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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中國古代寺院與環境保護(李映輝)

  略論中國古代寺院與環境保護

  李映輝

  長沙大學學報

  

  自然環境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物質基礎。在漫長的曆史發展過程中,人類不斷地從自然界取得消費資料和生産資料,同時又改變著自己的生活環境。原始農業出現以後,人類利用、改造自然的能力越來越大,對環境的影響和破壞日益顯著,環境問題日趨嚴重。現在,人類面臨的環境問題有兩種:一是生態和自然資源的破壞,一是環境的汙染。後者是近現代才出現的,前者則古已有之。所幸的是:考之載籍,就可以發現:在古代人類社會實踐的某些方面,很早就自發地或自在地注意到了利用自然和保護自然的相互關系,並采取了一些行之有效的保護環境的措施。中國古代的佛教寺院也有意、無意地爲保護環境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一

  佛教寺院對于環境的保護,主要是基于佛教的教義和禁忌,以及佛教徒修行參禅所需的環境條件。

  首先,佛教主張“衆生平等”。所謂衆生,即指人類、禽獸蟲豸、林木花草等一切有生命的東西。佛教有許多戒律,是佛教徒在日常生活中應該遵守的規定和行爲的限製。佛經說,戒爲平地,衆善由生,叁世佛道,藉戒方住。學佛首先要守戒律。最主要的戒有五: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第一就是“不殺生”。由于佛教講“衆生平等”,不許殺生,所以僧侶對林木花草、飛禽走獸都持愛護的態度。寺院周圍的自然環境,近水樓臺,更是受到優先保護。其次,佛教僧侶出于靈魂寄托的目的,對生物有種特殊的感情,特別加以保護。第叁,佛教徒修行參禅需要清靜的環境,因此,寺院特別重視園林綠化,以求得清新安祥之所。一般來說,寺院多選擇在風景秀麗的山林,如若處在市鎮屋林之中,也以高牆大樹遮隔,自然地形成作爲靜憩養性而用的園林空間。第四,一般百姓,對于佛教唯恐敬之不恭,對于寺院周圍的環境,唯恐愛護不周,哪還敢破壞呢。第五,總的來說,中國曆史上,封建統治者也幫助保護寺院財産,維護寺院環境的秀美和幽靜。永樂九年(公元1411年),明成祖敕封廬山天池寺,規定了天池寺禁山的界址:東至五老峰,南至白雲峰,西至馬鞍山,北至講經臺,這一地區嚴禁樵采放牧,不准損毀森林。此道禁令在明清兩代基本上得到執行。查慎行在康熙叁十一年(公元1692年)遊廬山時說:“惟天池一帶爲禁山,蒼翠如故”,“自大林(廬山有大林寺,在雲頂峰,又名大林峰。筆者注)而西,岡脊迤坦,樹陰豐茸,松毛墮地厚寸許,人行其上,策策有聲。”

  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後,培養了許多高僧大德,吸引了無數的善男信女,大小寺院遍布全國各地,因此,我們決不可低估它在保護環境方面作出的成績。

  二

  中國古代寺院對于保護環境的貢獻,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美化環境。

  美化環境,實際效果是保護了環境,由于還要能給人以美感,比一般的保護環境層次更高。佛教傳入中國後,勢力逐步壯大,寺院的數量,有的時期達到驚人的程度。北魏後期,佛教寺院已遍布北方各地。遷都洛陽後二十余年中,北魏全境寺院增至13700多所;北魏末年,更激增至30000余所。齊、周寺院有增無減,北齊超過40000,北周“有盈萬數”。東晉南朝以後,江南佛教也大爲發展,建康一地即有寺院500余所。隋唐時期,佛教發展至鼎盛,唐武宗會昌年間滅佛,下令拆毀的寺院就達4600所,招提、蘭若40000余所。各個時期遍布城鄉的大大小小寺院,無不林木扶疏,花香鳥語,空氣清新,景色宜人,把神州大地裝點得漂漂亮亮。傳頌幹余年的杜牧《江南春絕句》:“千裏莺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可說是曆代寺院園林勝景的真實寫照。就是一些山野小寺,景致之佳,也令人流連忘返。杜甫:“野寺殘僧少,山園細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劉禹錫也有詩曰:“何處深春好?春深蘭若家。當香收柏葉,養蜜近梨花。野徑宜行樂,遊人盡駐車。菜園籬落短,遙見枯槔斜。”由于佛寺是善迎信徒,廣接世人,可以說是一個社會的共享場所,優雅的環境爲人們提供了很好的遊覽場所和休息娛樂的去處。

