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道
第一節 道的選擇
梵文的“法”(dharma)字,大約有十種意義,包括知識、道、真理和文化等等。佛教徒經常把“法”當成是道、修行或某種特定系統的同義字。然而,“法”也表示“執持”,一切現象執持或擁有其特性;也就是說,一切事物都有可以定義、可以和其他事物區分的獨特性質。從這個角度來看,“法”包含一切現象。依照佛法,現象有兩種特性:相對和究竟。例如,火的相對特性是熱、放出光等等,而火的究竟特性則是空性。
如果有人說他正在修行佛法,我們立刻就會想到物質世界之外的某種精神領域。正像“法”這個字包含了一切事物,廣義的修行佛法不僅包含“精神的真理”,也包含了所有“現象的真理”。因此,不要把對佛法的了解局限在精神修持上,你可以把道的概念擴展到整個法界,這樣子的話,修行佛法的時候,就是修行一切現象,而你全部的生活就都成爲道——學習不受影響、不受幹擾,如其所然地看到一切現象,只是真正的“道”。
一般而言,法作爲道的意思就是一種方法,如果能正確地使用,它就有力量對治所有的染汙,因此道能夠引導行者了悟究竟實相。因爲不同的衆生有不同的煩惱來幹擾、阻礙他們了解現象的本來面目,所以佛陀開示了八萬四千種教授。
道的本身也是迷惑,因此法稱〖編按:法稱,南印度睹梨摩羅耶國人,婆羅門出身,是西元六、七世紀的瑜伽行派論師,也是著名的因明學者〗曾說:“最後連道都必須舍棄,因爲道也是假。”有人可能會懷疑,迷惑怎麼能除去它自己呢?有位禅宗大師曾這樣解釋過;“如果你被刺刺到手心,那麼就要拿工具,例如用另一根刺,把它挑出來,等陷在肉中的刺拿出來之後,兩根刺都不需要了。”
困惑之道是必須的,因爲如果要走上超越迷惑的道路才能除去迷惑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開始修行。我們所有的、所知的、所涉及和了解的,就只有迷惑;因此,沒有選擇地,必須以迷惑來開始。還好,迷惑的本身沒有迷惑或者不迷惑這回事;因此,相對上它是無明或汙垢,在究竟上則是空性,超越了垢淨——這是目標,這應該是困惑能成爲完美之道的原因。即使我們有其他選擇,困惑之道可能仍然是最好的。
如果你在戰場中,你就必須以戰場用語來處理所面對的狀況,否則你就無法發現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對方擁有什麼武器,以及我方的作戰計劃是什麼。沒有這種溝通,你根本不可能通過戰場到後方的和平地區去。
不論目標是打仗或是交朋友,一件事物如果要對另一件事物産生影響,就必須有某種交互作用。如果你中了毒,就必須吃解毒劑;解毒劑要産生效果,就必須和毒藥産生作用;在産生交互作用前,兩者必須先遇到或相互接觸才行;因此,除非解毒劑與毒藥相遇、相互作用,否則解毒劑無法達成它的目的。同理,道必須和我們的迷惑相遇、互相作用,才能對治迷惑;爲了達到這個目的,道必須使用迷惑的語言才行——迷失在困惑中的人永遠無法了解不用迷惑來溝通的道。溝通的方法從完全直接到極度精細而不直接的都有,要看你是什麼樣的人來決定。
道的目的就是幫助你超越迷惑,任何方法能讓你證悟實相、了解正見,不論是行善、遵守道德規範還是完全瘋狂的行爲,都算是道。其實任何東西都可以當作道,只在于你是否聰明到能用它爲道;同時,也因你入道的動機和以它爲道的智慧不同,任何一種修行之道,都可能成爲證得果位的障礙。
當你斟酌佛陀所有的衆多修道和教法的時候,要注意不同的道是爲不同的人開示的,否則,佛法中就會看來像是有許多矛盾。對某些學生,他教導持某個特殊的咒能確保他們往生淨土;但他可能又告訴其他人,供油燈能得到最大的功德。他對某些人說,舍棄世間生活是最好的;有時候他又說,了悟自性最重要,不悟自性則做任何努力都沒有多大用處,也不能成佛。
關于貪欲,有時候他告訴人們,貪欲是不好的,應該思惟貪欲的對象是醜陋、肮髒、無常的等等,以粉碎貪念。但他又教其他人,只要觀察貪欲的本性,因爲貪欲並沒有實體;想像中的貪欲令人受苦,實際上它並不存在,因此唯一的問題在于你如何看待貪欲。在其他的情況下,他說,因爲貪欲的本質是空性,可以把它拿來當作修行之道——因爲對接受空性的人而言,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要是你罹患頭痛,你就應該吃頭痛藥;一位朋友胃痛,他就該吃胃藥。我們懂這個道理,但是在靈性修行上有個問題,那就是:身爲我執熾盛的衆生,當別人胃痛的時候,我們認爲他應該吃頭痛藥,因爲我們頭痛時吃這種藥——我們沒有考慮到每一個人罹患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疾病。
