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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的見地是絕對必要的——《叁聯生活周刊》專訪宗薩欽哲仁波切

  正確的見地是絕對必要的

  ——《叁聯生活周刊》專訪宗薩欽哲仁波切

  “生命背後到底是什麼?我們常常不是向內思維,反而用外在的事物,宗教、哲學,書籍,來回答這些內在的問題,因而常常走到岔路。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對本刊記者說。

  感受一朵花,並非人生的全部目的。曾經,有一個學生問他,人生目的是什麼?他說:“人生就是你身邊睡著一只老虎,你會恐懼、逃避,如果你不知道這一切是幻象就成問題。你要騎在它上面,撫順它的毛,人生的目的是要和老虎睡覺。”

  我們身外的一切現象,都在我們身內有相互對應的存在。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說,真正的“朝聖”,就是看到自己的心。但普通人往往需要形式感的啓發,他就經常會被問到有關前往佛教聖地朝聖的細節問題。爲了回應這些問題,他寫了《朝聖——到印度聖地做什麼》。應該去哪兒,如何做,它不是給觀光客的旅遊指南,更多是提供一種心靈上的指引。

  《人間是劇場》則是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在世界各地的講座(開示)合集,涉及多方面內容。這是一本集中了他思想精華的書,其中收錄有他對見地與禅定的诠釋、對死亡的忠告或者講生命是什麼,以及對《金剛經》詳細而徹底的講解等。“哲學意義上講,“金剛代表各種錯誤的見地”。”他說,“我們需要《金剛經》的要義來消滅自我,而這部經的關鍵任務是摧毀所有的見地,是爲能摧毀金剛的智慧。”

  《佛教的見地與修道》是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在中國出版的第一本書,因爲在市面上已經絕版了,這次重新出版發行。後來的《正見》就是在這本書的基礎上寫就的普及型讀物,而《見地與修道》則更爲系統而深入。

  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1961年生于不丹。7歲時,被認證爲蔣揚確吉羅卓仁波切的轉世。他從小接受了嚴格的宗教訓練與修行,同時興趣廣泛,成年後,分別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和紐約電影學院學過電影專業。他給貝爾托魯奇的電影做過顧問,導演的兩部影片《高山上的世界杯》、《旅行者與魔術師》,在國際上屢獲獎項。

  親近他的朋友告訴我,他和這個世界的很多人相反,生活中,他喜歡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藏起來,把不好的一面示人。比如調皮諷刺,或者誇張自己的缺點,但在私下,他是一個極爲用功和有著很大的慈悲力量的人。

  人們喜歡拿各種問題請教他,他經常用“我們”來回答,把自己放入有所蔽障,或被各種概念弄昏了頭的人中間。然而很多時候,那的確是我們的問題,卻並非是他的——這也是他對這個世界的慈悲吧。

  采訪內容,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以下用簡稱)以英語作答,由姚仁喜翻譯。

  叁聯生活周刊:你的書被很多中國知識分子喜愛,我想有一個原因,就是書裏的邏輯和理性——相對以前的佛教經典書籍而言——更接近我們習慣了的現代語言闡釋系統。您同意嗎?通過您的書領會的佛教精義,對現代社會是一種解構,但當講到“一切皆空”的時候,我又有一種新的“被建構”的感覺。佛教是否也是一種建構呢?爲什麼要相信您的說法呢?

  宗薩欽哲仁波切:事實上,原始佛教的教法,非常簡單且直截了當。但是,像我們這種傳統的佛教社會,曆經多年産生了多種文化的執著、禁忌與習慣,于是就創造出了許多我所謂的“花邊裝飾”(sidetrappings)。但我們必須記住,這些都是必要的,而且曆經數世紀以來都發揮了作用。它們也會改變,我們今天認爲是直截了當的東西,說不定在50年內,就會被認爲非常繁瑣複雜。雖然我很想獨占直截了當介紹佛教的功勞,但我必須很誠實地說,所有功勞都應歸屬于佛陀本人,以及我的上師們。

  佛教是有一種解構的元素在裏面,但它並不解構現代或古老社會——社會本身並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一直把幻相誤認爲真實;而直接地指出這種誤解,可以被認爲是一種解構。是的,解構只能用建構另一種系統來達成,但是,如同佛陀清楚地說過,佛法的深奧在于我們終究也要把他所提供的道路解構掉。我們由此可以說,佛教是一種消融的道路,雖然我們很需要解決我們的問題,同時我們也需要記住:一旦目的達到,那個解決的方法也需要被抛棄。

  所以,了解幻相爲幻相是非常有價值的覺知。特別在今天這個時代,各式各樣的承諾都不斷地強化這些幻相爲真實,像民主啦、經濟啦、健康啦、長壽啦、永恒的快樂等等。因此,如果不能隨時檢驗事實真相,也要偶爾檢驗一下,才能看清楚我們如何被這些承諾所欺騙,以免將我們帶到無可反轉的失望。

  即使是“一切皆空”這個宣言也只是一個宣言,而且如同佛陀所說,當我們一旦開始使用言語,就沒有辦法表達實相或真谛。然而,理解真谛是唯一能讓我們從非真實或幻相中解脫出來的辦法,因此思索真谛是非常必要的。

  空性的哲學主要是經由邏輯所建立的,可是邏輯總有破洞,而且不究竟。佛陀本人也說:“依法不依人。”所以,任何人都不應該因爲有人說了就直接相信,當然這也包括我所說的。

  叁聯生活周刊:你說過“現在的世界讓我們缺少與衆不同的運氣”。讓•鮑德裏亞在《擬像與仿真》中提道:“現代變革把我們生活的世界變成了“真實的荒漠”。借影視和網絡,文化産品得以被大批複製,所有人都迅速接受同樣的信息。包括對真和假,好和壞的人爲構建的判斷。”30年過去了,現在,文化産品對這種統一的價值觀的複製變本加厲。如果電視很難關掉,我們如何讓自己變得更美好?如果最終忘記“與衆不同”的想法,很危險嗎?

