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教育思想研究
——佛教天臺宗教育思想的特色
曾其海
《臺州學院學報》
中國有幾千年的傳統文化積澱,它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思想寶庫,中國佛教思想是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印度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國,到隋唐時期中國化爲中國佛教,並形成各具特色的中國佛教宗派。以天臺山爲座山的佛教天臺宗是第一個中國化的佛教宗派,它依佛經的經王《法華經》立宗,在闡發《法華經》的教義時,大量吸收中國傳統文化,並隨機逗教、自由發揮。在理論上,它提出了一系列獨具特色的命題,諸如一念叁千、一心叁觀、叁谛圓融、性惡說、無情有性、止觀並重、五時八教等等;在實踐上它創立了在佛教界頗負盛名的天臺學風。天臺宗蘊含豐富的教育思想,本文試圖從“因材施教”、“天臺教風”、“天臺學風”這叁方面作探討。
一、因材施教
在教育活動中,佛教把受教育者放在中心的地位,教材的選取、教學方法的確定都得因材施教。佛祖釋迦牟尼就是這樣做的。《法華經》被公認爲釋尊晚年的圓熟思想的說教,是開示佛懷的究竟之說。該經的《序品》說:
佛世尊演說正法,初善、中善、後善。其意深遠,其語巧妙……爲求聲聞者說應四谛法,度生老病死,究竟涅槃;爲求辟支佛者說應十二因緣法;爲諸菩薩說應六波羅蜜,令得阿褥多羅叁藐叁菩提,成一切種智。
《法華經》根據“四聖”(聲聞、緣覺、菩薩、佛)的果位,把衆生對應分爲四類:第一類是低根性者,這類衆生無法接受大乘法,故有一次如來在法華會上講《法華經》時,當即有男女僧俗五千人“從座起,禮佛而退”。第二類是“鈍根”者,這些人“貪于生死,于諸無量佛,不行深妙道”,這些人只能授予小乘之法。第叁類是“利根”者,所謂“有佛子心淨,柔軟亦利根”,這類菩薩乘人可授予大乘法。第四類是智慧圓滿之人,這類人不需次第漸修,只要給他點撥一下,即大徹大悟,頓然成佛。
根據這四類衆生的“根性”(智商),天臺宗把教材(所有的佛經)亦分成對應的四類,這便是天臺宗判教中的“化儀四教”,即藏教、通教、別教、圓教。藏教:藏教的內容是指以《阿含經》爲主的小乘經、律、論。這部分教材向學者講明因緣生滅、四聖谛等道理,通過析空而斷除見、思二惑,人無余涅槃。《阿含經》等但明事物“空”的一面,而不知事物“不空”的一面。通教:通教的內容以《般若》爲主,包括《方等》等其它大乘經典。這部分教材向學習者闡明“因緣即空”的道理,即因緣和合的一切事物均無自性,當體即空,畢竟空。其所證之果,通于有余、無余兩種涅槃。故曰通教。別教:此教不爲二乘人(聲聞、緣覺)說,而專爲菩薩而說。別教的內容則別指《維摩經》等,要學習者觀叁谛而悟中道實相之理,內則斷除無明見思,外則利他化度衆生。圓教:圓教是釋迦一代教法極至,宣說大乘究竟之理。主張諸法圓滿具足,圓融無礙舉一全收;衆生迷悟不別,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所屬經典爲《華嚴》、《涅槃》、《法華》等。
衆生的根性搞清楚了,教材也確定了,剩下來的問題就是教育方法了。天臺宗根據四類衆生,把教育方法也分爲四種,這便是天臺宗判教中的“化法四教”,即頓教、漸教、秘密教、不定教。頓教:這種教育方法的對象是根機敏慧的衆生,所說的經爲《華嚴經》、《法華經》等。由于這些衆生悟性極高,所以他們不需要方便權說的次第漸進,不必借助名言概念,頓然悟入渾淪圓具、含攝周遍的究竟實相,如桶脫底,大徹大悟,心心寂滅,流入菩薩若海,成等正覺。漸教:這種教育方法,順序漸進,層層遞進。教育的對象是利根的衆生,從果位而言,是專爲菩薩而說。修行的觀法上,他們要經過次第叁觀:第一空觀,先把萬物看空;第二假觀,既要看到空,又要看到假有;第叁中觀,中觀要求雙照二谛。然後入不次第觀,進入實相。從修行的果位上,也要經過次第漸進的“十地”,不能一步成佛。秘密教:這種教育方法是對不同理解力的衆生同聽某一經而言。由于衆生根機有別,即使同聽某一教義,也會産生不同的理解,即“同聞異解”。由于這種“同聞異解”各不相知,故名秘密教。秘密教總體上是對“鈍根”衆生說而言。不定教:這種教育方法也是對不同理解力的衆生同聽某一教義而言。由于衆生根器有別,即使同聽某一教義,也會産生不同的功果,故曰不定。不定教總體上是對低根衆生說教而言。
