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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佛教真理觀的一場曆史性論爭▪P2

  ..續本文上一頁雲:假無自體,生而非有,故俗即真。真無體可假,故真即俗。俗即真,離無無有。真即俗,離有無無。故不二而二,中道即二谛。二而不二,二谛即中道。”(同上)智藏和僧mín@①不同,是豎依萬物生起的次第,來說明二谛一體。認爲萬物是假名無自體,是空,所以俗谛即是真谛。真谛無體,是空即可假,所以真谛即是俗谛。二谛彼此不能相離,離真即無俗,離俗即無真。二谛同出一源,同以不二中道爲體,也就是說二谛各各與中道相即,可見智藏講的“即”是即是的即。和僧mín@①不講中道不同,智藏歸二谛于中道一谛而立叁種中道。吉藏《大乘玄論》卷二引智藏《成實論疏》雲:“二谛中道,雲何談物耶?以諸法起者,未契法性也。既未契故有,有則此有是妄有,以其空故是俗也。虛體即無相,無相即真也。真谛非有非無而無也,以其非妄有故,俗雖非有非無而有,以其假有故也。與物舉體,即真,故非有。舉體即俗,故非無。則非有非無,真俗一中道也。真谛無相,故非有非無,真谛中道也。俗谛是因假,即因非即果,故非有。非不作果,故非無。此非有非無,俗谛中道也。”(《大正藏》第45卷,第26頁上)智藏以有爲俗谛,無爲真谛,而所言的有是非有非無的有,所言的無是非有非無的無。所以,言有,是俗谛中道;言無,是真谛中道。畢竟是真俗二谛一體的中道。

  僧綽是智藏的弟子,但他不贊成智藏的說法,主張二谛體異說。《二谛義》卷下雲:“次龍光解二谛相即義,此師是開善大學士,彼雲:空色不相離,爲空即色,色即空。如《淨名經》雲:我此土常淨。此明淨土即在穢土處,故言此土淨。非是淨穢混成一土。何者?淨土是淨根,穢土是穢根。淨土淨業感,穢土穢業感。即有淨根穢根,淨業穢業;故不得一,但不相離爲即也。”(同上書,第105頁上、 中)又雲:“龍光亦爾,本開善學士,廣難開善二谛一體義。二谛若一體,燒俗即燒真。俗生滅真即滅生。既有可燒不可燒異,生滅無生滅、常無常異,故二谛不可一體,故彼明異義也。”(同上書,第106頁下)僧綽認爲, 真俗二谛並不同體,在相上,世谛就有生滅、無常等相,真谛則是無生滅、常,因此不能說二者一體,只能說二者互不相離。這種不相離,猶如《維摩诘經》中講的淨土一樣,同一淨土,所見不同,佛所見爲淨土,衆生所見爲穢土。這是由于業感不同,能感的業有染有淨,只是所感的果同在一處不相離而已,並非淨土穢土混成一土。僧綽主張二谛是異體的,二谛是由彼此相持、相依而構成相即,所以僧綽所言的“即”是不離的即。

  叁論學者對成實師的二谛相即說持否定的立場,他們抓住成實師學說的義理架構,尤其是以理境的實然層面確立二谛的基礎理論,從存有論、生成論、真理論的角度,批判了成實師的主張,並提出了叁論系的二谛相即觀。

  叁論學者著重從兩方面批判成實師的二谛相即說:一是從體性是實是空來說,指出成實師所講的二谛體,不論是同體或異體,都肯定有個實體的存在,這等于說萬有是有真實自性的,從而與性空說相悖;二是從二谛確立的意義上說,指出成實師完全是在境界或道理上分別二谛,如此真俗勢必形成對立的界畔,而不可能有純粹的相即。如吉藏責難說:“今難,若二谛各體,如牛角,並違諸經論,不足難也。今問開善:色即空時,爲色起時,空與色同起,故言色即空?爲當色未起,已有此空,故言色即空耶?若使色未起時,已有即色之空者,即空本有,色即始生,本來始爲異,雲何相即?本有是常,始有無常,常無常異,不得即也……若言一體者,俗即真時,俗應是常,二谛但常。若真即俗時真應無常,二谛俱無常。若是一體而言俗無常真常者,我亦言一體故俗常真無常。”(《大乘玄論》卷1,《大正藏》第45卷,第21頁下。 又見《二谛義》卷下,《大正藏》第45卷,第105頁下)這是說, 龍光僧綽的二谛異體說,猶如牛頭上的兩只角,互不相幹,直接違背了佛教義理,不值一駁。今著重問難開善智藏:以色即空來說,是空與色同時生起呢,還是色未生起已有空存在?若是前者,空就不是常而是無常了,這是不符合經教的。若是後者,空爲本有,色爲始生;空是常,色是無常。作爲實有的境界,本有與始起、常與無常又怎能相即呢?這是從宇宙論方面提出的問難。再從真理論方面,按照成實論師智藏的二谛同一實體的思想,真俗相即,就會出現二谛俱常、二谛俱無常和俗谛常真谛無常的叁種矛盾乃至謬誤,因而是不能成立的。

