常存的自我的結論。但對小乘來講,構成暫時存在現象的要素,則是有的。就像車子,把它分解爲車輪、車胎、車架,車子是沒有了,但構成車子的零部件是有的。我們人是無我的,但構成人的色受想行識五蘊是現實存在的。小乘這樣對空的理解,叫做析空觀。
大乘佛教興起以後,認爲小乘分解各種要素而得到的破除自我實體的空是不究竟的。小乘認爲這些構成要素的法是存在的,因爲假必依實,虛體性的聚合存在物,必須要依于真實具體的法體而存在。這種分解式的析空觀,雖然可以破除獨立的自我觀念,但還存在對法體的執著。大乘是當體即空,當下即空。在一切緣生法存在的當下,就觀照它一切皆空的本質。這個體空觀最核心最精要的表述,就是“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就在我們當下生命的流轉之中,照見它的本性是空。
《心經》的照見五蘊皆空,重點談的是色與空的關系。就像《金剛經》說要不住六塵而行六度萬行,首先以布施度來說事。叁輪體空不僅僅只是說布施,而是指一切善行,要以叁輪體空的精神行一切善。觀音菩薩在此以五蘊中第一色蘊爲例,闡述物質現象與空性相依不二的關系。
物質現象都是依賴一定條件而産生並存在,當特定的條件關系消失以後,物質也就不能維持它原來意義上的存在。一切都在變化之中。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也講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當我們的腳離開之時,河流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任何物質現象都是生生滅滅,並沒有永恒不變的本體(自性)。無自性故空,故說“色不異空”。我們在物質現象存在的當下,就要見到空的本質。從另一方面來講,空在哪?空並沒有離開我們的物質現象,我們不能離色去找空。空的本質,就存在于一切物質現象之中。空不是獨立于物質之外的實體性的存在,所以說“空不異色”。
從修行的實踐來講,大乘的體空觀引進了慈悲的精神,度化一切苦難衆生的精神,不離開世間衆生的精神。存在本身就是空,但衆生主觀上執著有,墮在生死輪回的種種痛苦之中。針對衆生墮落在有中,爲喚醒這種幻覺,所以強調“色即是空”,來破除我們對有的執著。
小乘光講空,則墮在涅槃,放棄了對現象世界及社會的責任。既然世界是空,我們就離開此岸世界,走到解脫的彼岸世界。但根據大乘的菩薩精神,解脫是不能離開世間的,是不能放棄對衆生的責任的。所以大乘佛教的修行,認爲離色之外無從覓空,所以說“空即是色”,要破除對空的執著。大乘不住生死亦不住涅槃,《心經》充分展現了這種悲智雙運的精神。
上面經文,重點以色蘊作爲個案,討論了色蘊與空性之間辯證不二的關系。其他四蘊依此類推。如果照梵文直譯:“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是即空,空即是受。想不異空,空不異想,想是即空,空即是想。行不異空,空不異行,行是即空,空即是行。識不異空,空不異識,識是即空,空即是識。”像繞口令一樣。玄奘法師幹脆把它簡化:“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經過拔除這些概念之後,展示了存在的最真實狀態:諸法空相。“是諸法空相”,藏譯本增補爲“以是諸法空性無相”,更易于理解。諸法空相就是實相,也就是《金剛經》所說的實相無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諸法緣起性空,離開了有與空的二邊,故無定相可執。因爲事物的相狀都處于變動不居之中,所以經文裏舉出叁對矛盾:生與滅、垢與淨、增與減。我們不應該執著這些矛盾對立面的任何一邊,要超越兩邊而遨遊其中,做到真正包含兩邊又超越兩邊的全體大用,進入實相的境界,進入佛菩薩所…
《從《心經》看佛教環境哲學的理論基礎》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