“自我”把修行之道轉爲己用的一種方式,就是把道誤解爲某種文化。這種誤解,一部分起因于,佛法經過了兩千多年,中間經由許多不同國家和文化背景的老師傳遞到今天。人類有個特性,當他們把某種東西代代傳下去的時候,不論是藝術、音樂、食物或其他任何事物,它總會染上一些當地文化或個人習慣的色彩,因此它必定帶有那個特殊背景的影響。不同老師也有類似情況傳遞下來,由于傳法的風格不同、時代背景、或者對于特定的學生必須采取特殊的作法,這些流傳到後世,就成爲了不同的宗派了。
真正的佛法和它所依存的文化環境並不相同。不同的文化就像茶杯,佛法像是茶;正如喝茶需要茶杯,因此佛法也需要文化做爲容器。文化能提供語言或其他形式的東西,使佛法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特定的文化背景,對修行佛法是必須的,不論是老師、教法和迷惑的種類,都由文化塑造出來。
若要喝茶,則茶杯的顔色並不是很重要,傳遞佛法的特定文化或方法也不那麼重要,只要能幫你了解教法就好了。然而人們經常誤把文化當成佛法,結果放眼看去,有些人在模仿特定文化的生活方式——他們是在修行文化,而不是修行佛法。我們不能夠說文化是多余的,但是如果你認爲文化就是佛法而修行文化的話,那你就錯了。當你研究另一種文化的時候,如果知道你所學習的並不是佛法本身,而是了解和傳遞佛法的一種方式,那麼這種知識就能幫助你了解到佛法——你主要應該關注容器所盛的內容,而不是容器。
許多人認爲自己正專心在茶水上,但其實卻正專心于茶杯上,因而就産生了許多困惑:擔心自己研究的哲學是哪一派、戴的帽子要用什麼顔色、自己屬于哪個傳承,以及種種類似的事情——這些問題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你檢視佛像,你就會發現文化對于佛法的影響力有多大。人們很自然地認爲佛陀是某種至高無上的人,所以在造佛像時,會根據他們心中認爲最好看的人來塑造。但是什麼是好看,就依印度、中國、日本、西藏等不同文化而有差別;不同地方的人民對于好看有不同的概念,即使是同一個國家,但不同的時代,對于什麼叫好看也會有很明顯的不同。
沒有人能明確地知道哪個國家或哪個時代做的佛像真的是悉達多的相貌。究竟上來說,佛陀超越了形相,不受形狀、顔色、性別、方位的限製。佛曾經說過:“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編按:《金剛經》經文〗然而相對上來說,每種文化認爲的佛陀相貌都是同樣有價值的,同樣能夠成爲修行的對象、佛堂的莊嚴等等。從這個例子中可以看出,“道”能夠裝在任何文化的容器內,而依然保持著佛法的完整性。
大多數人很怕加入宗教或某種派別、很怕依循著某種特別的道來修行;另外有些人則認爲,深入精神領域,在社會上是很丟臉的事。我們可能會試著維持自己的獨立性,以參加法會、會見老師來得到智慧,但是卻避免任何誓約——這種精神小偷的心態,不會帶給你任何成果。
在另一方面,投入之前要謹慎是有好處的。這個時代常常看見一些似乎在說著真理的老師,但是他們的傳承不清不楚;也有不少自稱大師的,基本上都只是精神上的娛樂人員,他們會說些你想聽而不是你需要知道的東西,因爲他們的主要興趣在于收集一大堆弟子,獲得錢財、性和力量。這種老師經常隱藏他自己的老師與傳承,希望讓人們認爲他們是自己成就的靈修大師。有些人實際上甚至沒有老師,他們非常聰明,天賦異禀,念了一大堆書,撷取各種思想和方法。最糟的是隱藏老師和由書本得到見解的這兩類人,他們表現得好像這些教法完全是自己的産物,而這些神奇的想法,在他們之前從來沒有人想過或教導過一樣。
任何能帶你超越困惑的方法,都能算是正確的道,如果你已經找到了這種方法,卻還要繼續尋找或卷入任何的宗教,那就是浪費時間了。然而,在一開始,我們都有迷惑、要判斷哪種方法帶你超越困惑,哪種方法反而陷你于困惑,可能很困難;無論如何,你至少應該運用常識來選擇修行之道。
雖然,修行之道不須要有兩千年或兩千年以上的曆史;但是,如果這個法門至少上溯一代,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那就比較可靠。它一定要有完整的見地,如果曾經有許多聖人、學者修行過這個法門,那就更好了。最後的這個法則特別有幫助,一位西藏大學者曾經說過:“我們都在互相模仿,因此,唯一可能的成就,便是成爲最好的模仿者。”任何道上,我們都需要模範老師以及模範學生作爲我們的指引和範例。
雖然有些持有佛教傳承的人並非特別地在世俗上足以論道,但也有不少偉大的人——思想家、大臣、國王、詩人、畫家、占星家等等,來自于社會各階層。如果我們研究偉大傳承持有者的生平故事,就可以了解他們是誰、修行解脫法門對他們生活造成多麼深遠的影響。最有名的一位就是印度的阿育王:開始時,他借由大屠殺建立起政權;但是在成爲佛教徒之後,他把自己轉變成衆王中最賢明的一位。
如果你知道過去許多年,有極爲聰明、極爲博學的人都做了相同的事、得到了你所尋求的結果,那麼你對自己所做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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