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中用也;賓中主,用中體也;賓中賓,用中用,頭上安頭也;主中主,物我雙忘,人法俱泯,不涉正偏位也”,如此則主中主應與兼中到配合,與明安之說不同,從洞山對主中主的特別推重來看,此說也許更近乎洞山原意。
五位王子說實則可分爲內生與外紹兩種,一則本分事,本自圓成,天然佛種,不由外得;一則功勳事,有修有證,有功有位,修習而得。還是從另一角度重申悟與修、體與用的關系。
洞山還以叁種綱要偈示曹山,《人天眼目》卷叁謂是曹山所作,未知孰是。其一曰敲唱雙行偈,“金針雙鎖備,挾(葉)路隱全該。寶印當空(風)妙,重重錦縫開”。曹洞門風,敲唱爲用。所謂敲唱,大概是借用戲曲之敲打演奏與唱念舞蹈的配合來說明賓主師徒的啓發接引,或己事不明,須狠敲打,或有所契悟,要須舉唱。金針雙鎖,皆喻玄關,金針密密縫,雙鎖緊緊閉,協路(衣線相接)俱隱而無迹,如天衣之無縫;機關暗藏而莫尋,如玉鎖之無孔。看似無路可通,實則別有蹊徑。寶印當空一照,重重錦縫爲開。猶如金輪一出,雲霧盡消;玉龍一舞,連環皆開。其中有敲有唱,有主有賓,明辨其機,得主中主。
其二曰金鎖玄路偈,“交互明中暗,功齊轉覺難。力窮忘進退,金鎖網鞔鞔”。明中有暗,天曉不露;暗中有明,夜半可睹。明暗交互,偏正轉換,欲齊其功,更覺其難。愈是如此,愈須著力,若有一絲懈怠,不知進退,則披枷帶鎖,水深火熱,墜輪回、入羅網,無出頭之日。若能解明暗,識進退,步步著力,時時用功,自可開金鎖,破羅網,立功勳,得聖位,玄路非玄,坦途一片,鎖而非鎖,賴得正果。
其叁曰不墮凡聖偈,又名理事不涉偈,“事理俱不涉,回照絕幽微。背風無巧拙,電火爍難追”。事理俱境,不可貪執,不涉外境,返照自性,己事一明,萬法皆從。風有去來,背風則無向無背,無巧無拙,無凡無聖,如此則頓見本性,悟在須臾,石火不及,電光難追。
叁種綱要,其一則有主有賓,其二則有明有暗,皆示分別,其叁則言無凡無聖,理事不涉,明無分別。別而無別,總爲識得自家主人公,自修自悟,自成佛道。
洞山又以叁路接人,據《人天眼目》卷叁:僧到夾山,山問:近離甚處?僧雲:洞山。夾山雲:洞山有何言句?僧雲:和尚道:我有叁路接人。夾山雲:有何叁路?僧雲:鳥道、玄路、展手。山雲:實有此叁路那?僧雲:是。山雲:鬼持千裏鈔,林下道人悲。後浮山圓鑒雲:不因黃葉落,爭知是一秋?
《祖堂集》卷七對這一故事記述更詳,道是僧言洞山示衆雲“欲行鳥道,須得足下無絲;欲得玄學,展手而學”,夾山雲“貴持千裏抄,林下道人悲”,後其僧回洞山述此事,洞山許夾山爲作家。
又據《祖堂集》卷七,洞山示衆曰:展手而學,鳥道而學,玄路而學。看來此叁路確實是洞山尋常接人之方便,但如何施設,耐人尋味。
據《祖堂集》卷七,有僧“問:“承和尚有言教人行鳥道,未審如何是鳥道?”師曰:“不逢一人。”僧曰:“如何是行?”師曰:“足下無絲去。”僧曰:“莫是本來人也無?”師曰:“阇梨因什麼顛倒?”僧雲:“學人有何顛倒?”師曰:“若不顛倒,因何認奴作郎?”僧曰:“如何是本來人?”師曰:“不行鳥道。””
鳥道則依空而行,故不逢一人,直須足下無絲(私),方可行得。足下無絲,即“心心不觸物,步步無處所”,念念無住,毫無挂礙,不被境惑,不爲物役。若一念心動,身即墮落,化爲齑粉。心空始可行空,足下無絲,心中無他,便無汙染,無汙染則見本性清淨,見本性清淨,則與諸佛無異。行鳥道還是修行之方便,見性之法門,若見本性,則“舉足下足,鳥道無殊”,“步步踏紅蓮,通身無影像”,不必“寄鳥道以寥空”了。
