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種病可能沒有什麼辦法,她也時好時壞,這兩天還不算厲害。”
“來兒!來兒!”她突然雙臂伸出窗外,焦灼急切的死命呼喚“我要我的兒呀!”緊接著嚎啕大哭起來。
悲慘的哭聲回蕩在茫茫的夜空裏,聽聞者無不爲之動容。
監獄生活真是度日如年,一天兩餐飯,大家蜂湧去窗口爭先恐後搶食;而且經常停水,這樣大熱天,擁擠、雜亂的環境,汗臭、穢臭攪在一起,空氣令人窒息。
幾位高棉老婦,整天在席地打撲克牌算命,百無聊賴消磨時光,也在渺茫中尋求何時重返家園的唯一希望。
牆角的寮國婦女和小孩正披散頭發,互相捕捉臭虱。
人們的目光呆滯,表情麻木,沒有生氣,沒有歡樂。
房間前面一排鐵窗,上午前來探望的人就隔窗與親友敘談,外面寬闊的走廊放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住著一老一小。那位高棉老婦,每天手拿念珠,默望著牆上的釋迦佛像,她那深陷的眼睛充滿慈和;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玲達,是NO。4室組長南希的女兒,凡是這房間的人需要買點什麼東西,只要給她一個泰幣,她會飛跑去下面商店買來。
這時玲達從窗外探頭大聲道:“報告好消息,有人送東西來布施了!”
小月亮、阿珠等女孩畢竟年幼好奇,一哄而湧向窗口。
文珍依然低頭沈思,沒有書籍報刊可閱讀,日子過的多麼悠長難挨。
忽然,她聽見窗邊兩位越南老婦好像見到久別的親人般激動的聲音。
“啊,師父,您可來了!”
文珍擡頭一看,覺行那端莊的身影出現窗口,原來是他帶領泰國中華佛學會的莊會長和負責赈濟難民的陳厚雲大姐前來慰問大家。
陳大姐把裝滿牙膏、香皂及糖果的大包小包塑料袋從窗口塞進來交給姐長分發給大家。
文珍隔窗仔細注視著覺行,他已換上了泰僧裝,英俊而略微瘦削的面上那一雙烏黑的眼睛多麼深邃,棱角分明的嘴唇透出一種堅毅的神情。此時那兩位老婦連連合掌,正親切地向他傾談,他聚精會神的聽著,眉宇間流露一種悲憫的神色。文珍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那修長的身材,偏袒著右肩,那裸露的結實手臂多麼富有彈性,流露出青春的健美,那黃色的僧衣質地輕柔,就連腳下那一雙褐色的拖鞋也配得那麼協調;特別是他那種飄逸、脫俗的風姿,確實對她産生了一般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但他卻目不斜視,始終專注在聆聽鄉親的傾訴。
陳厚雲去到文珍母女身邊的窗口,她慈和的笑意,關切的詢問,母親不由上前用廣東話和她談了起來,她熱情的拉著文珍母女的手,當聽到母親講述那慘痛的遭遇時,她的熱淚也奪眶而出。
這時覺行師走了過來,他侃切言道:“都是家鄉人吧?你們有什麼問題,多找陳大姐聯系。”
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文珍正希望和覺行談談,她好像有很多話要告訴他。
可是那邊牆角突然傳來一陣嘈雜喧嘩聲,只見那瘋女沖向窗口,朝著正在慰問拖兒帶女婦女們的莊會長猛撲過去,她恨恨地扯著嘶啞的喉嚨喊道:
“你們要做什麼?把我的兒還給我!”
幾個高棉婦女上去勸阻她:“你別胡鬧,這是佛學會來看我們的!”並從席上把分給她的一袋東西拿給她看。
她那裏肯聽,雙手伸出窗外要去抓扯莊會長,幸好老莊躲閃的快,忽然,她猛地扯開胸膛,露出可怕的瘢痕。接著傷心地大哭起來,身旁的婦人趕快替她圍好短上衣。
覺行聞聲,立即走去,那兩位越南鄉親如同見到救星般虔請他道:
“請求師父慈悲,加被加被她吧!”
覺行雙眉微蹙,滿含悲憫地取下胸前那串念珠,輕輕在那癱軟靠窗哭泣的瘋姑頭上放了一下,並且喃喃虔誦著聖號和咒語。
不一會,那瘋姑平靜了下來,非常奇怪,自那天覺行加持以後,從此她再也不吵不鬧了。
因他們還要去其他房間慰問,覺行懇切詢問大家,還有什麼需要相助的事,文珍請求借閱一些書刊,覺行慨然應允。
中午,NO。5室送來了一大包書刊,有中文益智修身叢書和佛學著作,也有幾本英文《Time》雜志。文珍和小玉真高興極了,幾個女孩圍上來,把書籍整齊地堆放在她們的牆角,整個下午文珍如饑似渴地閱讀著。
黃昏時分,一個膚色棕黑的印度男子陪送兩位長的十分白晰、美麗的婦女進來,其中一個懷抱嬰孩,她們呆坐在文珍後面的席地下。熱情的小玉用英語打聽到她們是伊朗人,因戰亂逃亡出來,准備去巴基斯坦,卻因假護照在機場被拘捕,兩位婦女環顧四周,迷惘憂傷,默默流淚。
梅英失神望著那活潑的嬰孩,不知想起什麼,又低聲抽泣起來。母親撫著她那瘦削的肩頭,勸慰著她。
“他不管我了!”她雙眉深鎖,好半天吐出一句話。
“不要去想那麼多,保重自己要緊。”母親說道。
她憂心忡忡:“萬一沒有辦法,移民局可能會遺返大陸。”
“那你打算回廣東了?”母親關心地問。
“啊,不!”梅英激動了起來:“我甯願死在他鄉,再不願回顧那傷心的地方。”她的腦海仿佛出現父親被逼害至死的不幸慘狀。
母親似有同感的點了點頭,說道:“你還年輕,一個人單腳利手好想辦法,你看我一家四口陷在這裏,哎……”
母親長喟一聲,眼圈也紅了。
文珍憐惜地望著母親,好像那鬓角的白發又多了幾絲,善良賢淑的母親這四十二年真是在苦海中掙紮。當年因是地主的女兒,飽嘗了被歧視、被壓抑的無盡苦楚,而滿懷希冀投奔泰國卻落得這般下場。文珍心裏擰成一團痛楚,沈重的悲哀又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啊!如何才能熬過這毫無希望的錐心泣血的日子?
