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我們從佛經裏,包括在《妙法蓮華經》裏,還可以獲得另外一個視角,其實在無窮盡的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長河中,我們這個世界的釋迦牟尼佛也只是這個價值聯接的一個環節而已,他也聯接著過去諸佛,過去覺者的法通過他聯接到我們現在。所以禅的體驗和修行重視這種聯接,表現爲重視師承、重視師父的印可、印證。
對于學禅的人來說,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能夠直接體驗到、感受到生命那超越的價值,所以禅師說“搬柴運水,無非妙道”。我想信仰最高的境界,就是你能在日常生活中把那最超越的價值落實。所以我們的師父用一句話來概括:“將信仰落實于生活,將修行落實于當下”,當下的此時此地,讓它和過去、現在、未來的覺者發生聯接。
第二種是身心聯接,這屬于修行體驗了。《楞伽經》[禅宗早期一部非常重要的經典]裏有這樣一段話,“能見自心妄想流注,無量刹土諸佛灌頂,得自在力神通叁昧”,這是在修行中發生的真實體證:能見到自心的很多念頭像水流一樣,而這個時候,這一個獨立的、個體的身心和一個更廣大的世界發生了聯接,“無量刹土諸佛灌頂”——“灌頂”是古印度太子繼承王位的時候,國王用一個瓶把海水澆到太子頭上,表示從此以後太子就獲得了王位,後來佛教裏借用了這個詞——一個師父給你灌頂,相當于你從他那裏得到關于法的傳承、法的聯接。那麼這幾句話裏所說的灌頂,是指這個修行的禅者,他的身心和諸佛的世界發生聯接,相當于他的生命進入到一個佛菩薩的族姓裏面,所以《華嚴經》裏有這樣的句子,“入于如來種姓”,修行人當他突破了某個點的時候,就進入到佛菩薩的家族了,這個家族歡迎他。灌頂就是這個意思。
太虛大師的文集裏面有一篇《我的宗教體驗》,講到他幾次在閉關的時候所發生的身心和諸佛、諸聖賢相聯接的感受。在禅師的表達裏,這種聯接就更加生動活潑了,比如說“叁世諸佛在老僧的拄杖頭上放光動地”等等。
第叁種感受——統合感。
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對待的世界,在哲學上叫“二”,“二”的統一叫“不二”。是和非,有和無,來和去,得與失,利與害,好和醜,你和我,賓和主,能和所,等等,都是二。反正只要我們一動念頭,一定是一個分別,一定是對待的,也即是二。那麼禅呢?它給我們的生命帶來統一,將二統合起來。所以從禅師語錄裏,我們可以看出禅師的這種統合感,身心的統合、自他的統合、心與物的統合。
趙州禅師有一個柏樹子公案,有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祖師西來意”是禅宗裏的一個經典命題:達摩祖師從印度到中國來,他爲什麼來?他帶來了什麼?這個問題相當于說,達摩祖師的心法是什麼?趙州和尚的回答是:“庭前柏樹子。”“子”是一個助詞,實際上就是庭前柏樹。來人又問,我問你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你爲什麼說“庭前柏樹”呢?你爲什麼拿外面的境物來回答我呢?趙州和尚說:沒有啊。這個人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趙州和尚說:“庭前柏樹子。”在這個問答中,我們能感受到趙州祖師與萬物渾然同體的心態和境界。在他那裏,心和境不是對待的,是統一的。今天,趙州禅師說過的柏樹還在,但是我們看的時候,沒有他那種統一感,柏樹是柏樹,我們是我們,古人叫“打成兩截”。
宋朝的時候,有一位儒學家叫周敦頤,跟佛印禅師學過禅。他學禅,也是像我們現在一樣,搞不明白,很納悶。有一天,大概是春季,他打開窗子看見庭院裏的草綠了,當時脫口而出:“恰似自家意思一般。”庭院裏長出來的春草就像是自己的心,這也是一個自他的統合、心和境的統合,雖然是口語,但是很生動。
在很多禅師的語錄裏,他們的回答經常是違背邏輯的。“庭前柏樹子”就已經有一點兒違背邏輯,還有一個典型的偈子,把這種矛盾都統合起來了:“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很多人揣度這個偈子說的是什麼。空手和拿鋤頭是矛盾的,是吧?步行和騎水牛也是矛盾的;人在橋上走的時候,怎麼會橋流而水不流呢?這裏列舉的都是矛盾的兩端。
禅師語錄裏這樣的話特別多。“納須彌于芥子”,怎麼講?須彌山很大,先不說須彌山,就說喜馬拉雅山吧,裝在一粒芥子裏面,這是一個統一。我們衆生世界的這種分別、對待在禅那裏是統一的。還有更奇怪的,比如說石家莊有一頭牛,北京有一匹馬,石家莊的牛吃草,北京那匹馬肚子脹。所以你們在寺院裏可以多吃一點兒,你們多吃一點兒,可能家裏的人肚子也飽了。這也是說統合。
通俗地說,衆生的心有一個對待的層面。像前面所說的,有和無,是和非,空手和拿東西,步行和騎牛,這是對待、分別層面的。如果我們透過這個對待分別的層面,就會達到我們生命的統一層面。就跟大海一樣,上面波濤起伏,要是深入到大海深處,它有一個很平靜的層面。衆生世界也是一樣,我們在某一個層面的時候,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得失、是非、利害、美醜、好惡這一切全是對待層面的,如果我們永遠只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層面,那就慘了。禅是幫助我們透過這一分別心的層面,而達于那統一的層面。到那個層面的時候,語言概念、分別邏輯被超越了,一和多,同和異,這一切都被超越了。
