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大師講演集》-什麼是禅
時間:公元一九七六年十月
地點:高雄師範學院
聽衆:教授.學生
一.禅的曆史
二.禅的內容
叁.禅的修法
薛院長、各位老師、各位同學:
今天和大家講的題目是“什麼是禅?”凡是對佛教有研究的人都知道,這個題目嚴格說來是有問題的,因爲禅是不能講的。禅的境界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是與思維言說的層次不同的;但是,“妙高頂上,不可言傳;第二峰頭,略容話會”。爲了把禅的境界介紹給大家,不得已,仍然要藉言語來說明。
現在的社會到處煩亂,物質生活奢侈浮華;但是,有不少人卻感到生活空虛,精神焦慮,苦痛倍增。所以,這個能解決生命問題,提高生命境界的禅學,乃在世界各地,引起知識份子和社會人士的重視。
“禅”可以開拓我們的心靈,啓發人們的智能,引導我們進入更超脫的自由世界。禅合乎真善美的條件;雖然不容易談,可是要知道什麼是禅,那我們就不能不盡力弄清楚。現在我分成叁個部分來敘述,這叁部分是禅的曆史、禅的內容與禅的修法。
一.禅的曆史
佛陀談經叁百余會,說法四十九年,叁藏十二部經典浩瀚無涯,可是,這些無數的文字般若,與禅宗的起源並沒有直接的關系。相傳有一天,佛陀在靈山會上,登座拈起一朵花展示大衆,當時衆人都不明所以,只有大迦葉微笑了一下,佛陀當時就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付囑摩诃迦葉。”佛陀于是將法門付囑大迦葉,禅宗就這樣開始傳承下來。
印度禅師代代相傳,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到中國來,時值南朝梁武帝在位。梁武帝笃信佛法,曾經叁次舍身同泰寺,布施天下僧衆,造橋建廟,依常人眼光看,真是功德無量。當達摩祖師見梁武帝時,梁武帝問他說:“我所做的這些佛教事業有無功德?”
達摩祖師說:“並無功德。”
梁武帝被潑了一盆冷水,心想我如此辛勞,怎麼會毫無功德?所以,他對達摩祖師的回答,並不滿意。
其實,從深一層面來說,梁武帝所得的只是人天果報,應屬福德,並非功德。在禅的立場看,達摩祖師所說,正是直心之言,但是卻不得梁武帝的欣賞,因此,達摩乃轉往嵩山少林寺面壁。
從這一段記載中,我們可以體會到禅的高妙,確實不能以一般的見解去論斷的。像梁武帝的這種用心,只求爲善得福,並不是禅宗的究竟目標,即使有所得,也是人天福報而已,在禅師的眼裏,是與開悟的道無關。
神光慧可,河南人,少年精通世學,壯年在龍門香山出家,後入嵩山少林寺,拜谒達摩,要求開示,並請爲入室弟子,達摩不准許,神光遂在門外伫候。時值風雪漫天,過了很久,雪深及腰。達摩見他確實真誠求法,允許入內。並問他:“汝究竟來此所求何事?”
神光答道:“弟子心未安,乞師安心。”
達摩喝道:“將心拿來,吾爲汝安!”
神光愕然地說:“覓心了不可得!”
達摩這時居然說道:“吾與汝安心竟!”
神光慧可豁然大悟。煩惱本空,罪業無體,識心寂滅,無妄想動念處,是即正覺,就是佛道。若能會心,佛性當下開顯。
神秀博通叁藏,爲五祖弘忍座下的大弟子,講經說法,教化四方,當時的人,莫不以其爲五祖的傳人。這時卻從南方來了一個惠能,根性甚利,雖處南蠻猶獦獠之地,求法熱忱,並不落人之後。
當他見到五祖時,五祖曾試探他說:“南方人沒有佛性。”
當時惠能答道:“人有南北,佛性豈有南北?”
五祖經他這一反駁,知道這人是頓根種姓,非常人所及。爲了考驗他的心志,就要他到柴房舂米,暫避衆人耳目。
後來,五祖令衆人各舉一偈,以爲傳法的依據,若是見性,即得衣缽,成爲五祖傳人。這時大衆都以爲衣缽非神秀莫屬,所以沒有人敢與他競爭。
當時,神秀日夜思量,終于提出一偈: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這一偈子,五祖認爲雖然不錯,但卻仍未能見性。所以衣缽沒有傳給他。
惠能在柴房裏得悉此事,心想我也來呈一偈如何?遂央人替他把偈語題在牆上。這偈語是這樣的: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五祖見了,知道惠能已經見性。爲恐其招忌,乃著人將偈拭去。然後到柴房敲門。問道:“米熟了沒有?”