  在吉藏看來,成實論師所講的二谛不是相即而是相礙:“若是由來人,二谛即有礙。叁假爲世谛,四忘爲第一義谛。叁假不得爲第一義,四忘不得爲世谛。第一義不得有名相,世谛不得無名相。所以大師雲:彼作兩橙義解:聞說諸法空,即內置真谛橙中;聞說諸法有,即內置世谛橙中。世谛不得空,真谛不得有,如此有、無皆礙。”(《二谛義》卷上,《大正藏》第45卷,第85頁中)“由來人”,指成實論師。“大師”,指法朗。這是引法朗的兩橙譬,指斥成實論師真谛空和世谛有是分隔對立,彼此有礙的。

  那麼,二谛相即應該怎樣解說呢?吉藏說:“龍光二谛異體,開善一體。今明二谛非一非異,離四句爲體。亦明非一非異,非不相離即,非即是即,離四句爲即。”(《大乘玄論》卷1,《大正藏》第45卷,第21頁下)“離四句”,“四句”是實、非實、亦實亦非實、非實非非實,這四句被認爲窮盡了語句的所有形式,凡可用語言文字描述的事物均不出這四句範圍,泛指概念思考。“離四句”,即遠離概念思考。這是說,二谛既非一體,也非異體;即非不相離即,也非即是即,而是遠離概念思考爲體,遠離概念思考爲即。在叁論學者看來,二谛並非存有論意義的實有所诠,是爲教化衆生而講的。二谛是對緣假說的方便,藉以顯示事物實相的無得、性空。這種顯示的方便,雖是相待的二谛,但所顯示的實相終歸于不二。所以,吉藏又說:“只洗淨如此二谛一體、異體,畢竟無遺,即是二谛即相義。”(《二谛義》卷下,《大正藏》第45卷,第106頁上)真俗二谛都是假名,本無二物稱爲“空”、 “有”,從根本上說沒有“即”或“不即”。只有洗盡二谛一體異體之談,才是真正的二谛相即義。