從天臺宗的秘密教和不定教的設教可以看出,天臺宗的教育方法是比較靈活的。即使在鈍根、低根衆生的教育中,如方法得當,有的衆生也會脫穎而出,收到意外的教育效果。
二、教風建設
教風建設對一個宗教或一個教派都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是生死攸關。假如教風清肅,不僅贏得社會聲譽,教團興旺,還會得到統治者的旌表。反之,如果教內敗壞,臭名遠播,必然招來統治者的懲處,教團也將遭毀滅性的打擊。這一點,天臺宗人深有體會。如天臺叁祖慧思就遭教團內多次迫害,幾乎死去。智顗對師父慧思的遭迫害有切膚之痛,因而對教風問題有深切的認識。此外,智顗幾度駐足金陵,涉足于僧團上層和往來于朝廷皇室,對金陵的教風腐敗時有所聞,對皇室的一次警告,甚至要沙汰僧尼都如坐針氈。他放棄金陵的優惠條件,婉言謝絕皇室的一再挽留,執意要去天臺山,避開都市佛教,另立山嶽佛教,其原因之一是爲求得一個好的環境,建立一個好的教風,安衆行道。
出于智顗的威望和學識,他到天臺山後,四方僧衆聞風而來,傳說當時天臺山有36道場。僧衆一多,難免魚龍混雜、良莠難分。雖然大多數僧衆能正信正行,但也有少數人心術不正、行爲不軌。爲此,智顗親自製定了十條《製法》,作爲叢林規範,要求僧衆嚴格執行。在《法製》的開頭部分,有一段類似于今天的“序言”,把製定《製法》的目的意義作了說明。文曰:
觀乎晚學,如新猿馬,若不控鎖,日甚月增。爲成就故,失二治一,蒲鞭示恥,非吾苦之。今訓諸學者,略示十條,後若妨起,應須增損,衆共裁之。
此文大意是說,根據現在的情況,新來的僧衆,凡心騷動,心猿意馬,如不及時加控製和強製,後果則可想而知。爲成就故,今把醜話說在前面,否則,屆時不僅我苦,連你也苦。今略示十條,以作試行,日後如有不妥,再作增減。希望大家共同監督執行。
第一條,所有僧衆“當修叁行:一依堂坐禅;二別場忏悔;叁知僧事。此叁行人,叁衣六物,道具具足。”這一條指出了作爲僧人必須明了的事項:按指定的僧堂坐禅、忏悔;明確僧人應該具備的器物和用途。如叁衣:一爲“五條衣”(內衣),日常作業和就寢時穿用;二爲“七條衣”(入衆衣),在禮誦,聽講、授戒等莊重場合穿用;叁爲“九條衣”(大衣),在入王宮、王城、說法、重大集會等場合穿。又如六物:在具備叁衣的基礎上,還必須具備缽(吃飯用)、坐具(坐禅用)、漉水囊(爲救護水蟲生命之用)。
第二條,“衣堂之僧,本以四時坐禅,六時禮佛,此爲恒務。”該條對僧衆一天的基本修行內容作了明確的時段性安排。
第叁條,“六時禮佛,大僧應披入衆衣,衣無鱗隴,若漫衣悉不得。”本條告誡修習僧衆應注意衣著禮儀,切不可輕慢。
第六條,“其二時食者,若身無病,病不頓臥,病已痊,皆須出堂,不請食入衆。”本條規定了進齋、生病、請假製度,以防托病臥床、小病大養等不良之風滋長蔓延。
第七條,“其大僧小戒,近行遠行,寺內寺外,悉不得盜吱魚肉辛酒,非時而食。”該條敬告僧衆不要忘記自己是方外之人,應慎獨,不犯戒,不管是遠行近行,寺內寺外,不得私下吠魚肉和飲酒。不得非時而食,佛教規定:諸天早食,叫作初分;人類午前食,稱中分;畜生午後食,稱哺分;神鬼夜食,叫夜分。因此佛教有“過午不食戒”,該戒有叁種含義:其一爲防晚食碗快作聲,引起餓鬼思食之苦;其二爲比丘托缽夜晚至人家乞食不便;其叁晚食過飽易起欲念妨礙修持。故不得非時而食。
第八條,僧名和合,柔忍故和,義讓故合。不得爭計高聲,醜言動色。”這一條規定處理僧衆之間關系的行爲准則,只要能堅持忍受,就能和氣;只要堅持正義謙讓,就能相互合作。切不可紛爭喧吵,言語汙穢,表情沖動。
最後提出,若犯諸製,捍不肯忏,此是方外之人,不從衆網,則不同止。”意思是說,若犯了《製法》條例,又堅持而不肯忏悔者,已經不是方外之人(即已經不是修持佛法的僧人),因而不就再留在僧衆之中,應逐出僧團。