鳥道須臨風而行、秉氣而飛,實是行不得也,玄路則機關暗布,進退失據,亦無下足處。玄路實則通玄之路,明暗交互,黑白莫辨,欲立功勳,正須著力。此路可謂處處崎岖,步步艱險,若不解偏正,不知進退,則生陷地獄,身入網羅。若能識其樞要,解其機關,精進不已,則步步立功,時時有得,凡俗可超,聖賢可期。玄路該括了一切漸次修行的要方,若是知者,則“坐臥經行,莫非玄路”,未可拘于一方。
鳥道、玄路雖不易解,卻是有迹可尋,展手之學則古德未言,其義難明。“欲得玄學,展手而學”,可見展手同樣是求玄之方。據《五燈會元》卷五孝義性空禅師傳,“吉州孝義寺性空禅師,僧參,師乃展手示之。僧近前,卻退後。師曰:“父母俱喪,略不慘顔。”僧呵呵大笑”,又據《祖堂集》卷五石室和尚傳,“沩山教仰山探石室,仰山去到石室,過一日後便問:“如何是佛?”室拳手。“如何是道?”又展手。“畢竟阿那個即是?”石室便擺手雲:“勿任麼事!”仰山卻歸,具陳前話,沩山便下床,向石室合掌”。
可見展手是諸方長老接引學人的方便,那麼其意如何呢?石室拳手,是說叁世諸佛總在這裏,石室展手,是說道無可修,我這裏一物也無,何道可求,何法可依,仰山再問畢竟是有是無,石室便道勿作此解,畢竟處不見有無。性空禅師展手,是說看我佛法手段,僧近前,是表請益,又退後,是表原來爾處佛法無多子,我這裏也有這個,無須別求,性空道爾父母俱喪,何無哀痛,僧便呵呵大笑。父母俱喪,是說子已長成,卓然自立,本源已達,故不著空有。
洞山展手示人,其意與二大德非遠。展手一路,最是難解,爲示他覓無益,借亦不得,令學人回光返照,識取自家寶藏,若是上乘利根,當下便悟,看破新豐手段,知其老婆心切,呵呵大笑,轉身便去,任他千呼萬喚,總不回頭。若是中下之機,惘然無措,或是反在拳掌上大作文章,道有說無,數一數十,更添一重執障。
據《祖堂集》卷八曹山傳,“僧雲:“今時無其中人,和尚若遇古人時如何承當?”師雲:“不展手。”僧雲:“古人意旨如何?”師雲:“阇梨但莫展手也。”僧雲:“與麼時和尚還分付也無?”師雲:“古人罵汝。””
曹山謂遇古人時不得展手,意旨如何?若遇古人,不得相欺,謂我這裏一法也無,汝自了即得。因爲展手是主對賓,是大師接引學人的手段,爲迷者道,不爲悟者言,若遇知者依樣作態,必遭折損,爲古人責罵。是故展手一路,學之不宜,行之更難。等閑之人,勿得妄效。
洞山以叁路接叁根,識得展手,當下便了,勿須再行鳥道,若于此不明,則教其行鳥道,解心空,若迷障深重,鳥道也行不得,便教其走玄路,識偏正。展手則本自圓成,無修無證,鳥道、玄路則外紹而得,積功而拔。
叁路只是接人之方便法門,“猶如黃葉爲金,權止小兒啼”(2),切勿“空拳指上生實解”。洞山以叁路示學人,寶壽不肯,出法堂外道:“這老和尚有什麼事急?”寶壽非是不肯,只是過河拆橋,得意忘言。夾山道“鬼持千裏鈔,林下道人悲”,是說小鬼無知,以黃葉爲真金,持之不舍,將爲行腳之資,故林下道人悲之。夾山暗譏洞山門徒不識好惡,以乃師之方便說法示于諸方,以爲真金,非對洞山本人不恭。圓鑒道“不因黃葉落,爭知是一秋”,也是說叁路接人是方便垂示,寄秋意于一葉,示明月于一指,不可以葉爲秋,以指爲月。
曹洞宗妙旨虛玄,家風細密,宗門一道,方便多門。洞山初創基業,五相完具,更得子孫孝順,同門相輔,使得藥山一枝,大行于世,雲岩之路,相次不絕。末法時代,人多乾慧,欲得相見,須真修行。欲真修行,須辨宗旨,不得錯認門頭,更不可認奴作郎,以缁爲素。
注釋:
(1) 見《世紀之交的探索-北京師範大學哲學系成立20周年紀念文集》,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
(2) 見《宛陵錄》。
作者簡介:徐文明,1965年生,哲學博士,北京師範大學哲學系副教授,100875。
《洞山良價與曹洞宗風》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