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佛法大意如何?”他或許會如是說道:“吃飯、睡覺而已矣!”你被這麼一答,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覺得禅者盡在答非所問,不知所雲。
其實不然,他們不但沒有答非所問,而且是切中玄機。嚴格說來,兩個沒有共同經驗的人是極難聲氣互通的,對于一個沒有見過山水的人,費盡口舌爲他描述山水之情,盡管維妙維肖,也只是對牛彈琴,白費功夫罷了。同樣的,對一個沒有禅悟經驗的人談禅,更是如同蚊子叮鐵牛,浪費唇舌而已。雖然如此,但是禅師們還是要說,因爲說總比不說來得實在,而這正是禅的妙處,也是禅者的慈悲。
譬如有位禅師說:“南山起雲,北山下雨。”又說:“眭州的馬吃草,益州的馬腹脹。”乍看之下,一點也不合常理、不合邏輯,但是如果仔細去參究,處處都是增廣智能的禅機。因爲一般人的觀念,物是物,我是我,物我彼此對立,縱有關系也是相互的。這種觀念完全起源于分別、對待的心識活動,根本不是究竟真理。由這種邪見衍生的糾執,常常會造成一些無謂之爭,意氣之鬥。而禅師卻早已剔除差別心,從覺悟的自性海中流露平等的智能,透視諸法實性的平等一如,因此宇宙萬物在他們看來,沒有物我的分別,內外的不同。這種融合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升華。
所以,我們要能從禅師們的矛盾語句當中,去發掘智能之花,進而提升生命的境界。
傅大士有一首禅詩說: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假使這首詩是出自一位小學生的作品,必定被老師評爲不合情理,不切實際,但這卻是從禅師的證悟自性之中所流露出來的智能。禅雖然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但是從禅詩裏,可以體會到禅師證悟世界的意境。
這整首詩,其實就是矛盾的調和,單從空字解說,便已蘊涵了一切萬有,所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在禅師的智能中,空是一切萬有的來源,宇宙不空,便不能覆載萬物;心靈不空,如何包容叁千?禅師說:“空手把鋤頭”,事實上空手把持的豈止是一把鋤頭?而是整個宇宙叁千、法界虛空,由此可見禅師的包容之心。“步行騎水牛”是一種悠然忘我、逍遙自得的境界,心爲物系,乘坐在豪華的轎車上仍然不能自在;心無磊塊,騎牛步行一樣的徜徉快樂。“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通常一般人會認爲流的是水而不是橋,這種心態根源于差別的觀念,我們的心有了差別,所以外境有動靜、內外,乃至大小、上下的種種現象産生,而禅師的境界是動靜一如、內外合一。譬如我站在這裏演講,有些人擠在外面進不來,我看了不放心便說:
“你們不要站在外面,到裏面來聽。”
但是對方有人卻說:
“大師!您不要站在外面講話,到裏面來休息吧!”
因此內外、上下等任何糾執,完全起自于我們差別、對待的心識,而這種心識活動,卻存乎“一念之間”。其實裏裏外外的人來人往,都是整體共存的。因此我們如何從禅師們矛盾的語句中,去勘破紛纭虛妄的表象,根除我們的分別心,不爲風、幡所動,才能進入禅的世界。
佛印禅師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禅詩說:
“一樹春風有兩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現前一段西來意,一片西飛一片東。”
這首詩啓發了甚深的含意:宋朝有名的蘇東坡和秦少遊,兩人都是當時的文豪,常因論道互不相讓而起爭執,有一次他們共同進食的時候,恰巧迎面走來一位滿身邋遢的人,可能是太久沒有沐浴的緣故,身上爬滿了虱子。蘇東坡見狀,首先開口道:
“這人真髒,身上的汙垢都生虱子了。”
秦少遊堅持說:
“不對,虱子是從棉絮中生出來的。”
兩人因此爭執不下,一定要找個人評論公道,于是便決議找佛印禅師評評理。兩人在事先都去找過佛印禅師,要佛印禅師務必幫自己的忙,因爲這項爭賭不僅是一席酒食的輸贏而已,而是顔面招架的問題。過了幾天,揭曉答案的日子到了,兩人都自以爲穩操勝算,洋洋得意請佛印禅師評斷。佛印禅師看看兩人,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說:
“這虱子的頭是從汙垢生出來的,而虱子的腳嘛,卻是從棉絮生出來的,現在你們兩人都輸了,要請我吃宴席吧!”
佛印禅師于是有感而發寫了這首詩,整首詩就是要我們舍棄妄想分別,根本無須去探究虱子的來源,無端製造不必要的矛盾,進而把矛盾的事相轉化爲融合的境界。但是這種矛盾的語句,並不是人人可爲,沒有透徹的體悟而隨意亂說,口舌逞能,有時反而會贻笑大方。
有個年輕人眼見一位老和尚迎面而來,還兀自端坐在地上,不知道起身禮敬迎接,這位老和尚走近他,開口說:
“年輕人,你怎麼不知禮貌,看到長老還不起身迎接呢?”
年輕人趾高氣揚,自以爲是打著禅機說:
“我坐著迎接你,就是站著迎接你了。”
老和尚一聽,上前打了這年輕人一記耳光,年輕人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之後,兩眼直冒怒火,大聲喝道:
“你怎麼可以打人呢?”
“我打你就是沒有打你呀!”
