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佛教理論的建構與運作(下)
--二十世紀中國佛教智慧的結晶
鄧子美
法音論壇《法音》1998年第7期(總第167期)第16頁
叁、趙樸初對“人間佛教”理論的解釋及其運作
趙樸初(1907— )早年在蘇州東吳大學就讀時,對佛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畢業後,經關
之介紹,進入中國佛教會工作,由從事佛教社會公益事業而開始實踐佛法根本之一的慈悲。在上海,他結識了太虛法師,並受到器重。趙樸初曾任中國佛教會主任秘書,抗戰中以負責上海難民的救濟收容工作成效卓著而聞名全國。抗戰勝利後,太虛爲維護佛教利益,創“議政而不幹治”之說,遭某些人嘲笑攻擊,佛教徒中也頗有非議。趙樸初挺身而出,針對這些議論,激憤地說:“今日中國的佛教,是沒有人權可言的。以一個沒有人權保障的佛教,而要求它擔當起弘法利生、護國濟民的事業,這是戲論。所謂“自度度他”,必須從當前迫害欺侮下,自己度脫出來,才能度脫衆生。因此,當前佛教人民的任務,應當是爲佛教的人權而奮鬥。太虛大師一生的努力,正是如此。他的辦佛學院,辦佛教會,整理僧伽製度,倡導人生佛教,乃至最後有意參政,無非是爲了這個目的。”(轉引自文傑《太虛大師在重慶》)趙樸初的這番話,是他多年從事佛教公益事業橫遭有關方面阻撓,曆盡艱辛之後的肺腑之言,也表達了他對太虛一生事業的由衷敬仰,對太虛提倡的人生佛教的服膺。1947年3月7日,太虛在圓寂前十日,特在上海玉佛寺召見趙樸初,“以所著《人生佛教》一書見贈,勉余(即趙樸初)今後努力護法。”(趙樸初《挽太虛》一詩補注)事隔四十年,這個補注才作出,可見趙樸初深切懷念太虛而不得已的心情。從1953年中國佛教協會成立,至1966年該會被迫停止工作,趙樸初實際上都是該會工作的主持者。他從未辜負太虛的囑托,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也盡力護法。直到1979年後,現代化建設重新起步,中國佛協工作也得以恢複,和平統一成爲海峽兩岸共識,趙樸初終獲機會提倡人間佛教。那是1981年,他撰寫的《佛教常識答問》首先在《法音》上發表,其最後一節即《發揚人間佛教的優越性》。然而那時仍只能用“前人”代替太虛之名(該書頁110)。1983年中國佛協第四屆理事會第二次會議上,趙樸初所作《中國佛教協會叁十年》報告獲得通過,該報告提出把提倡人間佛教作爲中國佛教協會的指導方針,獲得廣大佛教徒的擁護。綜合趙樸初曆年公開發表的有關言論,他實際上把太虛的不少提法作爲自己人間佛教思想的理論前提。如判教基本同于太虛的五乘共法,根源性的依據也直仰佛陀與大乘教典。他比較明確地繼承太虛思想表現在以下幾點:1、提倡菩薩行。趙樸初說,“我今學佛也要修學菩薩行”。其思想基礎則是佛教無常的世界觀與菩薩行的人生觀。(《佛教常識答問》頁112)2、出發點一致。他認爲,學佛要從五戒十善做起,由四攝六度擴充,進而得大解脫、大自在,達到永遠常樂我淨的境界。這裏的中國味與太虛同,而跟印順稍異。3、目標一致。“以此淨化世間,建設人間淨土。”(同上,頁113)趙樸初還承認,“中國佛教也存在著不少的缺點和局限”,提出要“克服曆史所給予的汙染和困難”。(同上)由此可見,他雖然沒有正面提出佛教革新,但意蘊中已有。總之,趙樸初的主張傾向于太虛的因勢利導,但比太虛更溫和。這與他曾長期和圓瑛共事分不開。趙樸初當時對人間佛教作如此的解說,有其特殊的背景。那時,大陸佛教剛從一片劫灰中蘇醒,仍面臨著社會對宗教的非難,提倡人間佛教雖有助于纾解視佛教等同于迷信的壓力,但同時百廢待興,亟需佛教各宗派協力攜手,不宜明言人間佛教所含教義現代化內涵,以免徒起紛爭。以爲大陸提倡的人間佛教缺乏深刻內涵與創意的見解,乃不了解大陸的實情,不能體諒提倡者的苦衷。
盡管存在著客觀上不得不然的因素,然而又十多年過去了,對趙樸初與太虛、印順提倡的人間佛教之間的歧義當可分辨,以適應新的形勢。其不同一,《佛教常識答問》在詞語上似把人間佛教等同于世間法(頁110),而印順認爲:“有的人(可能)因誤解而生疑難;行十善,與人天乘有什麼差別
