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齋戒的日子,後趙國都邺城 ( 河北臨漳) 外的一條小河邊,高僧佛圖澄正洗他的腸子。他的左乳旁有孔,腸子可從中弄出來。他坐在青石上很認真地清洗著,這是他的習慣,已堅持多年了。夕陽緩緩地斜照下來,水中的魚兒悠閑地逗弄著浮萍。他直起身,蓦然回頭看一看煙霭之中的暗灰色城牆,其後久久地望著東去的流水。這位已過百歲的高僧在想什麼呢?屬于他的時間太長了,他看著一代過去,一代又來,看著血腥和屠殺這裏剛息,那裏又起,他經曆的人事滄桑太多了,他能從何想起呢?一切都包孕在無言的注視之中。
佛圖澄剛從西域到洛陽時,是晉永嘉四年〈公元 310 年〉,那時候他已八十多歲了。不過對他來說,一切都還剛剛開始。他本想建寺傳法,但正趕上前趙的劉矅占據洛陽,京城內外紛紛擾擾,只得作罷,隱遁到山野草澤之中,靜觀事態發展。當時石勒正屯兵在葛陂( 河南新蔡北)。這種人蠻性未除,只有在刀光劍影,在鮮豔的血流中才能得到快慰,于是每一出兵,必定以殺人爲戲,連做夢都在殺,殺,殺,……有許多僧人也難逃厄運。面對著四處可見、被野鴉野狗吃剩的腐屍白骨,佛圖澄再也無法等下去,內心的慈悲使他決定:該行動了。他要用佛法感化石勒。于是他策枨來到石氏軍營附近觀望著。他打探清楚,石勒手下大將郭黑略素來信奉佛法,便投奔郭家。他不能貿然去找石勒,在有著嗜血本性的人群中,他得小心行事。
此後,黑略隨石勒征戰,每每能預決勝負。開始石勒還以是湊巧,後來終于犯了疑惑,忍不住問:“愛卿啊,孤從未覺察到你有什麼出衆的智謀,但現在你能預知吉凶,這是怎麼回事呢?”黑略見時機已到,便按佛圖澄所教對他說:“將軍天生神武絕倫,就是幽靈鬼神也來幫助你。現在有一僧人,道術與智慧都了不得,他說將軍會占有中原,他自己應做軍師。臣前後所言軍事,都是他教的。”自然他沒敢說自己已拜高僧爲師並從他受戒。石勒聽完頓時大喜:“竟有這等好事
真是天賜!快召他來!”他已急不可耐了。不久,佛圖澄就來了。從邁進石勒軍帳的第一步起,他就知道此後的歲月會是如何漫長而又充滿驚心動魄的色彩。這是他自願的選擇,要弘揚道法得借助王者之力,要普濟衆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帳中人物個個凶神一般,主神石勒更是目露凶光。石勒見他從容自如,雖然年紀明顯己老,但並無龍鍾之態,八尺之軀直硬如松柏,心下便生叁分敬意,開口問道:“佛法是什麼?佛有什麼靈驗呢?”佛閣澄深知,象石勒這種胚子,對他說法無異對牛彈琴,弄不好還可能被牛抵一下,便說:“佛法雖然高妙深遠,但也可以用淺近的事來驗證一下。至于大法,容我日後慢慢講不遲。”見石勒點頭,便取缽裝水,燒香念咒。水中很快便生出蓮花,光彩奪目。這一招果然靈驗,石勒當下信服,周圍的人也驚呼不止。這些素重巫術的遊牧人,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事。佛圖澄見石勒興致高起來,便趁機勸谏:“爲王者若以德服人治國,吉祥的四靈(龍、鳳、麟、龜)就會出現;若爲政殘暴多弊,不祥的慧星就要出來。這些東西一來,世運就要隨之而變,自古而然。”石勒一聽,點頭稱是,他雖然不殺人就不痛快,可畢竟是想追蹤漢高祖的人,他要效法大漢,作爲一番,所以佛圖澄的話還能聽進去。這樣一來,佛圖澄求護了不知多少生靈,中原一帶,許多胡人、漢人紛紛信佛。佛圖澄也常常治療頑症 , 施舍饑馑。佛法終于開始顯露微光了。