  寺院園林對于環境的美化,尤見功效于城市中。我們知道,城市的最大特點是人口高度集中。它是一個以人類爲中心的社會、經濟、自然的複合的生態系統,是一種人工生態系統。在這樣的生態系統中,生産者(綠色植物)的量很少,消費者(人)的量很大,分解者(微生物)亦很少,城市的建築、道路及大量廢棄物的排放,改變了原有的生態和生態平衡。城市周圍又大都是農業開發曆史悠久的地區,森林和其它植被早已遭受了破壞。以洛陽爲例,戰國時著名的辯士蘇秦,就是洛陽人。他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且使我有洛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洛陽附近田地既如此難得,表明戰國末年這個地區的土地墾殖程度已經相當高,留下的林地大概不會有多少了。迨至西漢初年,洛陽的燒炭材木,已經不能靠近邊供應了,人們要遠到洛陽西南宜陽縣山中去砍伐。北魏由代遷洛,開始了大規模的重建工程。當時建設所需的材木都遠取于西河之地,也就是呂梁山上。爲什麼不就近取之于伊洛流域諸山?可能是這些山上的森林已經破壞殆盡了。東漢、曹魏、西晉都是建都洛陽,幾次改朝換代,洛陽幾經焚毀。由于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方面各種複雜的原因,雄才大略的北魏孝文帝于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毅然決然地把都城由平城遷到洛陽。重建前的洛陽,承晉末“八王之亂”和“五胡亂華”之後,城內瓦礫遍地,一片廢墟;城外森林消失殆盡,滿目荒涼。後來,幸賴人工園林的建設,才使這樣的局面得以改觀。北魏遷洛之初,孝文帝元宏遠謀政業,不事奢侈,皇家園林就只集中重建了西遊園和華林園,並未開辟新的園林。倒是王侯貴族、外戚公主們建立了不少的私家園林,他們“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饒,爭修園宅,互相誇競。崇門豐室,洞戶連房,飛館生風,重樓起霧,高臺芳謝,家家而築;花木曲池,園園而有。莫不桃李夏綠,竹柏冬青”。而寺院園林,比較起來,也毫不遜色。北魏的最高統治者大多笃信佛教,大力修造寺院;庶士豪家舍宅爲寺也蔚然成風,洛陽的寺院因此就非常的多,最盛時達1367所。“昭提(按:佛寺)栉比,寶塔骈羅,爭寫天上之姿,競橫山中之影。金刹與靈臺比高,廣殿共阿房等狀。”佛寺注重綠化,大多是松竹拂檐,柳絲垂岸,香草護階,菩提扶疏,環境十分幽美。如景林寺西有園,“多饒奇果,春鳥秋蟬,鳴聲相續”,寺中祗園精舍,“嘉樹夾牖,芳杜匝階,雖雲朝市,想同岩谷”。法雲寺“花果蔚茂,芳草蔓合;嘉木被庭”。其他如景明寺園林、寶光寺園林、景樂寺園林、永甯寺園林等等,都是當時佛寺名園。因了這衆多的園林,洛陽城內,四季鮮花盛開,爭芳鬥豔,各種鳥兒競相展露歌喉……城市完全變了模樣,變得美麗可愛了。這些應是當時人們能直接感受到的。卻還有許多的好處,人們不能耳聞目睹,不能不加以說明。現代科學表明:城市綠地、水面的保留和擴大,作爲城市綠色屏障的城郊山林的存在,對于改善城市生態環境有很大的作用。具體而言,樹木能吸收許多種有毒氣體和物質,吸滯煙塵;有些樹木甚至還可以釋放殺菌物質,殺滅細菌,從而起到淨化空氣的作用。綠色植物通過光合作用,能不斷吸收二氧化碳和放出氧氣,以保證大氣中二者的平衡,從而維護較大範圍的生態平衡。森林還具有一定的調節小氣候,改善環境的作用。由此可知,衆多的寺院園林在美化洛陽城市環境方面,一定發揮過積極的作用。其他城市,特別是古都亦然,這裏就不多說了。

