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性”思想中兴了天台宗,其余各宗也都在寻找重振宗门的诀窍与途径,作为结果,后期禅宗棋高一着,以“性白天然”“超佛越祖”的无情有性思想与纯任自然、不加造作的修行方法雄琚各宗之上,成为领导中国佛教潮流的一大宗派。
从理论上说,超佛越祖是即心即佛思想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即心即佛之“心”,实际上是一个无所不包的聚宝盆,这有如慧海引江西马祖的话所说的:“汝自家宝藏,一切具足,应用自在,不假外求”(《大珠禅师语录》卷二)。而当人们进一步去观察自心时又会发现,一体三宝,常自现前,本自天然,不假雕琢,既然自心一切具足,又何必求佛求祖呢!
关于超佛越祖的思想,《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中载有几段很具代表性的话:“如今学道人,且要自信,莫向外觅。”“你若求佛,即被佛魔摄,你若求祖,即被祖魔缚,你若有求皆苦,不如无事。”“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若人求祖,是人失祖。”(《古尊宿语录》卷五)
意思是说,求佛求祖,崇拜偶像,不但不能使人出迷津,度苦海,而且成为得道解脱的障碍。所谓“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御选语录》)也是此意。从这种思想出发,后期禅宗进一步主张“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古尊宿语录》卷四),认为只有这样“始得解脱”。云门宗文偃禅师听到有人言世尊初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便说:“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图天下太平。”(《古尊宿语录》卷十五)
德山宣鉴禅师更以呵佛骂祖闻名。据《五灯会元》记载,德山原不信南方禅宗之道,听说南方禅学颇盛,非常气愤地说:出家人千劫学佛威仪,万劫学佛细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竟然敢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我一定要到南方去捣其窟穴,灭其种类,以报佛恩。在他往南方途经洛阳时,遇一婆子卖饼,就想向那婆子买个饼当点心。那婆子见德山担着一捆东西,便问德山所担何物,德山答曰:“青龙疏钞。”婆子又问:是讲什么经的
德山曰:《金刚经》。婆子就说:我问你一个问题,若答得上,给与点心;若答不上,请到别处去买。《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知你要点那个心。德山被问得瞠目结舌,无以为对。婆子遂叫他去龙潭学道,后经龙潭多方开导,终于大彻大悟,烧掉所有经疏,进而呵佛骂祖,曰:达摩是个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戒凡夫,等等。(《五灯会元》卷七)
后期禅宗由不求佛祖,到呵佛骂祖,甚至要“逢佛杀佛、逢祖杀祖”、“烹佛”、“烹祖”,标志着禅宗已反对崇拜一切偶像,而以明心为尊、见性为贵。与此相联系,他们的修行理论表现为反对读经诵论,学道修行,而主张纯任自然,做本源天真自在佛。
慧海的门人问慧海:经论是佛语,读经依教奉行,何故不见性
慧海答道:读经诵论,如“狂狗迩块,师子咬人”,参禅学道,“只是逐声色走”(《大珠禅师语录》卷下),临济义玄禅师还有“看经看教,皆是造业。”(《古尊宿语录》卷五)一说,主张“不看经”、“不学禅”,“总教伊成佛作祖去”(《古尊宿语录》卷四)。懒安在沩山,“吃沩山饭,屙沩山屎,不学沩山禅,只看一头水牯牛。”(《五灯会元》卷四)禅门更有“闻念佛声,饬人以水冼禅堂”,“念佛一声,漱口三日”等说法。总之,读经诵论,念佛参禅已同求佛拜祖一样,成为轮回恶业,解脱屏障。要求解脱,唯有身心上求,自性上见。
后期禅宗所说的心、性,与前期禅宗即心即佛的祖师禅多强调自心之迷悟不尽相同,更侧重于本自天然的性质。雪峰禅师于木背上题“本白天然,不假雕琢”甚得百丈怀海的赏识,说是“本色住山人,且无刀斧痕。”(《五灯会元》卷四)这很可反映当时禅宗对佛性所寄之心性的看法,亦代表了当时禅宗主张纯任自然、不加造作的修行作风。
