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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與禅▪P2

  ..續本文上一頁風不動,照常看經,並不理會李翺。

  李翺懾于禅師的威儀,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了好久,禅師一直毫無動靜,最後實在不能忍耐了,就憤憤地說:“見面不如聞名。”意思是說:我仰慕你藥山禅師的名聲,特地來拜訪你,想不到也不過是拒人千裏之外,虛有其名的禅師罷了,說完話怏怏不樂地舉步就要離開。

  這時,藥山禅師卻開口說話了:“何必貴耳賤目?”意思是告訴李翺,何必將耳朵所聽到的就以爲了不起,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反而認爲沒有價值,興起虛妄差別呢?

  李翺畢竟是一位知書達禮的文人,聽了禅師的話,馬上拱手道歉,並且虛心請教禅師:“如何是道?”

  藥山禅師以手往上一指,又往下一指說:“懂嗎?”

  “不懂!”

  禅師再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李翺于是欣然有得,回去後,做了一首偈子道: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雲在青天水在瓶。”贊歎藥山禅師行解合一,心中坦蕩蕩,已見自性本源。

  李翺聞法後,甚爲欣喜,又問禅師道:“什麼是戒定慧?”禅師卻潑了他一盆冷水說:“我這裏沒有這許多閑家具。”叁學戒定慧本來是佛法的綱要,每個人都要奉行不違,但是禅宗的特色,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對于繁瑣的名相是不重視的。禅師爲了破除李翺的執著,因此否定了叁學的名相,要他直接的從本性上去著手。

  藥山禅師接著又告訴李翺:“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意思是說一個人要有清高的修持,也要有隨和入世度衆的方便,這樣才不

  偏廢一邊,才能把握中道。然而李翺還是未能參透,他向禅師說:“閨閣(私心)中物舍不得。”心中仍然有罣礙,不能超然塵外。唐名詩人李商隱因此作詩評李翺悟性不高說:

  “雲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隨指落深坑;

  溪花不耐風霜苦,說甚山高海底行。”

  可見禅師的悟境,並不是常人所能輕易理會得到的。以李翺的聰明博學,都無法窺見藥山禅師的功行,更何況一般凡夫俗子?禅悟原是脫胎換骨的境界,不是有限的語言所能說明的;不是有形的現象所能诠釋的,如果以常識的妄執去知解禅境,彷佛霧裏觀花,無法參透禅的本來面貌,要了解禅的境界,也要具備實際禅定的功夫。

  五.佛印禅師與蘇東坡 

  佛印了元禅師,俗姓林,宋朝江西人,書香世家。誕生時,祥光通照,天資聰穎,叁歲能誦讀《論語》,五歲能誦詩叁千首。長大後博覽世典,精通五經,鄉裏稱他爲“神童”。後來志慕般若空宗,禮日用禅師學習《法華》。後來更遊方到廬山,訪居讷禅師,承嗣其法,駐錫在雲居山。

  當時信仰佛教的文人雅士非常多,缁俗往來公案更是不勝枚舉,其中最爲人所樂道的當推佛印禅師和蘇東坡之間的故事。蘇東坡爲文壇巨匠,詩、書、琴、藝無不精通,並且學佛多年,以悟性甚高,頗能領會佛法妙谛。蘇東坡和佛門高僧多有來往,尤其和佛印禅師,過從更是密切。

  有一天,佛印禅師將要登壇說法,蘇東坡聞說趕來的時候,座中已經坐滿人衆,沒有空位了。禅師看到蘇東坡就說:“人都坐滿了,此間已無學士坐處。”

  蘇東坡一向好禅,馬上機鋒相對回答禅師說:“既然無坐處,我就以禅師四大五蘊之身爲座。”

  禅師看到蘇東坡和他論禅,于是說:“學士!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如果你回答得出來,那麼老和尚我的身體就當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來,那麼你身上的玉帶就要留下來。”蘇東坡一向自命不凡,以爲准勝無疑,便答應了。