石勒從葛陂回河北 ( 黃河以北 ),經過坊頭( 河南潑縣)。營寨剛紮好,郭黑略便到石勒的住處說:“佛圖澄讓我轉告將軍,今晚有人要劫營。”石勒說一句“知道了”,便派人布置,心裏嘀咕,這老和尚當真料事如神嗎?等晚上一幫劫營的坊頭人被捉住,他才暗暗點頭。不過,凡爲王者生性都多疑,他還想試一試佛圖澄。一夜,他在帳中披甲戴冑,執刀而坐,派人去告訴佛圖澄,說大將軍找不見了。心想你若有神驗還罷了,若是暈頭暈腦地撞到這裏來,看我不一刀切了你。使者剛到,還未來得及開口,佛圖澄就大聲說:“並沒有盜賊,將軍帳裏弄那麼森嚴做什麼?”石勒聽使者一說,當下驚出一身冷汗:神僧,果然是神僧。由此對他更加敬重。不過,時間一長,猜疑又從另一個方向冒了出來。
石勒總在想:養這麼一個料事如神者在身邊,是利大呢還是弊大呢?固然他可幫我出謀劃策,創建基業,不過,這種人我怎能控製得住呢
他看我一清二楚,我看他一片模糊,若是他收拾我可怎麼辦呢?不行,得先下手……。佛圖澄早已悄悄躲到郭黑略家中,對弟子說:“若石公問我的去處,就說不知道。”結果使者四處搜尋,無論如何找不到。石勒又是一驚:“我對聖人心存惡意,他怎會不知道呢
一定是離我而去了。”整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想馬上見佛圖澄。佛圖澄知道他已有悔意 , 一早便去訪他。石勒一見,又驚又喜:“昨晚大師到哪裏去了
教我好找。”他哈哈大笑:“公心存怒意,所以權且避了一避,公現在心意已改,我就又回來了。”石勒一聽,臉上挂不住,只得尴尬地打哈哈:“哪裏哪裏,大師誤會了啊!”從此也就對他深信不疑。
襄國(河北邢臺)城護城河的水源在城西五裏團丸祠下,突然枯竭。事關一城的防衛,非同小可,石勒便去找佛圖澄討主意。佛圖澄聽他說完,立刻答道:“現在應當命令龍了。”石勒字世龍,以爲他在嘲笑自己,面有不悅:“正因龍不能弄到水,才來問你。”他知道石勒誤會了,連忙說:“這是實話,並非戲言。源頭應有神龍居住,去命令它,不愁沒有水。”于是與弟子法首等人來到源頭。衆人一見幹旱的裂縫寬如車轍,心生疑惑:哪裏有半點水呢?佛圖澄坐到繩床上,點燃安息香,不斷念誦咒語。第一天,第二天,幹旱如初 ,困頓難支的徒衆想勸師傅作罷 ,但一看他的表情,莊嚴而缥缈,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樣子,誰也不敢上前。第叁天,水流終于從裂縫中湧出,一條小龍也隨水出來,長約五六寸。衆人爭著上前去看,佛圖澄喝道:“龍有毒,離開,走近了會死的!”衆人頓時哄散,水流猛然變大,源源不斷地朝護城河流去。