  如上所述,開善智藏在論述二谛體時,提出了叁種中道:俗谛中道、真谛中道、真俗二谛一體中道。叁論學者根據《中論》的“叁是偈”:“衆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無(空)。亦爲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中論》卷4《觀四谛品》,《大正藏》第30卷,第33頁中), 把緣起和性空都看成是假名,二者合起來成爲中道。吉藏評論成實師的叁種中道說:“他有有可有,則有生可生;則有生可生,則有滅可滅。有生可生,生不由滅;有滅可滅,滅不由生。生不由滅,生非滅生;滅不由生,滅非生滅。生非滅生,故生是自生;滅非生滅,故滅是自滅。自生則是實生,自滅則是實滅。實生實滅,則是二邊,故非中道。”(《中觀論疏》卷第1本,《大正藏》第42卷,第11頁上、中)這是說成實師講的生滅是現象界的實生實滅,生與滅,有與無,都受指謂對象的限定,互不交叉,互不等同,彼此分立,相互隔別,不能構成中道。叁論學者先後也立有新、舊二義的叁種中道。吉藏敘述僧诠所立舊義叁種中道雲:“約八不明叁種中道,言方新舊不同,而意無異趣也。山中師(僧诠)對寂正作之。語待不語,不語待語,語不語並是相待假名。故假語不名語,假不語不名不語。不名不語不爲無,不名語不爲有,即是不有不無世谛中道。但相待假故,可有說生,可無說滅,故以生滅合爲世谛也。真谛亦然。假不語不名不語,假非不語不名非不語。不名非不語,不爲非不無,不名不語,不爲非不有,則是非不有非不無真谛中道也。相待假故,可有說不滅,可無說不生,即是不生不滅故合爲真谛也。二谛合明中道者,假語不名語,假不語不名不語。非語非不語,即是非有非不有、非無非不無二谛合明中道也。生滅不生滅合明,類此可尋也。”(《大乘玄論》卷2,《大正藏》第45卷,第27頁中、下)舊義叁種中道是以“生滅合”爲世谛中道,“不生不滅合”爲真谛中道,“生滅不生滅合”爲二谛合明中道。這是奠基于“相待假名”的理論立場上的,即認爲佛說二谛乃至一切義理,都是施教假立的方便,是統一的,非對立的。佛關于萬有實相的言說,集中體現在“生滅”、“斷常”、“一異”、“去來”四對概念中,這些概念也是相待而不對立的。如“生滅”作爲“相待假名”,離“生”無“滅”,離“滅”無“生”,“生”、“滅”相待而立,所以,“生”、“滅”可以合而有中道義,爲世谛中道。至于“不生”與“不滅”、“有”與“無”、“真”與“俗”,也可同理類推。這樣,以“不生不滅”爲內涵的真谛,和以“生滅不生滅”爲內涵的二谛合明,也都有中道義。叁種中道說與曆來的真俗二谛說相比較,可謂大異其趣,即認爲世谛並不是衆生分別的境界,而是佛教化衆生的方便慧境。真谛則是真實慧境,由此産生的真實、方便二種智慧,是成就佛果的根本。

  新義叁種中道是以“不生不滅”爲世谛中道,“非不生非不滅”爲真谛中道,“非生滅非不生滅”爲二谛合明中道。(詳見《大乘玄論》卷2,《大正藏》第45卷,第27 頁下)新義以舊義的真谛中道爲世谛中道,相應地其他二種中道的內涵和表述也作了調整,其實“言方新舊不同,而意無異趣”,都是基于“相待假名”立言,只是新義在舊義的“生滅”、“不生不滅”、“生滅不生滅”的論述基礎上翻轉一重、推進一層而已。

  從上述論爭來看,由于二谛學說關乎整個佛教的理論架構和思想旨趣,是中國佛教學者關注的理論熱點,也是一度令中國佛教學者困惑的理論難點。理論熱點,理論困惑,引起了中國佛教學者探索的興趣和爭論的熱情,並走出一條诠釋二谛的新路。

  從哲學思維的角度來看,叁論系和成論系對二谛問題進行的有廣度、有深度的探索和論爭,涉及真理是客觀道理還是主觀言說,真理是客觀的還是主觀的,真理所反映的對象是實有的還是空寂的,真理是絕對的還是相對的,佛教真理與世俗常識的本質是一體的還是異體的,即兩者是同一的還是相異的、是統一的還是對立的,現象的有與本質的空是對立的還是統一的,若是統一,又是如何統一的等級富哲學意蘊的問題。這是對真理學說哲學內涵的深層揭示,是中國佛教學者作爲智者的哲學智慧的體現。

  從二谛問題論爭的理論趨勢來看,在真理的界定上,中國佛教傾向以教化言說方便論真理,把真理的對象定位于不同的人,而不是客觀事物。在真理的內容上,強調一切事物不是經過分解、分析後是空,而是本性空、本質空,這構成中國佛教真理觀的基點。在佛教真理與世俗常識的關系上,則轉向以佛的教化言說加以區別,又加以圓融。真谛俗谛同爲佛的教化言說,兩者自有區別,然又因同爲佛的教化言說,故能圓融。

  這一場佛教關于真理問題的大論戰,是對中國佛教學者的認識論理論訓練和哲學思維鍛煉,極大地推動了中國佛教學者創新思維的發展,推進了佛教真理學說的規範化、深入化、中國化,進而闡發了極富個性和特色的獨創性的真理學說,從而爲中國化宗派的形成准備了人才和理論的條件。

  (原載哲學研究2000年6期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

  

《圍繞佛教真理觀的一場曆史性論爭》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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