  佛印禅師就說:“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請問學士要坐在哪裏裏呢?”蘇東坡爲之語塞。因爲我們的色身是四大假合,沒有一樣實在,不能安坐于此,玉帶就因此輸給佛印禅師。叁十年前那條玉帶還留在金山寺,我曾借出辦過佛教古物展覽,現已成爲鎮寺之寶。蘇東坡當時還爲這件公案寫了一首偈子:

  “百千燈作一燈光,盡是恒沙妙法王;

  是故東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

  病骨難堪玉帶圍,鈍根仍落箭鋒機。”

  佛印禅師更有謝偈一首說:

  “石霜奪取裴休笏,叁百年來衆口誇;

  爭似蘇公留玉帶,長和明月共無瑕。”

  這件事情一時傳爲美談,千百年來一直爲人所傳頌。

  又有一次,蘇東坡要來見佛印禅師,並且事先寫信給禅師,叫禅師如趙州禅師迎接趙王一般不必出來迎接。這件有名的公案是這樣:趙州禅師德高望重,趙王非常尊敬禅師。有一天,趙王親自上山來參見禅師,趙州禅師不但沒有出門迎接,並且睡在床上不起來,禅師對趙王說:“對不起!出家人素食,力氣不足,加之我年老了,所以才睡在床上見您!”趙王聽了不但毫無愠色,反而更加恭敬,覺得禅師是一位慈祥的長老,回去之後,爲了表達內心的敬仰,馬上派遣一位將軍送禮給禅師。禅師聽到將軍送禮物來了,趕忙披袈裟到門口去迎接,徒弟們看到禅師的行徑感到莫名其妙,就問道:

  “剛才趙王來,師父睡在床上不迎接,他的部下來了,反而到門口去迎接,這是什麼道理呢?”

  趙州禅師說:“你們不懂,我接待上等賓客是躺在床上,用本來面目和他相見;次一等的客人,我就坐起來接見;對待更次等的客人時,我就用世間俗套出門來迎接啊!”

  蘇東坡自以爲了解禅的妙趣,佛印禅師應該以最上乘的禮來接他──不接而接。可是,卻看到佛印禅師跑出寺門來迎接,終于抓住取笑禅師的機會,說道:“你的道行沒有趙州禅師高遠,你的境界沒有趙州禅師灑脫,我叫你不要來接我,你卻不免俗套跑了大老遠的路來迎接我。”

  蘇東坡以爲禅師這回必然屈居下風無疑了,而禅師卻回答一首偈子說:

  “趙州當日少謙光,不出山門迎趙王;

  爭似金山無量相,大千都是一禅床。”  

  意思是說:趙州不起床接趙王,那是因爲趙州不謙虛,而不是境界高;而我佛印出門來迎接你,你以爲我真起床了嗎?大千世界都是我的禅床,雖然你看到我起床出來迎接你,事實上,我仍然躺在大千禅床上睡覺呢!你蘇東坡所知道的只是肉眼所見的有形的床,而我佛印的床是盡虛空遍法界的大廣床啊!蘇東坡以爲可以調侃禅師,想不到第二次又輸了。

  又有一次,蘇東坡到金山寺來和禅師打坐,蘇東坡覺得身心舒悅,于是問禅師說:“禅師!你看我坐的樣子怎麼樣?”“好莊嚴喔!像一尊佛像!”蘇東坡聽了非常高興。佛印禅師接著反問蘇東坡:“學士!你看我坐的姿勢怎麼樣?”蘇東坡從來不放過嘲弄禅師的機會,馬上回答說:“像一堆牛糞!”佛印禅師聽了也很高興!

  蘇東坡看到禅師被自己譬喻爲牛糞,自己終于占上優勢,欣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說:“我一向都輸給佛印禅師,今天我可贏了!”消息傳到蘇小妹耳中,就問道:“哥哥!你究竟怎麼贏禅師的?”蘇東坡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地如實敘述了一遍。傳說蘇小妹天資超人,才華出衆,不讓須眉,她聽了蘇東坡得意的報告之後,正色說:“哥哥!你輸了!徹底的輸了!佛印禅師的心中如佛菩薩,所以他看你如菩薩;而你的心中像牛糞,所以你看他才像一堆牛糞!”禅悟的境界是無法僞裝的,必須自身去實證。

