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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前後期思想比較研究▪P2

  ..續本文上一頁性”思想中興了天臺宗,其余各宗也都在尋找重振宗門的訣竅與途徑,作爲結果,後期禅宗棋高一著,以“性白天然”“超佛越祖”的無情有性思想與純任自然、不加造作的修行方法雄琚各宗之上,成爲領導中國佛教潮流的一大宗派。

  從理論上說,超佛越祖是即心即佛思想的合乎邏輯的發展。即心即佛之“心”,實際上是一個無所不包的聚寶盆,這有如慧海引江西馬祖的話所說的:“汝自家寶藏,一切具足,應用自在,不假外求”(《大珠禅師語錄》卷二)。而當人們進一步去觀察自心時又會發現,一體叁寶,常自現前,本自天然,不假雕琢,既然自心一切具足,又何必求佛求祖呢!

  關于超佛越祖的思想,《鎮州臨濟慧照禅師語錄》中載有幾段很具代表性的話:“如今學道人,且要自信,莫向外覓。”“你若求佛,即被佛魔攝,你若求祖,即被祖魔縛,你若有求皆苦,不如無事。”“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若人求祖,是人失祖。”(《古尊宿語錄》卷五)

  意思是說,求佛求祖,崇拜偶像,不但不能使人出迷津,度苦海,而且成爲得道解脫的障礙。所謂“一片白雲橫谷口,幾多歸鳥盡迷巢。”(《禦選語錄》)也是此意。從這種思想出發,後期禅宗進一步主張“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古尊宿語錄》卷四),認爲只有這樣“始得解脫”。雲門宗文偃禅師聽到有人言世尊初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便說:“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卻圖天下太平。”(《古尊宿語錄》卷十五)

  德山宣鑒禅師更以呵佛罵祖聞名。據《五燈會元》記載,德山原不信南方禅宗之道,聽說南方禅學頗盛,非常氣憤地說:出家人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竟然敢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一定要到南方去搗其窟穴,滅其種類,以報佛恩。在他往南方途經洛陽時,遇一婆子賣餅,就想向那婆子買個餅當點心。那婆子見德山擔著一捆東西,便問德山所擔何物,德山答曰:“青龍疏鈔。”婆子又問:是講什麼經的

  德山曰:《金剛經》。婆子就說:我問你一個問題,若答得上,給與點心;若答不上,請到別處去買。《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不知你要點那個心。德山被問得瞠目結舌,無以爲對。婆子遂叫他去龍潭學道,後經龍潭多方開導,終于大徹大悟,燒掉所有經疏,進而呵佛罵祖,曰:達摩是個老臊胡,釋迦老子是幹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等覺妙覺是破戒凡夫,等等。(《五燈會元》卷七)

  後期禅宗由不求佛祖,到呵佛罵祖,甚至要“逢佛殺佛、逢祖殺祖”、“烹佛”、“烹祖”,標志著禅宗已反對崇拜一切偶像,而以明心爲尊、見性爲貴。與此相聯系,他們的修行理論表現爲反對讀經誦論,學道修行,而主張純任自然,做本源天真自在佛。

  慧海的門人問慧海:經論是佛語,讀經依教奉行,何故不見性

  慧海答道:讀經誦論,如“狂狗迩塊,師子咬人”,參禅學道,“只是逐聲色走”(《大珠禅師語錄》卷下),臨濟義玄禅師還有“看經看教,皆是造業。”(《古尊宿語錄》卷五)一說,主張“不看經”、“不學禅”,“總教伊成佛作祖去”(《古尊宿語錄》卷四)。懶安在沩山,“吃沩山飯,屙沩山屎,不學沩山禅,只看一頭水牯牛。”(《五燈會元》卷四)禅門更有“聞念佛聲,饬人以水冼禅堂”,“念佛一聲,漱口叁日”等說法。總之,讀經誦論,念佛參禅已同求佛拜祖一樣,成爲輪回惡業,解脫屏障。要求解脫,唯有身心上求,自性上見。

  後期禅宗所說的心、性,與前期禅宗即心即佛的祖師禅多強調自心之迷悟不盡相同,更側重于本自天然的性質。雪峰禅師于木背上題“本白天然,不假雕琢”甚得百丈懷海的賞識,說是“本色住山人,且無刀斧痕。”(《五燈會元》卷四)這很可反映當時禅宗對佛性所寄之心性的看法,亦代表了當時禅宗主張純任自然、不加造作的修行作風。