慧海禅师在回答门人“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时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大珠禅师语录)卷下);慧能之五世法孙从谂答“如何是七佛”问时说:“要眠即眠,要起即起。”宣鉴也说:“诸子莫向别处求觉,乃至达摩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莫造作,着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无生死可怖,亦无涅檠可得,无涅檠可证,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百丈怀海作诗曰:“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鹤林玉露》载一尼作诗曰:“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偶过梅花下,春在枝头已十分。”著名的《永嘉证道歌》头一句是:“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名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这类诗章偈句的中心意思都是说,性自天然,不假雕琢,绝学无为,不加刀斧,这样便可作一个本源自性天真佛。
纯任自然的修行方法,与把佛、佛性看成自然无为的思想是分不开的。在后期禅宗著作中,佛、佛性不可说是个物。如果一定要强言为佛,则触处皆是,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景德传灯录》第28,《大正藏》第四十七卷,第557页),“举动施为,语默啼笑皆是佛”(《景德传灯录》第28,《大正藏》第四十七卷,第557页。),“运水搬柴无非佛事”,“万类之中,个个是佛。”(《黄蘖断际禅师宛陵录》),说的都是这个意思。如果说,以前的佛性理论,从一切诸法中抽象出一个绝对的本体作为佛、佛性,那么,后期禅宗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把此一本体之佛,又放回到万物之中。因此,万类之中,个个是佛。
既然万类之中个个是佛,你还求个什么呢
当你一有所求,就已经悖道人魔,违背了“西来大意”。由此更衍化出一系列“机锋”、“棒喝”、“话头”、“公案”来。
诸公案中谈论得最热闹的,得算“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赴州说是“庭前柏树子”,云门说是“干屎橛”,道一说是“藏头白,海头黑”,九峰说是“一寸龟毛重九斤”,从谂曰“板齿生毛”等等。有一个叫龙牙的僧人问翠微,翠微叫他拿过禅板来,接过便打;复问义玄,义玄叫他拿过蒲团来,又接着便打。(《古尊宿语录》卷一)总之,西来意本来就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所谓灵山会上,释迦拈花,迦叶微笑,即是传法,此后以心传心,心心相印,万万不可诉诸言说,“一说似一物则不中”—(《古尊宿语录》卷四)。
临济义玄自己有过三度发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的历史,后来自己彻悟成师之后,又用这套办法对待门下。当有人问及如何是佛法大意,就先一喝,继之便打。他自己是这样解释棒喝的:“山僧今日事不获已,曲顺人情,方登此座,若约祖宗门下称扬大事,直是开口不得,无你措足处。”(《古尊宿语录》卷一)因为举动便错,开口则乖,只好诉诸棒喝。
一句“真是开口不得”,揭示了棒喝的底蕴。
玄觉是佛教史上著名的“一宿觉”,他是如何一宿便得觉的呢
据说玄觉原颇得天台止观法门及《维摩》不二之旨。他参拜慧能时“绕师三匝,振锡而立”。慧能便说:“夫沙门者,三千威仪,几万细行,何故如此怠慢
”玄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慧能便说:“何不体取无生,了取无速呢