禅的統合,實際上是說所有的對立在我們心的某一個層面是統一的。有位禅師有一段有名的話,描述了自己進入禅境、體證了禅之後的“自他”的統一:“盡十方世界是沙門眼,盡十方世界是沙門全身,盡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盡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中,盡十方世界無一人不是自己。”你看這整個的空間、自他、身心和外境都統一了。我們理解了這一點,看禅師們的問答和對話就方便了,禅師只是把他那種身心統合的狀態展現出來,所以他的回答是問此答彼。《楞嚴經》裏所說的“于一毫端現寶王刹,坐微塵裏轉大*輪”,還有像“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這樣的佛語,都是描述了禅心的統一。
第四種感受——滿足感。
禅給我們帶來的滿足是自足,不依賴于外境,不是得到一個什麼東西所帶來的滿足。凡依賴于外在而得到的滿足是短暫的,只有體證自己生命中本有的財富,那種滿足才是永遠的。所以有些禅師的作略顯得無拘無束,那正是他滿足感的表現。唐代李翺是學禅的,經常跟藥山惟俨禅師交流,他有一首詩描述了師父的境界:“選得幽居惬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有的書上是用“笑”,其實這個“嘯”比較好。]藥山惟俨禅師晚上有時候沒事了,自己爬到高高的山頂,在月下長嘯一聲,嘯聲直達九十裏外。九十裏以外的人聽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就問這個聲音是從哪裏來的,依次問,最後問出來是從山上來,是老和尚的嘯聲。這體現了禅者自在無礙的境界。
禅的心態永遠是滿足的、永遠是感謝的,一切的境界、一切的事情都是接受,面對面地接受。帶著感恩去面對、去接受,有這樣的心態,我們就能成爲生活的主人,而不是被生活牽著鼻子跑。
第五種感受——新鮮感。
新鮮感這個問題其實不大好說清楚,涉及到佛教裏經常講的一個詞——“清淨”。什麼是“清淨”?很容易被誤解。我們先看《楞伽經》有一段話說:“若修行者修行,入如來自覺聖趣,離于斷常、有無等見,現法樂、正受住,現在前。”“如來自覺聖趣”在同一部經裏有時又叫“自心現量”。我剛才講,我們的心像大海一樣,分別對待的那個層面就像大海的波浪;超越了分別對待的層面、達到統一的層面就是大海深處平靜的層面。佛教裏把分別層面稱爲“識”,統一層面稱爲“智”;識分別不停,智恒常觀照。《楞伽經》裏把智的層面稱作“自心現量”——如果你證入到“自心現量”,你就離于斷、離于常、離于有、離于無,離于這種種的對待。“現法樂”,這是佛法很重視的,你現在、當下的樂,當下的善。“正受住”,體驗到了正受,並且能夠保持;在正受中,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每一件事都是第一次、都是新鮮的。這裏面沒有概念,沒有判斷,沒有情緒的好惡,那時候心直接接觸了事物,在佛學裏就稱之爲“現量”,自心現量。一旦你落于分別,落于依某一個出發點來做判斷,那就叫染汙。前者即是清淨,後者即是染汙,不一定說髒的東西就是染汙,只要你一有分別,就是染汙。這種現量的境界,就是我們所說的新鮮感。
《楞伽經》裏還有一段話,講到我們凡夫的生活:“愚夫計著俗數名相,隨心流散。”這個“心”就是識分別心。“流散已,種種相像貌,墮我我所見,希望計著妙色。計著已,無知覆障,故生染著。染著已,貪恚癡所生業積集。積集已,妄想自纏,如蠶作繭,墮生死海……”我們依種種分別心名相,被它們牽著鼻子走,于是我們的心就流散了,處于對待的世界裏面。有我、我所見,我想要、我不想要,我喜歡、我不喜歡,處于這種對待的格局。由對待的格局又生出種種的希望和渴求,就是這裏所說的染著。然後爲渴求所驅動,又去造作種種的業,就像一個蠶不斷地吐絲把自己捆縛在其中,已經遠離了事物的真相。所以有時候我們說“真煩”,或者說“沒意思”,其實就是沒有新鮮感了。
有人到寺院來,問我們,你們每天早上念的經都是一樣的,覺不覺得枯燥啊?其實你每天念一樣的經,然而你不覺得枯燥,這就是你的功夫。這只有在什麼情況下才能做到呢?就是你念經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是不是一樣的經,全力以赴、沒有任何概念和分別情緒在中間,直接用心去念那個經,這樣你每次念都是新鮮的,不會枯燥。所以新鮮感是自心的無分別心被開發出來以後,無分別的境界在生活這個平臺上顯現的結果。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奇迹,都是獨一無二的、奇妙的。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有一種敬畏心,有一種佛教所說的不可思議。當下這一刻、當下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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