  慧海禅師在回答門人“和尚修道,還用功否

  ”時說:“饑來吃飯,困來即眠”(大珠禅師語錄)卷下);慧能之五世法孫從谂答“如何是七佛”問時說:“要眠即眠,要起即起。”宣鑒也說:“諸子莫向別處求覺,乃至達摩小碧眼胡僧,到此來也只是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飯,屙屎送尿,更無生死可怖,亦無涅檠可得,無涅檠可證,只是尋常一個無事人”。百丈懷海作詩曰:“放出沩山水牯牛,無人堅執鼻繩頭,綠楊芳草春風岸,高臥橫眠得自由。”《鶴林玉露》載一尼作詩曰:“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雲,歸來偶過梅花下,春在枝頭已十分。”著名的《永嘉證道歌》頭一句是:“君不見,絕學無爲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名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這類詩章偈句的中心意思都是說,性自天然,不假雕琢,絕學無爲,不加刀斧,這樣便可作一個本源自性天真佛。

  純任自然的修行方法,與把佛、佛性看成自然無爲的思想是分不開的。在後期禅宗著作中,佛、佛性不可說是個物。如果一定要強言爲佛,則觸處皆是,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景德傳燈錄》第28,《大正藏》第四十七卷,第557頁),“舉動施爲,語默啼笑皆是佛”(《景德傳燈錄》第28,《大正藏》第四十七卷,第557頁。),“運水搬柴無非佛事”,“萬類之中,個個是佛。”(《黃蘖斷際禅師宛陵錄》),說的都是這個意思。如果說,以前的佛性理論,從一切諸法中抽象出一個絕對的本體作爲佛、佛性,那麼,後期禅宗則是反其道而行之,把此一本體之佛,又放回到萬物之中。因此,萬類之中,個個是佛。

  既然萬類之中個個是佛,你還求個什麼呢

  當你一有所求,就已經悖道人魔,違背了“西來大意”。由此更衍化出一系列“機鋒”、“棒喝”、“話頭”、“公案”來。

  諸公案中談論得最熱鬧的,得算“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赴州說是“庭前柏樹子”,雲門說是“幹屎橛”,道一說是“藏頭白,海頭黑”,九峰說是“一寸龜毛重九斤”,從谂曰“板齒生毛”等等。有一個叫龍牙的僧人問翠微,翠微叫他拿過禅板來,接過便打;複問義玄,義玄叫他拿過蒲團來,又接著便打。(《古尊宿語錄》卷一)總之,西來意本來就是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所謂靈山會上,釋迦拈花,迦葉微笑,即是傳法,此後以心傳心,心心相印,萬萬不可訴諸言說,“一說似一物則不中”—(《古尊宿語錄》卷四)。

  臨濟義玄自己有過叁度發問佛法大意,叁度被打的曆史,後來自己徹悟成師之後,又用這套辦法對待門下。當有人問及如何是佛法大意,就先一喝,繼之便打。他自己是這樣解釋棒喝的:“山僧今日事不獲已,曲順人情,方登此座,若約祖宗門下稱揚大事,直是開口不得,無你措足處。”(《古尊宿語錄》卷一)因爲舉動便錯,開口則乖,只好訴諸棒喝。

  一句“真是開口不得”,揭示了棒喝的底蘊。

  玄覺是佛教史上著名的“一宿覺”,他是如何一宿便得覺的呢

  據說玄覺原頗得天臺止觀法門及《維摩》不二之旨。他參拜慧能時“繞師叁匝,振錫而立”。慧能便說:“夫沙門者,叁千威儀,幾萬細行,何故如此怠慢

  ”玄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慧能便說:“何不體取無生,了取無速呢

  ”玄覺曰:“體即無生,了即無速。”此答得到慧能贊同後,玄覺施禮完畢便要告辭。慧能說:“返太速乎。”玄覺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慧能曰:“誰知非動。”玄覺曰:“你自生分別。”慧能說:“你甚得無生之意。”玄覺便說:“無生豈有意