這兩者是大大不同的。這裏所說的人間佛教,是菩薩道,具足正信正見,以慈悲利他爲先……這與人乘法著重于偏狹的家庭,爲自己的人生福報而修持,是根本不同的。”(《人間佛教要略》)太虛的人間佛教理論也指出了超凡入聖之路,與人乘法的區別雖不如印順指出的那麼清晰,但趨向一致。趙樸初的提法雖稍模糊,但實際上也提出了菩薩行爲人間正行,只是因一般人覺得菩薩道高企難行,又恐當時社會對“成佛”橫加非議,故加了句“且不說今後成佛不成佛,就是在當前(八十年代初)使人們能夠自覺地建立起高尚的道德品行,積極地建設起助人爲樂的精神文明,也是有益于國家社會的。”(頁113)其不同二,趙樸初的提法甚爲簡明平易,別無驚人之處,與太虛的鏡涵萬流、印順的滔滔雄辯形成了明顯的反差。其實,趙樸初只是提出了太虛人間佛教理論豐富內涵中在當時能夠被世俗容忍、被佛教各宗派都接受的一部分,即人間佛教最基本的內容,其余太虛見解多在不言中。如人能躬行五戒十善、四攝六度,再進一步就導向了關懷社會、淨化社會。趙樸初還十分明確地指出:“在當今的時代,中國佛教向何處去
”“我以爲在我們信奉的教義中應提出人間佛教思想。”(《中國佛教協會叁十年》)換言之,他是把人間佛教理念的提倡作爲中國佛教發展的長期指導思想。對太虛、印順的整個人間佛教理論建構,原則上是肯定的,唯有些內容在那時闡發之機尚未成熟,有些內容尚不切于大陸最緊迫的需要而已。其不同之叁,趙樸初在提倡人間佛教的同時指出:“應當發揚中國佛教的叁個優良傳統”,即農禅並重,注重學術研究,進行國際友好交流。(同上)正果法師的說明則也把這叁大優良傳統納入人間佛教體系。(《人間佛教寄語》)征諸趙樸初《佛教和中國文化》等文,這應當說是符合他本意的。雖然他對太虛與印順的分歧未予置評,處在他的需要協調國內佛教界各種不同意見的位置上也不可能置評,但從發揚中國佛教傳統這點看來,他似乎是傾向太虛的。不僅如此,趙樸初的最大貢獻是把提倡人間佛教放在整個中國佛教的指導地位,強調了人間佛教思想的普遍意義。這是太虛當年未能做到的,由此也進一步觸及了太虛想解決而未能解決的人間佛教與中國化佛教各宗派的關系問題。此點趙樸初雖未明確,但論述中的含義是有了。強調人間佛教的優越性也就是讓各宗派自行感受,自願接納,勉強是不明智的。河北佛協提倡的“生活禅”實質上應屬人間佛教的禅宗化。臺灣有人認爲人間佛教缺乏獨特的修行方式,這實屬對人間佛教的誤解。人間佛教決非特殊教派,而是以人爲出發點(反對崇拜鬼神)的適應現代社會(反對執“死方”治變症)、提升現代社會(淨化世間)的佛教理念。這叁點上太虛、印順、趙樸初都一致。任何佛教宗派法門,只要贊同這叁個要點,實質上就是認可了把人間佛教理念作爲指導思想。當然,作爲信仰人間佛教的個人是應有修證的,但其修行方法隨自身根器、年齡而有所不同,也可參用、改用更適合自己的法門。如太虛早年參禅,後期改打彌勒靜七。趙樸初的修行則是早晚拜佛,誦念《心經》數十遍,寒暑無間。這些修證確實不“新”,然而正是他們把人間佛教理念注入傳統宗派,給各佛教宗派帶來活力,推動各宗派與時俱進。各宗派的修行特色不但不能泯滅,而且應發揚。它們的信仰取向由原先的偏于出世轉換爲出世即入世,並輔以相應的製度保證,就是人間佛教的成功。故而,趙樸初主要是個實幹家,他把人間佛教理念付諸指導大陸佛教恢複與弘揚的實踐。
1983年以來,中國大陸在提倡人間佛教的實踐上取得了一些成效。首先,把“人間佛教思想”作爲中國佛教發展的指導方針已成爲中國佛協各級組織的共識。這不僅香港佛教做不到,臺灣佛教也未必能做到,而且對中國佛教傳統的創造性轉換,具有十分深遠的意義。淺顯地說,也就是在大陸提倡佛教現代化已處在名正言順的有利地位。第二,在這一方針的指引下,中國佛協在培養能繼承發揚人間佛教的人材方面做了一些工作,“開拓了佛教教育事業的新局面”。在創辦以人間佛教爲宗旨的佛教刊物,出版書籍宣傳普及人間佛教理念等方面有了實質性的進展。第叁,在“積極支持社會福利公益事業和救濟工作”,即回報與關懷社會方面成績顯著。(參見《中國佛教協會四十年》)無可諱言,由于大陸並未厘清“人間佛教”與“人乘”的界限,不少佛教徒依然把信仰人間佛教所作的利他行爲視作只能得低層次福報的“有漏行”,趙樸初強調的人間佛教的優越性尚未得到真實體現。人間佛教理念也未能深入滲透到各宗派的教義、教法中去,多數地區對于人間佛教的提倡,仍停留在口頭上、書刊上,實際上則各行其是。尤其是對人間佛教的理論內核宣傳闡發非常不夠,使得未來將擔當建設人間佛教重任的學僧們對此都認識模糊,有的甚至望文生義,誤以爲“人間”就是世俗,提倡人間佛教就是佛教世俗化。這種庸俗化的理解在臺灣也有,贻害非淺。還有的則流于另一極端,對“人間佛教”指導方針置若罔聞,滿足現狀,不思進取,不思使佛教與現代社會適應協調。如此,今後佛教也不過多修建些寺院等外表而已……。不過總體而言,在提倡人間佛教的方針指導下,十多年來,大陸佛教恢複和發展的速度仍相當驚人。
四、道並行而不悖
太虛、印順、趙樸初分別對人間佛教理論的建構與诠釋,可以說各有千秋,大同小異。就佛教適應現代社會需要的途徑、佛教關懷社…
《人間佛教理論的建構與運作 下 (鄧子美)》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