  宗薩欽哲仁波切:正是這個原因,靈性之道在今天更有其必要性。直到不太久以前,人類犯了一個錯誤,大家想象:我們可以上月球了,我們的飛機無遠弗界,我們的船不會沈,科學就是一切。科學似乎回答了人類所有的問題、目的、意義,以及希望獲得快樂的目標。現在我們了解,雖然科學和技術帶給我們這麼多,特別是在健康、醫學診斷等方面,但是科學也可以說直接摧毀了我們的外在與內在世界。在生態上,我們基本上是以一種高速度的辦法在自殺;心理上,我們強烈地與自己疏離;而類似悲心、慈愛、容忍等價值,幾乎是被拿來嘲諷用的——我們從來不准備給他人悲心、慈愛與容忍,但當我們自己接受時,又非常珍惜它。

  因此靈性道路的信息與教法,特別是中國傳統上所有的儒、釋、道,都已深藏在諸位的基因中、內在裏,其實沒有必要從外面再帶進任何靈性的教法,只需要將原有的加以培養、增強。

  當然,我們還是會被物質主義所包圍,尤其經由電視與互聯網。在幾年內,我們每個人的腦袋裏都有個SIM卡,並不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我們以對的動機來使用技術,就會讓我們有所收獲。

  至于忘記“與衆不同”的想法,我不會說這是危險的,可是跟許多人類的情緒一樣,它是矛盾的,我們都希望特別、都希望被注意、被認識,可是同時我們又完全被名牌、潮流、嗜好、俱樂部、價值觀、書中的主角等左右,因爲我們也希望歸屬于某個東西或某個人。如果有任何危險,就是失去我們的純真性。

  叁聯生活周刊:佛教讓人們放下貪嗔癡。但這需要有超級理性是不是?似乎只有很智慧的學生才可以找到平衡。怎樣可以讓“放下”成爲一種內在力量,同時不會像有的佛教徒一樣,變得對家庭,對工作,缺乏責任感?

  宗薩欽哲仁波切:如同我們所知,貪嗔癡並不是無中生有的。我們所有蔽障情緒或迷惑,事實上是長久以來所建構、積累的習性,然而,由于這麼久了,我們都不將它們看成習性,而認爲那就是我們很大的一部分。可是換句話說,我們也可以由此學到某些東西,因爲這代表情緒是我們累積的習慣。如果我們能夠成爲情緒化、易怒、消沈或忌妒的專家,同樣的邏輯,我們也可以訓練自己變成另一個樣子,佛法就是拿來訓練這另外一個樣子的工具。同時,我們也知道,不管我們的情緒有多頑固、多強大,它們都不是漫無章法或無中生有的,而是有因緣而來。事實上這告訴我們,如果能夠操控我們情緒,能夠了解它們如何影響我們的因與緣,我們就能將它們連根拔起。

  很重要的是要記住,佛教與佛教徒是不一樣的,就如同民主與民主黨員是不同的。佛教徒也是人,只因爲成了佛教徒,你的見地與行止並不會在一夜間就完全符合佛教。很不幸,佛教這條道路,常被大家以佛教徒的表現來評斷。因此佛陀一再地說“來,來看”,而不是“來,來加入!”因此,聽聞、思維、批評、分析佛教,是非常重要的,特別是如果你真想要尋求一條道路,而在開始的時候,“尋求”可能比“找到”還要重要。

  叁聯生活周刊:“11•15”上海大火以後,在頭七,很多年輕人走上街頭獻花。這個細節令人感動是因爲你以爲現在的年輕人都忘記了,但實際上有些根深蒂固的善念還是一代代地傳了下來。但之後,他們又回到現代城市生活的焦慮中。你有什麼話對他們說呢?

  宗薩欽哲仁波切:紀念或感懷他的悲劇,常是令人非常感動的。我覺得,憶念某人的悲劇與不幸,正是慈悲心的種子,可是我們有的都不夠,只有當它來到身邊,我們才會如此感受。事實上,它隨時都在發生:不管是在洪都拉斯、老撾或墨西哥,而不只是在你的鄰近;光是看到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必須出賣身體才能維生,或才能養活她的兄弟姐妹——不要忘記她們,即使我們可能什麼都不能做——只要記得她們,而且感到沮喪悲傷,不見得實質上對她們有任何幫助,但人們若是有這種願望就好了。如果20%的人類可以這樣做,這個世界就會不同。

  仁慈、悲心與同情心是最珍貴的人類價值,如果這些想法出現在你心裏,不要跟自己說:“這只是一個想法而已,我又沒真正做什麼事情。”不要這樣想,你應該高興自己會這樣想。

  叁聯生活周刊:你說過:“人們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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