佛圖澄一次坐著喟歎:“兩天後當有小人在這裏鬧亂子。”接著事情就發生了:襄國人薛合有兩個兒子,年齡很小,但驕蠻霸道,常常輕慢地戲弄鮮卑奴仆,奴仆忿然抽刀,將小的刺死,抓住大的,用刀抵住其心口,沖著門外大喊:“誰也別進來!進來我就殺掉這個小崽子!姓薛的,送我回國,我放你兒子,不然就都死在這兒!”內外大驚,許多人跑來觀望。石勒悄悄問佛圖澄怎麼辦,佛圖澄對他密語一番。石勒便對薛合說:“送他走保全你兒子,確是好事。但這種作法一旦興起,可是後患無窮啊。愛卿感情上暫且忍一忍,國家自有法律在。”說完便命人去抓奴仆,奴仆殺掉小兒,舉刀自盡。鮮卑人的頭目段波早想攻打石勒,這一下有了借口,便興兵來犯。石勒後悔行事魯莽,心下害怕了,只得又向佛圖澄來討主意。佛圖澄微微一笑說:“不必著急。昨天我聽塔上的鈴聲,它說明早吃飯時,當擒獲段波。”石勒心裏終究忐忑不安,他登上城頭觀望,見段波的軍隊黑壓壓望不到頭,不禁大驚失色:“這麼多人,動一動地都打顫 , 這怎麼能抓住段波呢
澄公不過是安慰我罷了。”又派人去問佛圖澄。來人回來說:“段波已抓住了。”原來,城北的伏兵出擊,遇上段波,便將其擒獲。石勒心下猜測,是誰設的這麼奇妙的伏兵呢?難道……佛圖澄勸石勒饒恕段波,石勒聽從。後來果然得到了段波的幫助。
過了些年,後趙的劉載死掉,劉載從弟劉曜襲位,稱元光初。光初八年(公元 325年),劉曜派從弟中山五劉嶽攻打石勒,石勒派手下大將石虎帶步兵和騎兵抵抗,雙方在洛陽以西大戰。劉嶽很快兵敗,想保住石梁塢,石虎也豎起木柵防守。佛圖澄與弟子從官寺走到中寺,剛逃寺門,便歎道:“哎,劉嶽真是可憐哪!”弟子們莫明其妙,忙問怎麼回事,他說:“劉嶽昨天亥時(晚 9-11時)被抓住了。”光初十一年,劉曜率兵攻打洛陽,石勒想親自帶兵迎擊,許久刀上不見血了,正好這是一個機會。但所有官員無不勸阻。爲什麼呢?無非是危險……石勒大怒,拂袖而出——他去找佛圖澄。佛圖澄一見他來,便說:“情形我已知道了。依我看還是出兵好。塔上相輪的鈴聲說:透支替戾岡,仆谷劬禿當。這是羯族語,你懂得的。透支,軍的意思;替戾岡,出的意思;仆谷,劉曜的位置;劬禿當,捉的意思。這不是說軍出捉得曜麼?”當時官員徐光也勸他出行。于是石勒留下長子石弘與佛圖澄一起鎮守襄國,自己率中軍騎、步兵直奔洛陽。只兩仗劉曜便大敗,他的馬狂奔亂跑,竄入水中,石堪將他捉住送給石勒。襄國的佛圖澄對這一切了如指掌——他有一種本領,用麻油混雜胭脂塗抹手掌,千裏以外的事,如在目前。他在掌中見一大群人,用紅絲繩套著脖子綁著一位去見石勒,便告訴石弘,匪首已抓住了。
滅掉劉曜後,石勒便稱趙天王,行皇帝的職事,建元建平。這年是東晉鹹和五年(公元330年)。
石勒登位後,師事佛圖澄更加虔誠。當時石蔥將叛,佛圖澄便以隱語告誡石勒:“今年蔥中有蟲,吃了會害人,可以告訴百姓不要食蔥。”石勒不知所雲,當真遍告境內不要食蔥,佛圖澄只有暗自搖頭。他還能說什麼呢?到八月份石蔥叛亂,石勒才恍然大悟,對佛圖澄愈加尊重,凡事必征詢他的意見才下決斷,尊稱他爲大和尚。大將石虎有個兒子石斌,很招石勒喜歡,忽然暴病身亡。衆人在悲哀中不知不覺過了兩天,石勒忽然說:“朕聽說虢太子死後,扁鵲使他複生。大和尚,不正是國內的聖人嗎?快去請他來,肯定有辦法。”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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