惠能答曰:“早就熟了,只等著篩耳。”
五祖遂又在門上敲了叁下,惠能會意,乃在半夜叁更,到五祖座下,請他開示。
五祖傳授他《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頓然大悟。五祖遂將衣缽傳他,並命他南行,以待時機。五祖送到江邊說:“我操船送你。”
惠能說:“迷時師度,悟時自度。”遂自行到南方弘化,終成爲震爍古今的六祖。
從這些曆史記載,可知禅的風格確是相當獨特的,所謂教外別傳,不立文字,實是得其真機。但是由于禅門宗旨,並非人人能解,所以也常受人曲解。然而禅的機鋒教化,都是明心見性之方,全是依人的本性而予以揭露。他的原則是建立在“衆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道理上。所以進一步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有多少人能把握這一層的意義?梁武帝的希求人天福報,不就是典型的一例嗎?至于今天誰才能直探禅門本源?這就要靠衆生求法的宏願和實踐了!
二.禅的內容
古今禅門公案皆爲禅師考驗或印證弟子悟道的對答,其實這種對答,就是一般人所謂的“考試”。不同的是,它是隨各人的根性、時間、地點而變化,它沒有明確的劃一標准答案,也不是從思考理解得來的。所以,如果不是禅門的師徒,有時候很難明白其中的道理所在,而且,如果用常人的想法來推敲,往往會發覺“公案”之違背常理。
禅是離語言對待的,是不可說的,一說即不中。可是,究竟的真理固然不可說,但是對一般人如果不說,豈不是永遠無門可入嗎?所以,禅宗的語錄特別多,就是這個緣故。
現在,我們就禅的內容特色列舉幾點,以爲入門的契機,使我們進一步認識禅門的風光。
(一)禅與自我
在佛教的其它宗派中,有些是依他力的輔助始得成佛,而禅宗則是完全靠自我的力量。如淨土法門持誦佛號,密宗持誦真言,都是祈請諸佛加被,配合自力而後得度。在禅門裏有一警語“念佛一句,漱口叁天”,禅師們認爲成佛見性是自家的事,靠別人幫忙是不可能得道的,唯有自己負責,自我努力才是最好的方法。心外求法了不可得,本性風光,人人具足,反求內心,自能當下證得。
宋朝時,大慧宗杲禅師要道謙外出參學,道謙不肯,後來宗元與他同往。宗元曾告訴他說,有五件事不能幫忙:走路、吃飯、饑、渴、排泄。
求法也是如此,別人何嘗幫得上忙?言下道謙才恍然大悟。
有人問趙州禅師道:“怎樣參禅才能悟道?”
趙州禅師聽後,站起來,說道:“我要去廁所小便。”
趙州禅師走了兩步,停下來,又說道:“你看,這麼一點小事,也得我自己去!”
從前有父子兩人,同是小偷,有一天,父親帶著兒子,同往一個地方做案,到那個地方時,父親故意把兒子關在人家衣櫥內,隨後就大喊捉賊,自個兒卻逃走了。兒子在情急之下,乃僞裝老鼠叫聲,才騙走了那人家的主人,終于逃了出來。
當他見著父親的時候,一直不停地抱怨。
父親告訴他說:“這種功夫是在訓練你的機智,看你應變的能力,偷的功夫,而這種應變的智力是要你自己掌握的,別人是沒有辦法幫得上忙的。”
這一則故事,雖然不一定是實有其事,但正可以比喻禅門的教學態度。禅師們常常將弟子逼到思想或意識領域的死角,然後要他們各覓生路。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能夠沖破這一關,則呈現眼前的是一片海闊天空,成佛見性就在此一舉。“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這種披荊斬棘的創發宏願,在禅門中可說是教學的基本宗旨。不要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在修持上獨立承擔,自我追尋,自我完成,這是禅的最大特色。
(二)禅與知識
禅不講知識,因此,不受知識的障礙,並且視知識爲最大的敵人。知識教人起分別心,在知識領域裏,人們會因此迷失了自我,甚至爲邪知邪見所掌握,形成危害衆生的工具。所以,禅首先要求追尋自我,其過程和手段,往往不順人情,不合知識,違反常理。
在禅師的心目中,花不一定是紅的,柳不一定是綠的,他們從否定的層次去認識更深的境界;他們不用口舌之爭,超越語言,因而有更豐富的人生境界。傅大士善慧說:“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是不合情理的描述語句,完全是在與迷妄的分別意識挑戰,以破除一般人對知識的執著。掃除迷妄分別的世界,使人進入一個更真、更美、更善的心靈境界。禅語是不合邏輯的,但他有更高的境界;禅語是不合情理的,但它有更深的涵意。
六祖曾說:“我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此是何物?”
神會接口答道:“此是諸佛之本源,衆生之佛性。”
六祖不以爲然,明明告訴你無名無字,什麼都不是了,偏偏你又要指一個名字相(佛性)出來,這豈不是多余?禅的教學是絕對否定一般分別意識,不容許意識分別參雜其中。
在佛門中,被人贊美爲知識廣博的智閑禅師在參訪藥山禅師時,藥山問他:“什麼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智閑禅師愕然不能回答,于是盡焚藏經,到南陽耕種。有一天,當他在耕地時,鋤頭碰到石頭,铿然一聲,而告頓悟。“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這就是藥山不用知識來教授智閑的原因。他要讓智閑放下一切知識文字的迷障,來返求自心。這種超然的教學,可以說是禅宗特有的。這在一般知識界裏,簡直是一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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