叁、學風建設
智顗不僅重視教風建設,同時也非常重視學風建設。鑒于門下學僧,有些只專心理論文字,而不會透過權且施設的名言概念去把握佛教本質,即究竟實相之理。這些人被智顗斥爲“文字法師”。另一些人只會默默坐禅,對佛教理論茫然無知,當然更談不上“以定發慧”,智顗把這些人斥之爲“暗證禅師”。無論是文字法師還是暗證禅師,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錯誤,即學習方法不對頭。面對僧衆的這些學習傾向,智顗覺得有必要建立一個理論聯系實際的良好學風。智顗在他的《摩诃止觀》卷七下,專門爲門下學人製定了十條學習方法,“今有十意,融通佛法”。這便是著名的“天臺學風”。
第一條,明開合、權實道理。“明道理,寂絕亡離,不可思議。即是四谛叁二一無,隨情智等,或開或合,若識此意,權實道理,冷然自照。”這條要求學僧要明白“開合”、“權實”的道理。學佛的目的是悟入“實相”(即佛的境界),此所謂“實”。但實相是不可思議的,是言語道絕的。爲了達到實相認識,必須借助權且施設的名言概念,這便是所謂“權”。“開合”又叫“開會”,“開”即先把究竟的實相展開爲語言的、理論的(名言概念)的東西,使學習者俗聽易懂,循序漸進的方法。“會”即在“開”的基礎上,擺脫名言概念,整體地直悟實相。智顗認爲,學佛者必須首先明白這個基本道理。
第二條,運用天臺和八教理論把握佛教整個體系。“教義綱格,匡骨盤峙,包括密露、徑渭大小,即是漸、頓、不定、秘密、藏、通、別、圓。若得此意,聲教開合,化道可知。”該條是說佛教理論,高深浩瀚,有的提綱挈領,有的具體闡述,有的是密法,有的是顯教,有的是大乘,有的是小乘,但只要你在方法上運用頓、漸、秘密、不定,在內容上采取藏、通、別、圓,就能綱舉目張,把握開合,最終把握住佛教的理論體系。
第叁條,學會用“四悉檀”方法來圓融佛經矛盾,言義爭執。“經論矛盾,言義相乖,不可以情通,不可以博解。古來執爭,連代不消。若得四悉檀意,則結滯開融。懷抱瑣析,拔擲自在,不惑此疑彼也。”這一條說,由于佛講經有五時之別,弟子作論有不同的理解,自古以來爲這些問題爭執不休,有些學僧也墮入其中,惑此惑彼。但只要你學會用“四悉檀”(四種理解佛教經論含義的方法)的含義來理解,就會矛盾自解,疑慮全消,圓融無礙。
第四條,務必破除學習中的謬誤。“若知謬執而生塞者,巧破盡淨,單複具足,無言窮逐,能破如所破,有何所得耶
”意思是說,如果在學習中有時明知是謬誤,仍固執不改,則必須站在佛教的立場上,加以種種開導,務必把謬誤除掉。
第五條,學習要有自己的體會和看法。“結正法門,對當行位。修有方便,證有階差。權實大小,賢聖不濫,增上慢罪,從何而生。”意思是說,當你得到結論說某一法門是正確的時,還要通過實踐來判斷它屬于何種行位。因爲修習方法有多種,證悟的階位也有高下。懂得這一點,就會分清大小乘,區別賢者、聖者。
第六條,“于一法門,縱橫無礙,綸緒次第,疊疊成章。”這一條要求學僧對于第一法門,都要從各種不同角度,縱橫無礙地進行研討、體會,直至完全理解爲止。
第七條,“開章科段,鈎鎖相承,生起可愛。”這條要求學僧對佛教經論要按章節分段學習。並注意理論上的前後邏輯關系。
第八條,“貼釋經文,婉轉繡媚,總用上諸方法,隨語消釋,義順而文當。”這條要求學僧闡釋經文時,要合乎教義原意,並要文理通順,語句動人。
第九條,“翻譯梵漢,名數兼通,使方言不壅。”這條要求學僧如果將梵文原典翻譯成漢語時,必須文理兼通,沒有兩種語言上的隔閡。
第十條,“一一句偈,如聞而修,人心成觀,觀與經合。”這條要求學僧對佛經的一句一偈,都要細心地聽聞、思考、修習並全心作觀想,最後達到觀想與經義完全符合。
總之,天臺宗的因材施教的受教育者中心論思想和理論聯系實際、學以致用的天臺教風、學風,在教育進入大衆化、教學手段現代化的今天,仍然具有借鑒作用。
《中國傳統教育思想研究——佛教天臺宗教育思想的特色(曾其海)》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