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星
法云法师
莫嫌僧情薄世情,情到深时总无情;
挥洒一滴成江海,洗去人间愁和泪。
初进拘留所
一辆黑色的囚车,从北榄坡驰向曼谷市区,两名便衣警察坐在车门两旁,透过网状铁丝方窗,毫无表情地睨视着飞逝而过的整洁繁华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
车厢内坐着神色沮丧的蔡家母子四人,满面愁容的母亲,那温良的面上泪迹未干,虽然身着素花绸衣,也烫发,但那过早憔悴的容颜,深深的愁纹,清晰的显示出曾在广东潮阳老家经受改造三十余年的劳动本色。这场飞来横祸的降临,使她心惊胆战,十分忧戚惶惑,当初同丈夫带着四个儿女来泰国投奔公公,一心巴望孩子有条出路,如今却连累他们受罪,她真心如刀绞,悔恨不已。一方面又为丈夫和大儿子去清迈送货未回,可能躲过这牢狱之灾而庆幸,然而她这个只知恪守本份的贤妻良母,未曾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待会上法庭到底该怎样应对?此刻心中涌起无限焦急和凄苦无助的难言痛楚。
小女文琦,虽才九岁,却生就一副男孩子脾气,她正噘起小嘴,忿忿不平地揉着红肿的右腕,要不是她刚才拒捕,与警察搏斗,也不会闹的那么紧张。
小儿文瑞,初中毕业,跟爸爸小时候一般忠厚,似乎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还十分茫然。
只有大女儿文珍,毕竟是大学外文系二年级学生,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稍能镇静自持,并能沉着用英语同警察应答,那文静端秀的面上挂一副阔边眼镜,此该她正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这一切多么出人意外,从广东老家来泰一年,全家兢兢业业为祖父的商店做活,自己出国深造的宿愿未能实现却任劳任怨替商号作会计,妈妈同佣工一样操劳家务,爸爸和大弟文玮每天忙着采购送货,除了妹妹太小,文瑞也帮着跑跑腿,老老实实的一家人从未得罪过谁,究竟是谁和我家过不去,竟然跑去移民局告发护照过期,非法居留?莫不是吉仑?那个偷商店东西被开除的工人,但他并不了解实情呀!她左思右想,只有上周小妹被三叔家小宝欺侮,她忍无可忍忘记了爸爸一再叮嘱,竟和他争吵起来,娇惯成性的小宝恨恨骂道:“你们一家跑来吃大户!”并惹得三婶好几天不和我们讲话,难道是……?啊,不会吧?也算是至亲,总不会这样绝情吧!那又是谁呢?真是百思不解,心情难免十分惴惴不安。
汽车驰进一座宽阔高大的建筑,文珍清晰的看见那英文“泰国警察总署移民局”字样,不少高鼻子黄头发以及各式服装的人们熙来攘往。
母子四人拿着简单行装,随警察上了四楼NO。I室,门上英文是“非法入境科”,落地玻璃门窗办公室外面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塞满了各色人物,这些来自五洲四海的非法入境者(多为越、寮、柬等国家难民)大多衣着不整,神色暗淡。可能是母子四人阵容较庞大,或是蔡文珍那一袭淡蓝的衣裙、苗条的身段、娴静清丽的姿容,在这群 表情冷淡的人们中引起一点轻微的骚动,大家挤了挤,让出靠墙的角落,母子四人坐了下来,静候发落。
在家乡,人称“才貌双全”的文珍,从小最为懂事,处处能体贴忧苦劬劳的父母,并能爱护照顾弟妹,然而面临这空前的凶多吉少之地,且祸福难卜,即使她尽量沉着镇静以宽慰老母和弟妹,而内心却深感怅惘忧戚。
这时一位警察走来要她进去登记,文珍跟他进到里面一位警官的办公桌前,警官客气的叫她坐下等等,因他正在同一位身着黄衣的青年僧人讲话。文珍低头端坐,心中感到忐忑不安。忽然,她听见一位男性富有磁性的声音,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她不禁抬头,原来那位青年和尚正在向警官叙说他的经历,当他在西贡大学物理系攻读研究生时,战乱爆发,他家破人亡,独自逃出虎口,备历难辛。,并在缅甸及难民营呆了数年,因申请移民美国,经济担保等皆已办妥,现等待办理签证手续。文珍不由将他打量,那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一双深沉的眼睛,举动显得那么从容沉静,这匆匆一瞥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母子四人被送进了移民局拘留所NO。4女房间,文瑞本应去NO。5男室,因他个子矮小,而一般小孩子都是跟随母亲的。
警察叫他们去到左边屋角那两个空位坐下,然后砰地锁上了铁门。
四人呆呆望着席地上坐着、躺着的黑压压一屋子人,有不少老妇和小孩子,阴暗潮湿的席地上不断有小虫缓缓爬出,文琦吓的紧张拉着姐姐的手,母亲凄然打量这一切,不禁泪如泉涌,文珍忧愁地默默观察着这前所未有的新环境。
这时身旁一个穿粉红学生装的女孩,端给文珍一个塑胶茶杯,说道:“姐姐,请喝水!”
“谢谢!”文珍问道:“你也是中国人?”
“是的,我们是缅甸华侨。我叫段春玉,大家都叫我小玉,你们需要什么,告诉我吧!”
文珍抬眼看去,只见她手拿一本英文字典,旁边坐着一个高鼻子浓装的欧洲妇女。
文珍很喜欢她的爽朗,用英语问道:“你在学英语?”