  第二,保護森林植被,植樹造林,保持水土,防禦自然災害。

  城市中的寺院園林,嘉木連陰,芳草如織,自然是僧侶們堅持植樹造林,栽花種草的結果。中國古代的寺院有相當一部分是分布在山野鄉村,在保護山地丘陵地帶的森林植被和植樹造林方面,僧侶們作了可貴的努力,從而爲涵蓄水分,遏製水土流失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據《水經•河水注》載,離白馬縣故城大約50裏的地方,有座神馬寺,周圍“耕耘墾斫,削落平盡”,惟寺旁“樹木修整”,林木茂盛。湖南甯鄉縣是全國荒山迹地多,水寺流失嚴重的縣,西部地區尤甚。據筆者親眼所見,沩山地區到處童山禿嶺,獨密印寺(唐代靈佑禅師所建)旁古木參天,樹木蔥茏,顯得格外突出。顯然,寺旁森林得以保存至今,全賴寺院的作用。

  唐貞觀年間,藏王松贊幹布曾領兵攻占松、茂等州(今四川阿壩藏族自治州),把耕地、山林分給部下。不料這些人竟燒山圍獵,毀林開荒,擴充牧場,肆意破壞森林,致使許多地方童山濯濯,山泉枯竭。松贊幹布氣憤之至,遂下令把余下的山林分成兩類,一類爲神山,由寺院管理,嚴禁任何僧俗人等侵犯,;一類爲公林,屬各部落、寨子共同管理使用。這兩條法規,據說一直到本世紀50年年,還在貫徹執行,有力地製止了破壞森林的行爲,使川西北的森林免遭厄運。

  南嶽衡山是我國有名的佛教聖地。唐朝末年,僧人京泰,外號“泰布納”,在衡山佛寺“掌翰”二十年,目睹當時一些人在山上刀耕火種,對森林破壞很厲害,心中憤然,遂作《畲山謠》一首,雲:“畲山兒,畲山兒,無所知,年年斫斷青年媚,就中最好衡嶽色,杉松利斧摧貞枝、靈禽野雀因無依,白雲回避青煙飛。猿猱路絕岩岸出,芝蘭失根芭草肥。年年斫罷仍再鉏,千秋終是難複初。”這是一個很有點“環境意識”的僧人。他的歌謠後來傳到京城,朝廷因此下诏,禁止在南嶽畲山開荒。所以“千年古柏喬松間有存者,泰布納之力也”。當然,寺院對林木的保護有時也力不從心。一些膽大之人,或迫于生計,或謀財源,上山樵采,致使森林破壞。仍以衡山爲例。宋代*輪禅寺周圍,“松杉數萬,每至風激林響,聲若洪濤”,可是到了明代,這裏的林木已破壞得所剩無幾了,明代韓陽《南嶽種樹記》說:“遙望林巒之間,衆木森列,而往來之途,荊蕪荒穢。夾道之木,百無二叁。”王船山《蓮峰志》也說到過去“楓、杉、桧、枬之流,幹章插霄,一望蒼郁。近頗傷于樵采。”兵爭之地,戰火所及,森林即遭剪伐,化爲灰燼。清代潘耒《遊南嶽記》:“道中舊多古松,日影不到地,兵余剪伐殆盡,僅存數十株。”