  蘇東坡再一次輸給禅師。

  又有一次,蘇東坡被派遣到江北瓜州任職,和金山寺只隔著一條江。有一天,蘇東坡修持欣然有得,做了一首偈子,來表達他的境界,並且很得意地派書僮過江把偈子送給禅師,並囑咐書僮看看禅師是否有什麼贊語?偈子上說: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意思是說:我頂禮偉大的佛陀,蒙受到佛光的普照,我的心已經不再受到外在世界稱、譏、毀、譽、利、衰、苦、樂八風所牽動了,好比佛陀端坐蓮花座上一樣。禅師看了之後,一語不發,拿起筆來,只批了兩個字,就叫書僮帶回去。蘇東坡以爲禅師一定會贊歎自己境界很高,看到書僮拿回禅師的回語,急忙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放屁”兩字,無名火不禁升起。豈有此理!禅師不但不稱贊我,反而罵我“放屁”。于是乘船過江找禅師理論。

  船快到金山寺時,佛印禅師早已站在江邊等待蘇東坡,蘇東坡一見禅師就氣憤填膺的說:“禅師!我們是至交道友,你怎麼可以開口就罵人呢?”

  禅師若無其事說:“罵你什麼呀!”

  “我那首偈上面的“放屁”兩字呀!”

  禅師聽了呵呵大笑說:“哦!你不是八風吹不動了嗎?怎麼讓我一屁就打過江來了?”禅的境界是超諸文字語言的,知識言說上的“八風吹不動”,如果沒有真實的證悟,是經不起考驗的。蘇東坡雖然才華超群,但是對于“禅”終不免于知解分別的體會,最後仍然輸給佛印禅師。由上述公案,可以知道“禅”是言語道斷的。

  蘇東坡一向自視文學造詣很高,和高僧往來的公案更是衆多。有一次到荊南,聽說玉泉承皓禅師駐錫此地,機鋒辯才很高,心中不服氣,想去試試禅師的悟境,于是化裝成達官貴人的模樣去見禅師,禅師看到他,上前招呼說:“請問高官貴姓?”

  蘇東坡機鋒回答說:“我姓秤,專門秤天下長老有多重的秤!”

  玉泉禅師大喝一聲,然後說:“請問我這一聲有多少重?”

  蘇東坡啞口無言,內心大服。

  有一天,他挂單在東林寺,與照覺禅師談論有關“有情無情”的事,徹夜不眠,至黎明時頗有所悟,做了一首千古傳頌的偈語,來表明他感悟的心境說:

  “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這首偈語主要告訴我們:對佛法有所證悟的時候,大自然到處都是佛陀的法身圓音,流水溪澗、青山翠竹,無一不在爲我們訴說著佛法妙谛,能夠如此認識,就能契入禅境,不能如此,即使背熟八萬四千偈子,即使佛菩薩站在你的面前,仍然不能與佛法相應。

  蘇東坡在佛法中得到法益之後,非常護持佛教。有一位範蜀公不信佛法,並且非議說:“平生事,非目所見者未嘗信。”蘇東坡聽了就說:“怎可如此?吾人患病,請醫生把脈醫療。醫生說:內太寒則服熱藥,內太熱則服寒藥。你何嘗見過脈動,但是對體內的寒熱則信之不疑,何以獨對佛法講求眼見才肯相信呢?”佛理之高妙,豈可用凡夫肉眼來窺睨。

  以上我們列舉幾位文人和佛門高僧之間有名的公案,爲什麼曆代文人崇信佛教的那麼多呢?本來文人學士對人生的體驗較常人爲切,對境遇的感悟較常人爲深,而佛法的微妙教理,對宇宙人生的闡明,正可以滿足他們追求真理的饑渴,安住他們的身心。文學本來就是發于中,形于外的性情之事,有了佛教教理做爲內容,給予文學活的生命,而不流于無病呻吟、遣辭造句的文字遊戲,佛法給予文人對生命有深刻的體認,所以曆來爲文人所喜愛。

  今天很高興能和各位見面,並且能和各位說話,限于時間短促,不得不做個結束,最後祈求叁寶加被各位事事如意吉祥!

  

  

  

《文人與禅》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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