“啊!你的英语讲得好漂亮!”小玉惊喜说道:“我要去台湾上大学读英文。”
“我姐姐是大学英文系的。”文琦毫不谦虚的说。
“那太好了,我要拜你为师哦!”
听见小玉的欢呼声,几个女孩子立即围了上来。
“那我来介绍一下,她们都是我的朋友。”小玉热情地向文珍一一作了介绍,那位高鼻子叫玛蒂,是纽西兰人,为该国服装公司在东南亚的推销员,因在曼谷机场吸食毒品而被拘留。其他几位黑瘦的女孩都是难民,有越南的小月亮、高棉的阿珠、寮国的金妹,她们都已向美国大使馆提出申请移民美国,所以每天和小玉练习英语,对文珍的到来,她们都很高兴。
母亲和身后一位瘦削的三十岁左右的中国少妇用广东话攀谈了起来,小玉悄声告诉文珍,她叫吴梅英,也是从广东来探亲,可是亲属已搬迁香港,她只得去一家公司打工。后来那六十开外的老板竟将她纳为第六房姨太,大老婆非常气愤,跑来移民局告她非法居留,她进来一个多月,因为流产住医院两次,曾在医院自杀未遂,这两天老头子没来看她,终日闷闷不乐。
“哎,真可怜!”文珍不由十分同情道。
无情的事实
炎热的气候,令人窒息的杂乱拥挤的环境,文珍一夜难以成眠。
清晨,她躺在席地,心烦意乱地呆望着铁窗。
“哈罗!”小玉笑嘻嘻过来,在她面前放下一个鲜奶纸盒。
“谢谢!”文珍苦笑道。
“喝吧!”小玉关心道:“可能警察等会要叫你们上法庭,我们都是第二天宣判。”
“宣判后又怎样呢?”
“首先要交罚金,然后根据情况监禁,再决定去向,如像我从缅甸去台湾,从这里过境,现等我爸爸去办理一张证明,大概半月可以出去了。”
“哎!”文珍深叹一口气。
“不要着急,有钱可以保释出去,昨天你们铺位那个女孩就花了一笔保证金。”
不一会,警察开了铁门,因文琦太小,便带了母子三人去到前院办公大楼。
当他们得知真相,文珍亲眼看见画押签字为“蔡辉阳”时,她不禁愕然了,果真是三叔!天哪,难道竟如此不择手段!以前每读小说,描写人性如何沦丧、无情卑鄙,逐蝇头微利,六亲不认;为物欲诱惑,出卖人格;甚至兄弟阋墙,至亲相残,她常认为是文艺的夸张。如今这当头一棒,使她深刻猛醒,这残酷的事实,真乃巴尔扎克人间喜剧最典型写照。她心潮起伏,不寒而栗,苦难的一家背井离乡,一年忍辱,竟然成了金钱和继承产权的牺牲品。刚才小玉所言,有钱可以保释出去,爱钱如命的祖父,怎肯破财?而忠厚的爸爸又哪来巨款?看来悲惨的命运是注定了。她不愿增加身旁啜泣慈母的压力,她一直强忍住眼泪,然而无尽的悲哀剧烈燃烧着她痛楚的心灵。
警察带领母亲去上法庭,文珍默默注视着母亲拖着瘫软的身躯离去,一阵难言的悲怆击上心头,此时,她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般奔流下来。
已是中午时分,警官大概已下班,留守的警察正围在桌边午餐,几个等候发落的人也叫杂役去下面买了食物,文珍望望身边的弟弟,下意识摸了摸空虚的口袋。
“文瑞,你饿了吧?”她低声问道。
“没有!”文瑞静望着姐姐说。
平常老是饿得快的文瑞也仿佛懂事多了,默默坐着,等候母亲回来。文请怜惜的凝望幼弟那瘦小而倦怠的样子,禁不住热泪又要滚下来,她立即起身走向门外的洗手间。
当她怅然回来,忽然看见弟弟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她吃惊的问:
“文瑞,你……?”
“是师父给我的!”他指了一下此刻正端坐在办公桌旁的那位越僧。
“啊,谢谢!”文珍顿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她含颦问道:“师父,怎么您也在这里?”
他沉静地说道:“刚才送来几个越南难民,我要去法庭为他们翻译。”
“那您可以自由行动吗?”
“也只是在这移民局范围,不过真正的自由,应该是精神的自由和内心的充实。”
文珍为之一震,她回味刚才所言,感到他很有深度,有心想请教于他,却因心绪烦乱,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警察带着几个难民过来对他道:
“觉行师,我们一起去吧!”
他神情端肃地向她点头告辞,文珍痴痴地目送他那修长的身影随同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度日如年
半夜时分,一阵凄厉的呼叫声把文珍从梦中惊醒。
“哎,这疯姑的病又发了。”旁边一位高棉老妇叹息了一声道。
文珍随声音看去,右边靠近洗衣间的角落,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系着破旧的纱笼,双手抓住铁窗,仰望窗外漆黑的夜空,嘴里叽哩咕噜说个不停。
旁边的小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文珍道:
“你还没睡?”
“跟你一样。”文珍指指那疯姑问道:“她怎样了?”
“哎,她是这里的老客,大概来了三年吧!柬埔寨战乱她全家丧生,剩她一人逃出来,恐怕遭受刺激太深吧!她经常叫着“来儿”,可能是她死去的儿子。”
“他们没有送她去医院?”
“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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