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區別,現在談什麼是世間和出世間。在〈般若品〉裏,六祖大師給大家提供了一篇“無相頌”,不論是對在家的還是出家的佛教徒,這都是一篇重要的學佛綱領。六祖在“無相頌”提到,世間與出世間的關鍵,在于有沒有正見。見,就是見地,相當于現代所說的哲學見解,即有沒有正確的觀點、立場和方法。
終極的存在是什麼?不是我們這個肉眼所見的世界。經常看到一些弘揚佛法的文章說,佛早就看到我們身上有八萬四千條蟲,你看現在已經被科學證明了。那科學還沒有證明呢,難道佛就是胡說嗎?這都是對佛法沒有信心的表現。所有世間的學問,其實都是用肉眼的方法,即便借助顯微鏡和望遠鏡等科學的觀察手段,也不過是肉眼的延伸。凡肉眼所看到的世間,都是不完美的世界。世,是時間上的遷移;間,是空間中的障礙。凡是在時間中遷流、在空間中有障礙的世界,都是有限的,這是因爲凡夫的眼光和能力有局限。
宗教的思想,建立在希冀對有限肉眼的超越上,于是就向往著天眼。各民族的原始宗教和巫術,向往著仰仗超自然的力量,能幫助我們穿透有限的個體生命,去掌握無限的超自然力量。佛教中所說的天眼等各種神通,就遠遠超越人類所能企及的世界和生命。但是佛法不能僅僅停留在天眼的層面上,那樣就容易走向鬼神迷信。上世紀80年代我們走了一條彎路,什麼氣功、特異功能,片面強化了天眼的層面。
我們要從世間凡夫的肉眼和天眼,上升到出世間的慧眼。超越我們這個世間的局限性,觀照這個世界和衆生的本質——緣起性空。如一首流行歌曲所唱的:“借我一雙慧眼吧,讓我把這個紛擾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然而,佛教還不能僅停留在慧眼的層面,因爲慧眼只強調了出世的層面,而菩薩就進入到入世度衆生的第四個層面——法眼。佛眼是第五個層面,佛是最真實、最圓滿的眼光。不僅是出世,還要含世間于法界之內。佛菩薩的眼界,把我們衆生的有限世界含攝在一個清淨的法界之中,既包含了世間也包含了出世間。
我們看世界,不能以世俗的肉眼或者神秘的天眼,去矮化、俗化或者迷信化佛法。我們談佛法,更強調的是慧眼、法眼與佛眼。眼就是眼光,禅宗裏面叫做見地,所以沩山禅師雲:“只貴子見正,不說子行履。”
在禅宗的見地中,世間與出世間並不是截然兩分的,並不是讓我們離開這個煩惱世間另外去求一個清淨的出世間。世間與出世間的區別,只在于我們的見地。如果是邪見,那就導致汙濁不堪的世界;如果有了真正的見地,當下就超越這個世間。所以從世間超越到出世間,關鍵就在于樹立正見。
第四點,“淤泥定生紅蓮。”(〈疑問品〉)
六祖大師用透徹的哲學智慧,給我們指明學佛並不是逃離這個世間,去獲得一個他方世界的簽證。理想的佛國世界在哪裏?就在我們腳下這個汙濁不堪的娑婆世界,要通過不懈的菩薩行實踐,轉變我們當下這個世界。
在〈疑問品〉中,韶州韋刺史聽了六祖說法後,覺得禅宗與淨土法門好像不一樣,故率先發問,應該如何修淨土呢?所以,六祖又開示了一個無相頌。這第二個無相頌,完全是給在家人學佛的要領:“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眼前。”理想中的西方淨土,就是要在娑婆世界中成就,故“淤泥定生紅蓮”。紅蓮,指佛教的理想境界——淨土;淤泥,指我們人類世界。這裏強調的是修行未必要出家,在家一樣可以修行。《壇經》與《維摩經》一樣,強調就在煩惱的世間成就我們的菩提道業。
(叁)無念、無相、無住的般若行
六祖講“但用此心”,用的是般若智慧。具體言之,那就是“無念、無相、無住的般若行”。我們先引《壇經》中若幹條經文:
1、“在一切處所、一切時中,修般若行。”(〈般若品〉)
2、無念法門:“心不染著是爲無念。”(〈般若品〉)
3、“心不住法,道即流通。心若住法,名爲自縛。”(〈定慧品〉)
4、“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定慧品〉)
香港比丘尼寬榮、寬如合述一部《六祖壇經摸象記》,仿照天臺宗釋名、顯體、明宗、辨用、教相五重玄義來解說《壇經》。說《壇經》是以“自性清淨心爲體”,以“無念無住爲宗,見性成佛爲趣”,以“默傳心印爲用”。所以自性是體,無念的般若行是用,要用無念的般若行使我們直了成佛。
聖嚴法師在《六祖壇經的思想》中,特別強調無念法門就是《壇經》的修行法門。以無念法門爲核心,展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的修道叁綱領。什麼是無念呢?不是像枯木一樣的沒有思想活動。“心不染著,是爲無念。”無念,是對境不生起任何執著之心,並不是枯木死灰般的“百物不思”。這種“百物不思”不是無念,是斷念,是“念絕”,是爲無念之法所束縛,那就是“邊見”。《金剛經》裏講得非常清楚,說無相、不著相,但也不能執著于“非法相”,因爲執著于法相與非法相都是邊見。
所以在《壇經》的第七品〈機緣品〉裏,六祖大師對臥輪所說“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鏡心不起,菩提日日長”的偈子,針鋒相對地提出:“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恁麼長”。面對眼前光怪陸離的世界,心能做到如如不動,這就是無念法門。智慧在于流通,故“心不住法,道即流通。”禅宗的智慧是活潑潑的,關鍵在于心不爲任何形象、任何境界、任何名相所束縛。“心若住法,名爲自縛”,心如執著于名相、境界和各種各樣的形象,那就被束縛住了。所以無念就是精神的完全解放,不滿足于任何法,這樣才能使我們的生命與法界、與衆生完全會通。
政府爲了開第二屆世界佛教論壇,提前兩年在全國範圍內征集了二叁十出家人,由上海外國語大學開班培訓外語人才。後來中國佛教協會請我爲這個班講怎麼寫佛教論文,我就推薦聖嚴法師的《六祖壇經的思想》。不是說要學術規範嗎?那好,就以聖嚴法師的論文作爲範文。至于論文的題目怎麼選,無非是六個字:爲佛法,爲衆生。也就是說,“不忍衆生苦,不忍聖教衰。”現在衆生有多少問題,佛教又有多少問題?寫文章,就是爲了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
(2009年8月10日講于黃梅四祖寺“禅文化夏令營”,
林濤記錄整理;王雷泉修改定稿于2010年6月19日)
《“煩惱即菩提”辨析——以《六祖壇經》爲中心(上)》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