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永恒。
第二是自然界的神秘性。
在古典文化中,自然界超越人們的思維想象,隱藏于神秘的帏幕後面。人們感歎人類的有限存在不足以把握自然的無限內涵和現象的多樣性,自然界成爲一種超越的存在。
第叁是自然界的威力。
傳統文化對自然界的威力感受最深。人作爲一種短暫與有限的存在,面對自然界的生生不息的無限性、多樣性、神秘性以及移山填海的巨大偉力,産生的是驚歎、崇拜與畏懼之情。
第四是自然界作爲美的源泉。
傳統文化的美學觀主要是建立在自然觀上的。自然界塑造人的心靈、激發人類的情感,是審美的主要對象。作爲凡夫感受到的心靈的高級愉悅感,通過人與自然界和諧的通感表現出來。
第五是自然界作爲人類的母親。
人們在它身上勞作、憩息,依靠她生息、繁衍,人類的生命曆程在自然界的懷抱中展開。因此,傳統文化常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用慈母與赤子之情來譬喻,這也是其文化精神的一個重要特征。
當科學出現以後,就完全把這些觀念與情感摧毀了。首先自然界成爲有限的存在,被單面化爲一種受科學規律支配的屬性集合。換言之,在科學規律的描述下,自然界變得枯燥乏味、死氣沈沈,即使是在現代物理中,物質與能量的相互轉換揭示的仍是現象事物的外在屬性的聯系。自然界的壽命是一期性的。自然界的豐富多彩是因爲它的差別性,差別就是結構與變化。但熱力學第二定律認爲自然界的發展方向是朝著差別漸漸減少的方向進行的,自然界逐漸趨向結構消失的狀態。這就提示了一個宇宙的終結圖像,即死寂無差別的狀態。這種絕望的遠景破除了傳統文化對自然界的恒久性、永遠的生生不息、結構的多樣性的觀念。過去崇尚自然界具有內在的神秘性,它的無限性和多樣性是人類不能把握的。但現在通過科學的規律把自然界給單面化後,自然界變成了按科學規律運行的機器。在經典物理時代思想界普遍有這種思想。在牛頓的規律提出以後,英國的一個詩人就說,過去自然界和自然規律都隱藏在黑暗之中,牛頓就像一道光,一出現就把自然界的全部規律揭示出來了。自然界就這樣失去神秘,走下了神壇。有的唯物主義哲學家甚至認爲人也是一種機器。盡管自然界的威力巨大,但發現了規律,就等于給烈馬套上了籠頭,人類開始試圖駕馭它了。作爲被約束的自然界,當然也就不可能再成爲美的源泉。舉月亮爲例。傳統的幾乎每一種文化都把月亮當成冰清玉潔的美的象征,或者是一種智慧的境界,比如佛教經常把月亮當成一種清涼的勝境,消除了煩惱的一種境界。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月亮不可能是美的化身,它上邊沒有水,也沒有生物和植物,非常荒涼、寒冷,比地球上的沙漠還乏生意。甚至在沙漠上,只要願意,經過人的不懈努力,就可以植起一片綠洲,但在月球上恐怕是不可能的。我們現時代的人,已經很少再寫歌頌月亮的詩篇了。人類不再認爲宇宙具有無限生意,很沮喪地發現只有地球才適合人類生存,人類的生存空間被永遠地局限在有限的地球上。換言之,恰恰只有地球的這個特定的生態環境才誕生了人類,如果離開了地球這個生存空間,人類就不會出現。因此,人類的生命不可能像過去宗教或文化所描述的,來自輪回投胎,或者由上帝發配而來等等。這就把人作爲一種更偶然的二級産物,作爲自然變化的一種産物。這種“祛魅”效應是科學直接引發的。即使是現代科學容許現象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性與非決定性,但仍然在現象世界尋找與凸現的是事物的單面特征,結果只是給經典科學“祛魅”後的現象世界添上了一抹怪誕的色彩。
另外,人與自然的聯系幾乎被完全割斷。過去的自然界可以說是無所不在的。過去的農耕文化,即使是過去的遊牧文化,他們的活動範圍都非常小。古典世界的人們面對的自然,遠遠大于人類的生存環境。過去人們的居住環境有森林、草原、河流,有新鮮的空氣,自然界作爲人類生存的依靠的地位無人置疑。但是現在,自然界無處可覓。地球上哪裏還有自然界的蹤影?首先森林都被破壞殆盡,即使是所謂保留下來的森林必須以國家公園的名義才能夠得以幸存。而國家公園通常是在那個地方生態已遭嚴重破壞的情況下,才作爲保護性措施建立的。地球整個的生態自然圈都在人的股掌之間,已經被人類用技術手段一覽無余,它不再是超越人類思維與控製的一種存在。這種生存方式顯得實在太平凡了。不像在古典時代,那時候尋求心靈的安甯與解脫的首要方式是逃進大自然的懷抱。人們可以直接親近大自然,富人可以通過在野外修築別墅去獲得一種高級休閑,而厭世的人可以通過出家等脫離社會的方式,過一種遠遁孤棲、放浪形骸的生活。但現代人已經無處可逃。
