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人間佛教”
吳朝偉
“人間佛教”作爲專有名詞出現,是在太虛大師《怎樣來建設人間佛教》一文中,作爲現代特有的佛教理論思想體系則形成于20世紀,對于“人間佛教”,談論倡議者絡繹不絕,這一理論思想體系是現代中國佛教思想家依據佛法基本原理,對轉型社會與現代生活提出的衆多問題的長期創造性思考的積累。其中,太虛大師(1890—1947)是“人間佛教”思想的創立者,印順法師(1906— )、趙樸初(1907—2000)、星雲法師(1927— )、淨慧法師(1933— )等人則爲人間佛教的傑出代表。
一、“人間佛教”思想的曆史根源
“人間佛教”是由太虛大師提出來的,但其曆史淵源,卻可上溯到釋迦牟尼那裏。釋迦牟尼佛出生在人間,成道在人間,說法度生在人間,他的一生,正是人間佛教的具體體現。“釋迦牟尼”這個名字的本意就是“釋迦族的聖人”的意思,“佛”是梵語“佛陀”的簡稱,原意是“已經覺悟的人”,《增一阿含經》裏佛說自己“用人間之食”,因爲“我身生于人間,長于人間,于人間得佛”。釋迦牟尼的出家修行,正是爲了解決人們的生老病死等人生的根本問題,是人格的升華,而修行的本身是爲了提高道德,發展智慧。釋迦牟尼成佛後,一生教化,足迹所及,遍于恒河兩岸。佛陀一生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他抛棄王公生活,獻身于追求智慧和覺悟人群的事業,在他看來,探求真理和宣傳真理,拯救社會和拯救人類是他的唯一職志。
佛陀說教的對象,是人間的人類,所要解決的,是人間的各種人生問題。因爲惟有在人間,才能秉受佛法,體悟真理,所以佛陀常與弟子“遊化人間”,以身體力行切切實實的說明了生活就是修行,佛法必須在生活中得以完滿實踐。所謂“諸惡莫做,衆善奉行,自淨其身,是諸佛教。”可見,佛教從一開始,就是人間的。《增一阿含經》說“諸佛世尊,皆出人間”,揭示了佛陀重視人間的根本精神,以此宣告“人間佛教”的根本理論就是“佛法在世間”。
同時,“佛法在世間”思想也是禅宗的一個根本思想。它的形成或被強調,主要是在慧能之後。《六祖壇經》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闡明了佛法與世間的關系,強調了要在世間尋求佛法,佛法不是離開世俗社會的另一個世界或境界中的産物,不能執著于世間和出世間的絕對區分,離開世間追求覺悟成佛是不可能的。
中唐時期,馬祖道一繼承了六祖慧能的思想,並將之發揚,提出“觸類是道”、“平常心是道”。道一禅法的特色是“觸類是道而任心”,是由“觸類是道”和“任心”這兩個概念組合而成的。其中,“任心”就是“平常心是道”,而“觸類是道”則是這種禅法背後所預設的哲理。“觸類是道”的字面意思是接觸到的萬類全都是至高無上的禅道。這是即于“佛性”遍于一切的道理而推衍出來的。由于每一個人都生活在萬類當中,因此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禅道,都是修行成佛的法門,只要“任心”,就是修道。佛教中的“道”指人的身口意叁業修行,即有意識地淨化身心的活動,而非傳統哲學中帶有本體意味的“道”。“平常心是道”講求心行清淨,事事無礙,應世利人,這是修行者的根本目的。
馬祖道一的“平常心是道”和“觸類是道”的禅法,影響後世很深,也是“人間佛教”思想的直接理論來源之一。後來許多高僧都有相關的問答和闡述。道一的弟子南泉普願和普願的弟子趙州從谂又將之繼承和發揚。南泉普願和趙州從谂之間有這麼一則公案:從谂問普願:“如何是道?”普願說:“平常心是道。”趙州從谂繼承慧能“佛法在世間”的思想,並將“平常心是道”進一步具體化,提出要在生活中修行。在從谂的許多公案中,都含著“在生活中修行”的道理,“洗缽去”、“吃茶去”這兩則公案最具代表性:
(1)僧問:“學人迷昧,乞師指示。”師雲:“吃粥也未?”僧雲:“吃粥也。”師雲:“洗缽去!”其僧忽然省悟。
(2)師問新到:“曾到此間麼?”曰:“曾到。”師曰:“吃茶去!”又問僧,僧曰:“不曾到。”師曰:“吃茶去!”後,院主問曰:“爲甚曾到也雲吃茶去,不曾到也雲吃茶去?”師召院主,主應:“諾!”師曰:“吃茶去!”