”玄觉曰:“体即无生,了即无速。”此答得到慧能赞同后,玄觉施礼完毕便要告辞。慧能说:“返太速乎。”玄觉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慧能曰:“谁知非动。”玄觉曰:“你自生分别。”慧能说:“你甚得无生之意。”玄觉便说:“无生岂有意
”慧能曰:“无意谁当分别
”玄觉曰:“分别亦非意。”慧能曰:“善哉!少留一宿。”时谓之一宿觉。
机锋、棒喝、话头、公案,乍一看劈头盖脑,莫名其妙。但是,在这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背后,却包含有这样一个思想基础——黄花、绿叶乃至一切诸法,甚而上至诸佛,下至厕孔、干屎橛都是毫无区别、不可区别的。因此,当你说个佛是什么或什么是佛的时候,或者说个花是红的,叶是绿的,张三是男的,李四是女的时候,就已经违背了诸法不可分别的基本思想。那么,怎么办呢
禅宗采取了一种“绕路说禅”的方法,亦即你问东他即说西,你问此他即说彼,当你还不明白他所以这么说的本意时,他说个西你即执西,他说个彼你就执彼,那就又离此束缚而又人彼桎梏了。因此,机锋、话头中禅师说些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这么说。例如,禅师说释迦是干屎橛,诸佛如厕孔,并不是说诸佛真是这类东西,而是通过这种比喻让问话的人领悟到,诸佛无处不在。实际上,回答诸佛是什么,还不如索性都不回答或不正面回答更接近禅师本意。因此,禅师更多的是置若罔闻,不作回答或问东说西。当然也可以通过拳打脚踢或吆喝棍棒使人领悟到那样问本身就违背佛法,不合西来大意。如果弄清楚机锋棒喝公案话头背后所包含的这些思想,人们就应该承认,机锋、棒喝形式上是一种神秘主义,但并不归结为神秘主义。因为,就其思想基础言,乃是一种极端的相对主义。以往对于机锋等思想的研究多揭示其中所包含的神秘主义,这无疑是必要的、正确的。但随着佛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似还必须进一步揭示这种神秘方法背后所隐藏的相对主义思想。
三、本觉真心与真如佛性
以上的分析论述说明,“即心即佛”与“无情有性”两种佛教学说既有共同点,又有殊异处;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其中,最明显的一个区别是,前者把佛性仅仅局限于众生范围,后者则把佛性扩大到万物之中。如对二者的不同点再作进一步的考察,人们又会发现,造成两种佛教学说相互殊异的根本原因,是对佛性的解释不同。“即心即佛”说是以心识、觉性解佛性;“无情有性”说则以真如释佛性。虽然严格地说,后期神宗并不直接以真如为佛性,而是以“心”为佛性,但此“心”与慧能所说的“自心”、“人心”已不尽相同。前者主要是指当前现实之心,后者则更具有“真心”的意义。佛教中所说的“真心”,并不局限于有情物之心识,而是一切诸法的本原。正是从这个思想出发,后期禅宗才会有“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运水搬柴无非佛事”等说法。从这一点上说,禅宗的世界观归属,实不可统而言之
还有一个问题应该进一步指出,以慧能为代表的前期禅宗以具体之人心说佛性,倡“直指心源”、“即心即佛”。从表面上看,这只是改变一下心的内涵和性质,但实际上,这一改变导致了禅宗思想一系列重大的变革。从思维形式上说,他是一个具体的现实的人心去代替一个抽象玄奥的、经过佛教学说百般打扮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这一替换使得慧能实际上把一个外在的宗教变成一个内在的宗教,把对佛的崇拜变成对自己的崇拜。一句话,把释迦牟尼的佛教变成了慧能的“心的宗教”。 -
随着慧能把佛教变成“心的宗教”,中国的佛教学说的“唯心论”被推到了极端,按照事物的辩证法——物极则反,作为对前期禅宗“即心即佛”思想的反动,晚唐以降的后期禅宗,进一步冲破“心”的桎梏而每况愈下,把佛性推到青竹黄花、土木瓦石等无情物。“即心即佛”的祖师禅一变而为超佛越祖之分灯禅,“棒喝”、“机锋”的神秘主义代替了“心的宗教”,“六祖革命””所播下的种子,终于长出了否定其自身的种子——宗教学说所谈的虽是虚无飘渺的“佛性”和高高在上的“天国”,但它仍然逃脱不了事物辩证法的制约。
《禅宗前后期思想比较研究》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