任何一種文化,包括現代的科學,也都認爲人類生存要依靠自然界,人是聚集、寄生在自然界上的。但是由于人類掌握了自然界的規律,人類就把自然界當作是一個可以操縱的機器,對它爲所欲爲。人類操控自然界的願望隨著科學規律的出現變得可行了。這導致人類的慢心與貪欲的無限膨脹。人類要它多産糧食,就拼命開荒,想讓它産出何物,就對它進行某種壓榨。自然界急速地縮小,最終變成了人類的操作域。自然界與人類的關系異位,反過來成爲了人的奴隸。結果,自然界觀念被消解。這種消解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破壞了人類文化的源泉,顛覆了人類的傳統文化,也從根本上動搖了人類的生存基礎。自然界作爲被征服與調控的對象,已經無助地裸露在人們面前呻吟掙紮。現在展現出這樣一幅圖像:環境汙染、森林消失、江河枯竭、物種滅絕。
(3)對傳統社會文化價值觀念的解消
從政治、文化角度看,神、天的意志遭到否定。西方文化的特點是以上帝爲一切的核心,認爲這個世界由上帝所創造,人類有罪的生存形態,以及可能的救贖,都是由上帝完成的。東方文化比如中國文化,強調與較玄妙的天相應,認爲萬物的生長,人類的生衍,都是要與天道相合。科學出現以後,這些觀念的光環銷蝕褪盡。首先是打倒了上帝與超能力的神。科學規律在手,人就可以操控自然界,上帝已經不起作用,上帝成爲一個多余的觀念。如果硬要給上帝留一個位置,上帝的作用僅僅限于創造這些規律。如果把規律看作是一種永恒的存在,那麼上帝的存在就完全多余。拉普拉斯曾說,自然界就像一個鍾表,上帝的作用就是給它上了一個發條。發條一上,上帝說:“走!”鍾表就運轉起來,上帝即成無用。因此,在科學主義者眼中,神與上帝已經退出了舞臺。按照佛教的立場,創造天地的救世主上帝被清除毫不足惜,因爲上帝本來就是人類暗弱心靈的虛構。但徹底否定超能力的存在物如神,則顯現出科學文化的淺薄。
另外,天的觀念也面臨同樣的困境。在傳統思想的觀念中天雖然是無言的,無爲的,但畢竟可以通過事物的運行體現出來。但是科學興起後,天觀念即遭遇末日,除非你把天解釋爲規律,不過非常牽強,因爲天的形而上層次比規律要高,或者說得更玄妙一點,它超越一般的規律性,不能通過給出預言的方式用可控的實驗驗證。
對天、神觀念的解消,影響了政治理念與結構形態,比如君權神(指上帝)授或天授的觀念。過去一個王朝的統治可以延續數百年,就是因爲君權神(天)授的觀念根植人心。西方認爲統治權是上帝賜予的,統治者秉承神意統治、主持世間的秩序。東方比如中國則認爲統治權順合承奉天道,是天授的。周朝的政治思想家把天的概念擡出來,也就是告訴臣民統治者的統治是神聖的,合于天道,具有神聖性。統治階級的統治要標榜奉了天道,老百姓起義也要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科學時代將這類意識一網打盡。因爲規律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也不以天或神的意志爲轉移。這樣,傳統的君權神授、君權天授的觀念自然就沒有存在的余地了。
同時,聖人的觀念被同時消解。過去人的理想是要成爲聖人,不管在東方西方,古典文化中都有聖人理想。在我們中國尤其如此。這是古代文化的核心觀念,但在科學時代不複存在。前面已說,科學注重現象,也就導致科學文化注重人當下的個體存在,注重當下感性的東西,而在傳統視界中人的感覺、欲望、感受卻因與聖人相距太遠而遭否定。大家知道,人要違背這種東西、超越這種東西才能成爲聖人,而科學文化卻關注當下的個體存在、當下世界的存在形式,將之合理化,這樣聖人的理想就被排斥出去。甚至斷言不可能有聖人存在。如果承認有聖人,也僅是對凡人的一種稱號,褒獎他能夠對欲望進行適當的平衡與調節而已。作爲現實的存在、一個感官物不可能沒有欲望。因此,認爲道家所謂的無知無欲是不可能的,認爲佛教的無分別智、對貪嗔癡的超越完全是一種欺騙性的宗教理想。這就是說,聖人也有欲望,有七情六欲,聖人只不過是能夠合理地調節這種欲望,不至于讓哪一種欲望過勝,失去平衡,從而擾亂人的心態與行爲。聖人變成了一種調節功能的代稱。只要平衡與調節能力比較好的,都可以稱爲聖人。但這種聖人還是聖人嗎?所以近現代很少聽說有聖人出世,大家可以查曆史書,在近世叁百年中,聖人似乎已經絕迹。現代被廣泛稱頌的"聖雄"甘地,在印度認爲是聖人,但也只是一派人給的封號,從別的角度考察可能就會帶來疑問。科學文化放大了個體欲望的意義,不認爲有超越欲望的可能。因此古代一切聖人都受到了現代文化的置疑。聖人在大衆眼裏已經失去了信譽,甚至成爲一個貶義詞。在古典文化的場景中,釋迦牟尼佛雖然吃喝、生老病死,但是人們不從這個角度解讀釋迦牟尼佛,而認爲他在本質上已經超凡入聖,只是方便示現而已。但是我們現代的觀念認爲,沒有超越,沒有“示現”,他表現出來的吃喝等就是他的意欲,他娶妻生子也說明他有這個欲望,一切所行皆如所顯示的那樣,沒有超越性。由此,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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