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布施、持戒、精進與般若等四波羅蜜。而“外國師”(即迦濕彌羅以外,東、西、南方等師資)[15]則立施、戒、忍、精進、禅那與般若六波羅蜜;另有一派的六波羅蜜多說,是:施、戒、聞、忍、精進、般若。迦濕彌羅論師認爲另二學派各所增加的禅那、般若,與忍、聞波羅蜜,皆可涵攝于其所立的四波羅蜜義中。
菩薩發心、修行以至于成佛,是大乘佛法的主要內容;而菩薩道的內容,是根據佛陀“本生”等傳說而來,釋尊過去生中的修行內容,經典中稱之爲“波羅蜜”。除前引《大毗婆沙論》中諸師所說之波羅蜜,另有法藏部、說出世部、根本說一切有部、大衆部,及不明部派的《修行本起經》等,都說到六波羅蜜。[16]六波羅蜜,是多數部派的通說,所以大乘佛法興起時,說菩薩道,也立六波羅蜜。
佛陀教導我人透過戒定慧叁學的修持,以達到有漏生命的徹底淨化與解脫,其中的定學與慧學是最重要的兩類學門。定慧二學,在聲聞禅法中是九次第定與諸階解脫觀智,在大乘禅法,則是禅波羅蜜與般若波羅蜜。本文針對大乘禅觀之主題,討論菩薩波羅蜜行中“禅那”與“般若”波羅蜜的意涵,與所緣境內容等相關問題。
(二)禅那波羅蜜之意涵
攝心安住,令不散亂之精神狀態,名之爲“定”[17],如叁叁昧(trayah samadhayah)、四禅(catvari-dhyanani)、四無量(catvary apramanani)、八勝處(astavabhibhv-ayatanani)等。定法的名稱不同,是因爲從不同的角度對修定的法門加以分類有關,其中有所緣境的不同、定境淺深的不同與共、不共世間定的不同等。如“叁叁昧”之空叁昧(cunyata-samadhi)、無相叁昧(animitta-samadhi)與無願叁昧(apranihita-samadhi),是從攝念專注的不同修觀所緣而立名;此中,空、無相、無願是修觀的叁種不同所緣境,“叁昧”是指依定而有的觀慧修持。又如“四禅”,初、二、叁、四是定境的淺深層次,禅那(dhyana)是指色界的定心。總之,因定學的法門與進境不同,論典中曾針對所緣之特色,定力之深淺,心念之粗細,覺受之多寡等特性,分別標以種種名稱。
在這許多修定法門中,色界定力的(四)“禅那”受到特別的重視,這是因爲佛陀與諸聖弟子,多以四禅力證入涅槃,故稱四禅爲“根本定”(dhyana-maula),“四禅”因有此一特性,[18]向來爲佛教重要的定學法門;在《阿含經》中多稱揚“四禅”,而稱其爲(證聖之)“根本禅”。初期大乘佛法興起,在總說種種菩薩波羅蜜行時,沿用聲聞佛教對于禅那之重視,亦以“禅”稱名菩薩行中的定學。但是檢視初期大乘的諸多經論,多以“叁昧”指稱菩薩修禅而不爲禅力所拘的種種叁昧功德,而且菩薩修定的所緣境亦與聲聞行人不同,而專重于種種的利生事業行門;詳細內容,將于下一節詳述之。
有關于菩薩道的定學內容,如前引《大毗婆沙論》中提到“複有別說”的部派,不立禅(靜慮)波羅蜜,此與迦濕彌羅論師相同,這是值得特別注意的資料。
筆者又另尋《南傳菩薩道》,其中所說十波羅蜜[19]是布施、持戒、出離、智慧、精進、忍辱、真實、決意、慈、舍;同樣也不立禅那波羅蜜。然須說明的是,此十波羅蜜雖無“禅波羅蜜”,然而在“出離婆羅蜜”中指出,“出家是出離波羅蜜的根基”,且應致力于禅修,獲得定樂;當證得從近行定(upacara)到安止定(appana)的禅那時,菩薩即成就了出離波羅蜜[20]。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本論將十波羅蜜視爲聲聞、緣覺與菩薩的共學道品,而非菩薩特德,其差別只在于時間的長短。