在這裏從谂禅師認爲,吃粥、洗缽、吃茶都是最好的修行法門。修行者的生活,到處都流露著禅機,所謂“神通及妙用,運水與擔柴”,只要在生活中全身心地投入,處處都可以得道成佛。
禅宗“佛法在世間”的思想是“人間佛教”最主要的理論根源。根據禅宗的這些觀念,讀經、坐禅等傳統佛教的覺悟或成佛方式,並不能達到佛教的最高目的,而要真正“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反而要在人們日常生活的行爲舉止中去追求。這爲近現代太虛等人提出“人間佛教”理論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二、“人間佛教”思想的提出及發展
“人間佛教”作爲一種觀念或口號的提出是在20世紀初。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中國社會經曆了曆史上空前的大變革,國勢日衰,西學東漸,社會處于急遽的動蕩與變革之中,“民主”與“科學”的大潮席卷全國,反宗教反迷信的社會運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思想界、知識界對宗教本身存在的必要性也頗有懷疑,“新文化運動”甚至提出“以科學代宗教”、“以美育代宗教”、“以哲學代宗教”的口號,中國佛教當時已經是衰落不堪,僧團腐敗,義學凋零,而且蠱惑迷信,逃禅避世,其社會功能幾乎喪失,越來越背離了社會的主流和中心。佛教革新圖存的問題由此凸顯了出來,不少佛教界有識之士逐漸認識到振興佛教、適應社會的曆史必然性和緊迫性。振興佛教,不僅要在教製、教産等方面進行改革,更重要的是要針對時代潮流和社會現狀,對佛法觀念進行自覺調適,以求契理契機地重構佛教新形象,謀求佛教在新形勢下的發展。
在這種情況下,太虛大師提出了“人間佛教”的理念。“人間佛教”理念在太虛大師那裏是以“人生佛教”的概念提出來的。太虛大師在民國十四五年,提出了“人生佛教”。在抗戰期間,還編成一部專著──《人生佛教》。大師以爲:人間佛教不如人生佛教的意義好。太虛大師的佛教思想,其實是以中國佛教爲核心,以適應現代社會爲目標,在態度上是“人生”的,而在範圍上是“人間”的。他倡導的“人生佛教”,有兩個意思:
1、對治的:因爲中國的佛教末流,一向重視死和鬼,引出無邊流弊。大師爲了糾正這種思想,主張不重死而重生,不重鬼而重人。以人生對治死鬼的佛教,所以以人生爲名。佛法的重心,當然是了生死,成佛道。但中國佛弟子,由了生死而變成了專門了死,重視了死,也就重視了鬼。爲對治“鬼本”的謬見,太虛提倡“人本”,含有對治的意思,旨在提醒廣大佛教徒更多地重視現實,著眼于人格的提高與完善。
2、題正的:大師從佛教的根本去了解,時代的適應去了解,認爲應重視現實的人生。“依著人乘正法,先修成完善的人格,保持人乘的業報,方是時代所需,尤爲我國的情形所宜。由此向上增進,乃可進趣大乘行。使世界人類的人性不失,且成爲完善美滿的人間。有了完善的人生爲所依,進一步的使人們去修佛法所重的大乘菩薩行果”。大師曾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即人生而成佛,顯出了大師“人生佛教”的本意。
對太虛的人生佛教(也稱人間佛教)思想,大體可概括爲以下幾點:
第一,出于對中國現代佛教的整體性設想,主張佛教應重視人生,以改善人生爲基礎,並在教理、組織等方面提出相應方案。
第二,重視與社會道德密切結合的五戒、十善等規則,並適應時代作了新的解釋,提倡佛教徒具備良好的道德品質,熱愛祖國和人民,多爲社會民衆奉獻。
第叁,主張建設新型僧團,興辦佛教學校,創辦佛教學術刊物。
印順法師長年追隨太虛大師從事佛教複興運動,他認爲太虛的人生佛教理論尚未突顯佛、菩薩在人間,修行解脫在人間的“人間佛法”的現實內容,根據自己對中印佛教多年的研究成果,提出了系統的人間佛教理論。認爲“人間佛教,是整個佛法的重心,關涉到一切聖教。這一論題的核心,就是“人-菩薩-佛”──從人而發心學菩薩行,由學菩薩行而成佛。在現實人間弘揚佛法,利樂衆生,造福社會。”在他的《遊心法海六十年》一書中對此作出總結性的說明:“大乘佛法,我以性空爲主,兼攝唯識與真常。在精神上、行爲上,倡導青年佛教與人間佛教……太虛大師說“人生佛教”,是針對重鬼重死的中國佛教。我以印度佛教的天(神)化,情勢非常嚴重,也嚴重影響到中國佛教,所以我不說“人生”而說“人間”。希望中國佛教,能脫落神化,回到現實人間。我講人間佛教……”
印順作爲太虛事業的繼承者豐富發展了整個人間佛教理論。他把太虛由做人而成佛的論點擴展成嚴整的體系。印順指出:“人間佛教”的第一個出發點是現代“人”而非死人、鬼神,是由“人”出發浩浩蕩蕩地向菩薩、佛陀的境界前進。人間佛教的理論原則是“法與律合一”、“緣起與空性的統一”、以及“自利與利他的統一”。人間佛教所適應的時代傾向是“青年時代”,因而要重視青年工作;是“處世時代”,因而要入世以利益人類,“傳播法音”;是“集體(有組織的)時代”,因而僧團組織“要更合理化”。經過印順的推進,人間佛教的教理依據已立于磐石般不可動搖的根本之上,居功甚偉。
趙樸初解放前就追隨太虛大師,並深受其器重。他一生倡導“人間佛教”。在1981年撰寫的《佛教常識答問》的最後一章就是《發揚人間佛教的優越性》。1983年,在中國佛教協會第四屆理事會上,趙樸初作了題爲《中國佛教協會叁十年》的報告,提出把…
《略論“人間佛教”(吳朝偉)》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