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除了我的小茅舍,及這間供奉佛像的小屋,外面就是一片幽密的森林了。在我來以前,這是一個可怕的無人地,許多大男人因害怕鬼神或精魅,即使大白天也不敢單獨來到這兒,因此這裏長滿了大樹及爬藤類植物。附近除了五百米外一座供我取水用的破舊石井外,其余都是天然的景物。
這是解脫自在園最初兩年的素描,與現在印行在《佛教》雜志上的照片,或你目前親自造訪所見的景象完全不同。老實說,我喜歡當時的解脫自在園,它給予我的助益,是目前這種開墾過的、清潔又舒適的居處所無法提供的。有志進行心靈訓練的人,應該記住這一點。因此我將對解脫自在園頭幾年的情形多介紹一些,以供有志進行心靈訓練的行者參考。
佛陀在巴利文經典怖駭經(Bhayabherava Sutta)【譯注一】中所述一切有關恐怖的事,我都曾有深刻的體驗。這是因爲我和大多數的讀者一樣,對森林並不像生于斯長于斯的人一樣熟悉,所以即使我曾經研讀怖駭經,一旦獨居于如此幽僻的地方,仍然禁不住地害怕。怖駭經的部分經文如下:
……森林中的寂靜處是難以適應的。寂靜是很難達到的境界,大多數獨處的時刻也不是愉快的,森林似乎會使還沒有達到叁摩地(samadhi)境界的比丘心神不安……
婆羅門(Brahmana)!我突然興起一個念頭,認爲半月半月的初八、十四、十五日晚上【譯注二】應該挂單于神聖的寺院(arama)、神聖的叢林、神聖的樹下或任何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也許我可以因此捕捉到恐懼害怕的真實化身。婆羅門!我曾在那些特定的夜晚中住過那樣的地方。
婆羅門!當我住在那樣的地方,一只孔雀把枯枝從樹上掃落,風吹落岩屑、樹枝或樹葉時,我都受到驚嚇,並了解什麼是恐懼,後來我更進一步想:爲什麼我會對自己的驚嚇感到苦惱?我決定停止這種驚嚇,其方法是當意外驚嚇發生時,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
婆羅門!如果我在經行時受到驚嚇,我強迫自己繼續經行,以抵抗所受的驚嚇,在那段時間我從不站立、坐下、臥倒;如果我在站立時受到驚嚇,我強迫自己繼續站立,以抵抗所受的驚嚇,在那段時間我從不經行、坐下、臥倒;如果我在打坐時受到驚嚇,我強迫自己繼續打坐,以抵抗所受的驚嚇,在那段時間我從不經行、站立、臥倒;如果我在軀臥時受到驚嚇,我強迫自己繼續軀臥,以抵抗所受的驚嚇,在那段時間我從不經行、站立B坐下……【譯注叁】
以上經文足以說明對抗人類本能的恐懼是多麼困難。我還在曼谷時曾經擬定對抗恐懼的原則,後來證明是無效的,因爲對抗恐懼不在原則的多少,主要是意志力、覺察的速度和對情況是否熟悉。
在寂靜的夜晚,獨處于隱僻處的滋味,實在無法用語言敘述清楚,也無法向一個不曾居住于森林中隱僻小屋的人說明白。一旦你意識到將獨處于沒有任何庇護的地方時,似乎立刻就有一股力量把你的意志攫走,所以當突然的幹擾或喧囂第一次發生時,你會無法避免地受到驚嚇。但是,隨著個人意志力的增強、覺察速度的加快及對情況較熟悉後,所有的意外將漸漸化爲平常。
因此,你必須給自己最少七天的時間練習對抗恐懼,直到有滿意的結果。
有幾天清晨,我外出托缽,走在臨近大池塘的草間小徑途中,曾經停步等一只公水獺,它在沙堆中打滾並不時立足起來窺視我,直到它離開後,我才繼續上路。因爲那只公水獺距離我大約只有八、九公尺遠,它的頭高高擡起,大約可到我胸部的高度,它立足窺視我的姿態,就像在向我挑戰要進行一場搏鬥,我與大多數讀者一樣,從來沒有面對這種困難的經驗。此外,我正處于遵循佛陀教誨以進行自我訓練的最初階段,根據佛陀的教誨,人不應該與敵人對抗,同時也不應該保護自己,更不可以在驚嚇中逃走或退縮,在這種情況之下,讀者可以想象,我除了靜靜站住,等它自行離去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另有一件事也非常奇妙,那就是我發現自己好樂對知識進行研究和驗證,因爲很多時候,它給我很大的慰藉。如果我的身心正處于意志堅強而醒覺的狀況,我喜歡做一些實驗,有時甚至幻想被老虎或蛇咬到、被鬼追趕,或者邀請惡魔來與我交談,因爲這樣做,我就有機會研究它們,同時也可以測試自己的意志力。
但是,運氣似乎從來沒有降臨在我的身上,驚嚇實際上是無謂的幻覺,而我偏偏愚癡地沈浸在這種幻覺中,受了驚嚇也真是罪有應得!因此,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智慧或理性保護自己,那麼獲得安全和擁有更深入研究的機會,就指日可待了。
無論如何,一向令人恐懼的事將會變得稀松平常,有時甚至有趣。漸漸地,我們將發現自己幾乎脫胎換骨,我們越朝這方面精進,驚嚇對集中心志所造成的障礙就越脆弱。最後,障礙會消失,這時我們就可以在寂靜的深夜裏獨坐于曠野,除衣服以外,沒有任何的保護,並且能隨心所欲集中精神于自我訓練。