雖如常言:“患難中長大的孩子都是早熟的。”她的意志、才情和理想都要超過她的年齡,但她畢竟只有二十二歲,她多麼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多麼需要關愛和鼓勵。也許傾吐,可以減輕一點心靈的負荷,那又向誰傾訴呢?不知爲什麼,那位覺行師的影子老是萦回腦際,給她烙上了深深的印象。
終于,她提筆給他寫了一封信,表達對他送書的謝忱,本想把心中的苦悶,無盡怅惘之情向他盡訴,多慮的她又恐冒昧,即以詢問前次他所言“精神的充實”爲題,希望得到啓示和教誨。
新的轉機
第二天清晨,警察照例來開門讓兩人出去傾倒垃圾,那緬甸大嫂回來時,帶給文珍一封信,那信封剛勁有力的字迹,頓使她心緒激動,她立即拆開,從頭至尾看去,他是那樣清晰了解她的思緒,詳細的分析,誠摯的鼓勵,句句打動她的心靈,她不禁感動得哭了。特別是最後他懇切寫道:
“科學一日千裏,可以飛越太空,但卻無法消減層出不窮的戰爭、劫殺、災難……。物質文明發達,卻世風日下,精神郁悶,即因心靈太貧乏所致。國父曾言:“社會之隆汙系于人心之振靡。”故欲求世界安甯,亟需一種文化來化導人心,佛教素稱治心之學,其目的在啓發人性的自覺,淨化人心,解脫苦腦,實拯救世道人心陷溺之良藥也。
你說“禅”太神秘,實際上“禅是叫人平心靜氣去生活。”顔淵 一箪食、一瓢飲、居陋巷,不改其樂,不是不谙物質的利樂,而是深知世上有更好的東西超越物質的價值。因塵世無常,物質衰變,形骸易朽壞,只有精神富足是無止境的。因內心的均衡,生活才更添祥和溫馨。
天之殺物以成物,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天之困人,正以成人,故不經憂患則德慧難成。望你化悲痛爲力量,勇于接受生活的磨練,禅宗名言“大死一番,絕後蘇息”,即在苦難中更加透徹生命,在每一瞬間激發潛力去“止于至善”。並望你把溫暖帶給不幸的難民,關愛支助他們,將以種下的善因,會漸得到好的收獲,多行善舉,逐漸會體味生命的真義而得到無窮的希望和樂趣。”
她反複誦讀,感慰良深,仿佛在她荒蕪的心田,投進一道光明。
後來,他們經常互致書信,覺行師有問必答,共同探討佛法和人生的種種問題,探索未來的理想,追求生命的意義。
星期天上午,第五男室傳來陣陣悅耳的歌聲,然後像是梵呗,悠揚感人。小玲達跑去偵察,前來報告,原來是覺行師教他們誦唱佛歌和七音“南無阿彌陀佛”。
文珍一邊清掃衛生,一邊輕聲跟著唱合,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壁上,那首覺行抄寫的越南李朝高僧萬行大師充滿禅味的短詩:
生命之火花,隨現隨消失;春才見花開,秋已成枯枝。
大地有盛衰,朋友莫驚駭,人生本無常,正如晨間露。
每當她吟誦這首發人深省的小詩,她會感到對人生的真谛有進一步的體會,她發現在這被世人遺忘的逆境中,心靈漸漸有了一種寄托、一種慰藉。
“笃 笃”,掃地工人敲敲窗,遞給她一袋書籍並說:“第五室帶給你的。”
裏面有覺行的短簡:“這本英文《五月花》May flower是沈家桢博士以現代科學印證佛學的深刻見解。另外,我同室的難友大衛,對你家表示誠摯的同情,他有一部份英文《讀者文摘》給你閱讀。”
書頁中夾著厚厚幾張信紙是大衛粗犷的筆迹,他說花了兩天寫這封長信,述及了他半世傳奇似的遭遇,後來他十分坦率寫道:
“因我從小失去父母,孤苦飄零,不學無術,卻染上滿身惡習,我過去的生活充滿罪惡和黑暗,終于成了一名國際通緝犯。無數驚心動魄的悲慘遭遇,使我對人生厭倦、憎恨,並因痼疾纏身,我一度絕望、自卑……現在慈悲的師父指引了我新生之路,幸蒙佛力加被,奇迹般治愈了我的頑疾。我至心忏悔,改惡從善,以我慘痛的教訓,作爲教育青年的借鏡;現我開始“日行一善”,關愛他人,要感謝覺行師帶給我們希望和光明。”
文珍心情激動,良久沈思,當小玉從瑪蒂那邊剪好頭發過來,她問道:
“小玉,你覺得國際通緝犯可怕嗎?”
“當然羅,不過我還從未見過。”
“你看這信吧”」文珍把大衛的信給她看。
看後,小玉瞪著大眼睛道:“簡直可以寫一部小說。”
文珍感慨道:“我今天才真正相信佛書所言:“人心本有無限的光輝”。”
小玉那熱情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層陰…
《遙遠的星》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