所以,在沒有經過實際的體悟心證,就學起鹦鹉說話,只不過是拾人牙慧,賣弄玄虛,遲早會露出馬腳,被人識破的。
唐朝的黃檗禅師,出外遊學時,半路遇見一個深藏不露的高僧,兩人一起同行,走到一處碰到溪水暴漲,不能過河。黃檗禅師便將錫杖往水中一插,脫去腳靴倒挂在杖頭,然後立地打坐起來。高僧見狀便說:
“過去,過去呀!”
黃檗仍舊坐在原地,面不改色地說:
“要過你自己過,我要在此地休息。”
高僧于是自己渡河去了,行在水中如履平地,涉過水中央時,還轉頭叫黃檗禅師:
“喂!跟上來,跟上來。”
黃檗禅師見他果真自己行渡過溪,大喝一聲說道:
“早知道你是個自了漢,便先斬斷你的雙腿,不讓你過河。”
高僧哈哈大笑地說:
“偉大,偉大!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乘法器。”
各位可能不了解其中的玄妙處,尤其當黃檗禅師惡言相對時,高僧反倒哈哈大笑,贊歎黃檗禅師爲偉大的大乘法器。禅的轉機在此,禅悟也在此。正因爲黃檗禅師看到眼前居然是一個自利而不利人的自了漢,因此才喝斥他,給他一番提撥。而這位高僧是一個在天臺山證悟得道的大阿羅漢,是故意來試驗黃檗禅師的道行,一聽到黃檗禅師早有自覺覺人、自度度人的器度,因此才稱贊他爲濟世利群的大乘菩薩。
從以上一些例子來看,可以知道禅師的矛盾言語其實都是透過禅悟的自性所流露出來的智能,我們可以從中體會他們生活的境界,何止如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地而已?陶潛的心靈境界是澄明通淨的,但是還有“境、我”之分,並且尚有車水馬龍、桃花源地的差別,而禅者的心卻早已根除這種分別意識,就禅師而言,縱然是龍潭虎穴也可以是參禅的山水地,何必一定要桃源林下;刀山劍樹也可以是法座禅:,何必一定要軟墊敷具。禅師有一首詩描寫得好:
“刀山劍樹爲寶座,龍潭虎穴作禅床;
道人活計原爲此,劫火燒來也不忙。”
叁、從藝術的生活裏看禅的世界
前面提到禅者生活的藝術化,現在我就以禅的藝術生活,來說一說禅者升華的境界。時下一般住屋,大抵都是高樓大廈,裏裏外外的裝潢格式,可以說十分進步,不但要求新穎堂皇,更講究美侖美奂藝術化,譬如庭前庭後綠意盎然,立地長窗滿是生趣,這一切無非是藝術化的表征,其實也是禅機的運作顯露。禅既然無所不在,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那麼,我們怎可輕易放棄周遭的任何禅機呢?現在我從四個層面來說明禅者的藝術生命:
(一)禅園
我聽說有一家百貨公司曾經發出廣告,要展示“禅”,我一聽,不知道如何以現代文明來展示禅,便抽身前往探個究竟。原來,生意人也解禅機,知道從禅的生機去表現一種至真至善的美。那怕僅是一塊板模,幾筆彩畫,也能將禅園那種寂靜、融和的意境表達出來,使原本堅硬無情的文明産物躍出生命之光與禅之花。我置身其中真是歡喜,恍如到了一片人間仙境,感覺到高深悠遠的意境。
日本京都有一間龍安寺,聞名遐迩,前往日本的遊客們大多會去參觀。龍安寺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的庭園,這座庭園沒有青翠繁郁的花草樹木,只有十幾塊的石頭和許多白砂鋪成,看起來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經過禅者的靈巧設計,深具吸引力。許多人一到了這裏,靜靜地坐在玄關上,望著冰冷卻柔暖的白石,任想象海闊天空的飛馳,翺翔在禅那深曠空靈的世界。
中國有一句老話:“天下名山僧占多”,天下的名山靈刹全出自禅者的妙手,峨嵋、普陀、五臺、九華四大名山,乃至近代的上海哈同花園,都表現了禅園特有的韻致,禅園的建築風格並且深深影響中國庭園的設計,尤其今日我們講求美化家園、美化心靈,禅園應該可以提供我們寶貴的參考。
(二)禅畫
畫,是生命最深沈的靜態表征,但一幅畫的經營過程卻是動態的。畫舞獅所呈現的可能是一只沈寂入定的聖獸,但是畫家描摹的過程也許不知看盡多少舞獅的情狀;畫甯靜大海的沈,和淺灘畢露的浮,畫師可能要費上半輩子的生命,才能捕捉瞬間的生命之光,而這通明的“光輝”,卻是禅者信手拈來,隨機可得的巧思。
上個月,韓國有一名禅師准備在臺北開設禅畫展示會,其中有禅宗叁祖僧璨禅師等的畫像,我前去參觀之後,不禁拍案驚奇,好像中國禅師都一一出現了,原來,每一幅沈靜的畫中,都有一個深刻超凡的生活,于是我回想不久前在日本的一幕景象。大家都知道,中國有一位禅師名叫石頭希遷,他圓寂之後,肉身被移送日本,我藉此因緣在日本的某一次展示會場中,看見我們的禅師竟然淪落他鄉了。照理,石頭和尚應當在證悟涅槃之後,生生世世永在中國,他的金身舍利爲什麼飄泊異域呢?
現在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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