以前我認爲獨坐于隱僻的地方時,可以靠圍牆或傘之類的保護來減輕焦慮,但是,此時我必須告訴每位學習自我訓練的人,千萬不要這麼做,因爲一這麼做,你的心將無法真正得到解脫。相反地,你仍會焦慮,並且培養不出足夠的意志力,當以後再也沒有這些保護的東西作爲心靈的依靠時,你仍會重陷凡夫的恐懼之中。
(注二)布薩堂(Uposathagara)即是說戒堂,是比丘舉行重要會議和儀式的主要場所,例如半月一次的誦戒和受戒的儀式等。
【譯注一】怖駭經出自南傳大藏經中部。經中佛陀以自己獨修的經驗,教導生漏婆羅門(生漏是婆羅門的名字),依于閑林時如何降伏怖畏驚駭,精進禅定,乃至得解脫。
【譯注二】古印度計算日期是把一個月分爲白月(上半月)和黑月(下半月),各有十五天,而其中第八、第十四、第十五日是傳統齋日──此習俗至今仍爲世界各地佛教徒所沿襲。
【譯注叁】依《大藏經補編》第六冊,第九十至九十一頁,沙門芝峰據日譯本重譯之文如下:
……閑林靜居,僻陬獨處,頗不易耐,遠離爲難,獨居無樂。未得叁昧比丘,甯無奪意。……
婆羅門!我由是作如次思惟:「我以每月十四日、十五日、八日,爲特定之夜,于閑林、冢間、森林、古廟、樹下、祠宇、可怖畏處,敷設床座,而自安位。以期必見畏怖驚駭境界。自爾以還,我每逢特定之夜,即安住于身毛豎立,可怖畏處。」
是時,我所住處,野獸咻咻逼近,孔雀踏斷樹枝,長風吹動落葉。時我思惟:「是即畏怖驚駭欲來欤?」繼而思惟:「我何故祇期望畏怖?我甯期望如實有畏怖驚駭前來,我將于如是如實以降伏之。」
其時我乃經行,彼畏怖驚駭,益迫我側。我唯經行,不立、不坐、不臥,而降伏彼畏怖驚駭。婆羅門!當我伫立之時,彼畏怖驚駭,又迫將來。我唯伫立,既不經行,亦不坐臥,而降伏彼畏怖驚駭。我端坐時,彼畏怖驚駭,迫近我前。我唯端坐.不臥、不立、亦不經行,而降伏彼畏怖驚駭。複次,當我側臥時.彼畏怖驚駭,又迫將來。我唯側臥,不坐、不立、亦不經行,以降伏彼畏怖驚駭。……
大自然給我的教誨
中午,森林又回複自然的甯靜。鴉鵑似乎有發出休息信號的責任,在它的叫囂聲中,所有的鳥都停棲于樹幹上,有的甚至打起盹來;松鼠不再跳來跳去;野禽在它們的坑洞中藏起來;小動物也躲起來休息;它們有的已經吃完早餐,有的是害怕中午炙熱的陽光。寂靜因此籠罩整個森林,有時甚至沒有一絲風,一片沈寂的氣氛就像是在深夜中,此刻不在中午進第二餐的比丘就有另一段祥和時光了。隱居于森林若無法適應自然界這樣的規律,實在是太可惜了!
正當我們的身心處在甯靜的境界時,森林中有時會突然騷動。我曾注意到這正是危險即將來臨的警訊,因爲鴉鵑還沒有發出午後的信號,所以這種喧囂不是由于動物從午休中蘇醒過來,而是真的有了危險──一些大鷹在天空盤旋,只要這些大鷹還在附近,森林裏的動物就不停地大聲嘶叫。當時解脫自在園境內,大約有四十只以上的松鼠和數不盡的小鳥,這些小鳥和一大群野禽,會不約而同地聯合起來,大聲嘶叫,彼此警告,叫聲聽起來似乎在哀求援救,會讓不曾聽過的人爲之悚然。
如果沒有上述的意外發生,森林會一直保持寂靜直到午後,這時鴉鵑將按時發出信號,所有的動物一只接著一只蘇醒過來,森林又恢複原來的生機。
在一個明月高挂的深夜裏,我突然被鄰近短促而尖銳的聲音吵醒,一面仔細聆聽,一面慢慢坐起來,推開窗戶,往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屋外七、八公尺遠的地方,有四只野豬在一起吃東西,那時我一點也不驚慌,反而有一絲喜悅:他們一定就是某個清晨我推開房門時,吵吵雜雜跑入森林的那群野豬。老友重逢的感覺真好!
傍晚時分,即使是一只鼷鹿帶著它的小鹿,一只鹌鹑和尾隨在它身後的幼鳥,都顯得非常可愛;各種鳥兒輪唱起歌兒來,讓人以爲它們白天或夜晚都出現;有些鳥兒則美得叫人幾乎不敢不相信,它們不藉神助就可自然長成這樣。夜晚下雨時,出現最多的就是地洞裏的蝮蛇(一種毒蛇),被這些蛇咬到的人,腳會劇痛、腐爛,甚至腳趾脫落,但每晚最多的還是蚊子。以上這些自然環境給我許多永不厭倦的教誨。
早期,在我離開村莊隱居于森林的日子裏,所有的事情都令我沈思,這些新的感覺多到無法一一寫下來。而那些具有深刻意涵與難題的情景,只有未經人爲改變的大自然才能提供。隨著歲月的流逝,解脫自在園一點一滴地被改變,多年來形成的變異,已無法重現當年給我許多痛苦教誨的原始風貌。今日解脫自在園的周遭環境涼爽舒適,但已不能回複往日的景況,幾乎無法給學習自然的人任何激發思考的教誨,然而這也是因爲我們學習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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