  寺院僧侶除注意保護天然森林植被外,還注重植樹造林。例如昙摩密多,罽賓人。北魏初年,越蔥嶺,度流沙,到達敦煌,“于閑曠之地,建立精舍。植柰千株,開園百畝”。“敦煌地處我國西北,自然條件本來並不是很好。精舍所在,又是閑曠之地,昙摩密多植柰千株,應是一番盛舉。一些較大的寺院種植林木更多達上萬株,乃至幾十萬株。衡山福嚴寺在建寺時,砍伐了一些林木,使得寺院附近有些蕭索。福嚴寺主持慧思禅師,親自倡導植樹;而且身體力行。慧思之後的福嚴和尚更重視植樹造林,在他的帶領下,“栽種杉松十萬株”。東晉著名高僧慧遠的弟子昙诜,在廬山雲頂峰講經臺東南一帶種植許多花木,蔚然成林,雲頂峰因而又名大林峰,昙诜在雲頂峰所建寺院,亦名大林寺。白居易在《遊大林寺序》中說:“大林窮遠,人迹罕到,環寺多清流蒼石,短松瘦竹。此地實匡廬間第一境。”在大林寺西南側,有兩株婆羅木,人稱“寶樹”,相傳亦爲昙诜親手栽植。高于巨枝,亭亭如蓋。明代文人袁宏道見後,作《寶樹詩》二首。其一雲:“鐵幹銅膚四十圍,隔峰猶自生孫枝;塗雲抹日空山裏,曾見東林行道時。”又北宋景德年間,黃龍寺和尚大超,手植杉木萬株,皇帝褒其功績,賜名“萬杉”,詩人張孝祥爲之吟詠道:“老幹參天一萬株,廬山佳處著浮圖。”

  早在先秦時期,人們就已經認識到保持一定的林地和水面,可以用來抵禦自然災害,“薮有圃草,圃有林池,所以禦災也。”寺院在保護水土、防禦自然災害方面,曾做過不少工作,最典型的事例是唐代泗州開元寺。本來,因爲“淮泗間地卑多雨潦”,泗州“歲有水害”。後來開元寺大和尚明遠與郡守蘇遇等謀劃,“于沙湖隙地創避水僧坊”,“植松杉楠柽桧一萬本。由是僧與民無墊溺患。”各時期寺院僧侶遍布各地,保護植被,植樹造林,卓有成效,都能起到保護水土,抑製水土流失,防禦自然災害的作用,功不可沒。

  第叁,保存了一些珍貴的動物植物品種。

  物種滅絕是當今的一個世界性問題,引起了普遍的關注。曆史上我國的一些珍貴的動植物品種,由于寺院的保護得以保存下來,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僅舉數例:

  銀杏,我國所特有的活化石。南嶽衡山福嚴寺旁有兩株。福嚴寺始建于南朝陳光大元年(公元567年)。這兩株銀杏據傳是寺院主持慧思禅師于建寺時所種,樹齡達1400多年。筆者曾見過這兩株仍顯青春風采的老樹。遵化縣城北禅林寺,有銀杏,樹齡更大,達1500多年。浙江天目山上因有佛寺故而生長成片的野生銀杏。

  鵝耳枥,瀕于滅絕的最後一棵,保存于浙江普陀島佛頂山上。

  岩鴿、白鹇、小熊貓、蘇門羚、彈琴蛙、大蚯蚓、枯葉蝶,均屬世界少見的動物,靠我國佛教聖地峨嵋山報國寺的保護而幸存下來。

  許多佛教徒從事了很多的社會公益事業,如行醫施藥,造橋修路,以及本文所述的保護環境、植樹造林等等,這是曆史事實,不能抹煞。如今,凡有佛教寺塔之處,無不綠樹成蔭,景色宜人,環境優美。所以認真總結佛教寺院與環境保護的關系,對今天的環境保護不無益處。

  

  

《略論中國古代寺院與環境保護(李映輝)》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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