  ”慧能曰:“無意誰當分別

  ”玄覺曰:“分別亦非意。”慧能曰:“善哉!少留一宿。”時謂之一宿覺。

  機鋒、棒喝、話頭、公案,乍一看劈頭蓋腦,莫名其妙。但是,在這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背後,卻包含有這樣一個思想基礎——黃花、綠葉乃至一切諸法,甚而上至諸佛,下至廁孔、幹屎橛都是毫無區別、不可區別的。因此,當你說個佛是什麼或什麼是佛的時候,或者說個花是紅的,葉是綠的,張叁是男的,李四是女的時候,就已經違背了諸法不可分別的基本思想。那麼,怎麼辦呢

  禅宗采取了一種“繞路說禅”的方法,亦即你問東他即說西,你問此他即說彼,當你還不明白他所以這麼說的本意時,他說個西你即執西,他說個彼你就執彼,那就又離此束縛而又人彼桎梏了。因此,機鋒、話頭中禅師說些什麼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爲什麼這麼說。例如,禅師說釋迦是幹屎橛,諸佛如廁孔,並不是說諸佛真是這類東西,而是通過這種比喻讓問話的人領悟到,諸佛無處不在。實際上,回答諸佛是什麼,還不如索性都不回答或不正面回答更接近禅師本意。因此,禅師更多的是置若罔聞,不作回答或問東說西。當然也可以通過拳打腳踢或吆喝棍棒使人領悟到那樣問本身就違背佛法,不合西來大意。如果弄清楚機鋒棒喝公案話頭背後所包含的這些思想,人們就應該承認,機鋒、棒喝形式上是一種神秘主義,但並不歸結爲神秘主義。因爲,就其思想基礎言,乃是一種極端的相對主義。以往對于機鋒等思想的研究多揭示其中所包含的神秘主義,這無疑是必要的、正確的。但隨著佛學研究的不斷深入,似還必須進一步揭示這種神秘方法背後所隱藏的相對主義思想。

  叁、本覺真心與真如佛性

  以上的分析論述說明,“即心即佛”與“無情有性”兩種佛教學說既有共同點,又有殊異處;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其中,最明顯的一個區別是,前者把佛性僅僅局限于衆生範圍,後者則把佛性擴大到萬物之中。如對二者的不同點再作進一步的考察,人們又會發現,造成兩種佛教學說相互殊異的根本原因,是對佛性的解釋不同。“即心即佛”說是以心識、覺性解佛性;“無情有性”說則以真如釋佛性。雖然嚴格地說,後期神宗並不直接以真如爲佛性,而是以“心”爲佛性,但此“心”與慧能所說的“自心”、“人心”已不盡相同。前者主要是指當前現實之心,後者則更具有“真心”的意義。佛教中所說的“真心”,並不局限于有情物之心識,而是一切諸法的本原。正是從這個思想出發,後期禅宗才會有“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運水搬柴無非佛事”等說法。從這一點上說,禅宗的世界觀歸屬,實不可統而言之

  還有一個問題應該進一步指出,以慧能爲代表的前期禅宗以具體之人心說佛性,倡“直指心源”、“即心即佛”。從表面上看,這只是改變一下心的內涵和性質,但實際上,這一改變導致了禅宗思想一系列重大的變革。從思維形式上說,他是一個具體的現實的人心去代替一個抽象玄奧的、經過佛教學說百般打扮的“如來藏自性清淨心”。這一替換使得慧能實際上把一個外在的宗教變成一個內在的宗教,把對佛的崇拜變成對自己的崇拜。一句話,把釋迦牟尼的佛教變成了慧能的“心的宗教”。 -

  隨著慧能把佛教變成“心的宗教”,中國的佛教學說的“唯心論”被推到了極端,按照事物的辯證法——物極則反,作爲對前期禅宗“即心即佛”思想的反動,晚唐以降的後期禅宗,進一步沖破“心”的桎梏而每況愈下,把佛性推到青竹黃花、土木瓦石等無情物。“即心即佛”的祖師禅一變而爲超佛越祖之分燈禅,“棒喝”、“機鋒”的神秘主義代替了“心的宗教”,“六祖革命””所播下的種子,終于長出了否定其自身的種子——宗教學說所談的雖是虛無飄渺的“佛性”和高高在上的“天國”,但它仍然逃脫不了事物辯證法的製約。

  

  

《禅宗前後期思想比較研究》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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