智增上菩薩于受記後,須四阿僧祇劫與十萬大劫的修行時間,辟支佛須二阿僧祇劫與十萬大劫,又如舍利弗,目楗連般的二大上首聲聞弟子,須一阿僧祇劫與十萬大劫的修行時間。筆者認爲,因爲涵蓋了以出離心之聲緣聖者之修道道品,故立“出離波羅蜜”,並明確指出“證得禅那”就是成就“出離波羅蜜”,由此可見“出離”與“禅定”的密切關系;無論是“出離”還是“禅那”,其特性都是離群獨修,不涉世俗的,此與菩薩入世利生之精神有別。菩薩波羅蜜行中無禅那,應爲菩薩道品本意;然擴而爲叁乘共學的道品──波羅蜜,則在“出離波羅蜜”中,就兼攝了獨善隱修之禅那。有關于巴利語系中,“波羅蜜行”是叁乘共學的內容及其間的互涉關系,已超出本文主題,將另文論述。
綜上所說可知,除了“外國師”的六波羅蜜多一系之外,當時的佛教界多數不立禅波羅蜜多,這是值得深思的。在釋尊的“本生”與“譬喻”中,當然也有修禅的經曆,但是禅定帶有獨善的隱遁風格,不能表現菩薩悲心利生,以求無上菩提的精神;所以不立“禅波羅蜜”,其實相當符合部派佛教共同的傳說,也就是以釋迦佛陀本生的菩薩行事迹爲典範的,不重禅定而重實際利生事行的菩薩道。
(叁)般若波羅蜜之意涵
再說“般若波羅蜜”。
prajba,音譯“般若”,義譯爲“智慧”。《大毗婆沙論》中提“複有別說”一派的六波羅蜜多,在“般若”之外,增加“聞波羅蜜”,顯示“般若”與“聞”的內容有所差別。《南傳菩薩道》的十波羅蜜,與覺音論師引之于《佛種性誦》中十波羅蜜的內容相同,皆屬赤銅鍱部所說;然其與《小部》〈佛譬喻〉相當的六十九至七十二頌,似乎沒有說到智慧。以“般若”爲波羅蜜的部派,如說:“菩薩名瞿頻陀,精求菩提,聰慧第一,論難無敵,世共稱仰。”[21]這裏所說的“般若”,是世俗的辯才,而非體悟佛智聖道的般若。又如《論藏.分別論》中的“智分別”,提出聞、思、修叁種智慧(prajba,般若),《南傳菩薩道》說:“各種不同的智慧,無論是低劣的還是聖潔的,包括手藝與專業知識……與佛法。”並指出菩薩所學的智慧波羅蜜,“應將較低等的智慧也包括在內”,“向一切有學問的人請教,……何爲善、惡,對、錯等”。[22]
綜上所述,筆者認爲菩薩道中的“智慧波羅蜜”,不只是從行舍智導向道智、一切智智而得究竟涅槃的佛果聖智,而是爲利益衆生而廣學一切的聰慧與才學;所以凡是對衆生有益,能幫助衆生的世間學問,都是菩薩所應學習的內容。南傳佛教則更將般若波羅蜜,定義爲行舍智前的一切世間聰明智慧。如說:
在直到最後一世之前,菩薩所修的智慧波羅蜜只是到達觀智的行舍智的第一部份,……並不會嘗試勸跨越第一部份,因爲若它跨越了,他就會證悟道果而成爲聖者,以及證入涅槃。這樣他就不能成佛。[23]
若“般若”涵蓋佛智,則還在利生階段的菩薩道品,當無“般若波羅蜜行”,因爲若菩薩已證入佛果的智慧,則將不再投生有情界。
然而根據玄奘大師的譯經理論“五不翻”,第五項“尊重故不翻”曾以“般若”爲例,認爲其義深遠,若意譯爲“智慧”,或將使人視爲世俗聰敏而等閑視之,爲使人于聖道法能生尊重之念,故音譯爲“般若”;可見玄奘已視“般若”爲聖道法之內容,而非一般世俗學問的智慧。筆者認爲,若求語意精確,則包含世俗學問的prajba,不妨依然意譯爲“智慧”,專指出世解脫之prajba,則可依“尊重故不翻”原則而音譯爲“般若”。有些部派所立的菩薩行,並不含“般若波羅蜜”,應該是將菩薩所修所學的prajba,視爲種種利生的世俗學問,故不納入波羅蜜之數。
上來從經論文獻中,解讀部派佛教所傳的菩薩道品波羅蜜行,或不重(涅槃智的)般若,或不重(隱修自利的)禅那;這顯示在聲聞學者看來,菩薩確實是“不修禅定,不斷煩惱”的。到了大乘的《般若經》,則表達爲:“不深攝心,系于緣中”──菩薩正念正知于所緣,而不入于禅定;“菩薩……但觀空而不證空,今是學時,非是證時;……住空叁昧而不盡漏。”[24]──菩薩爲度衆生故,並不斷盡無礙利他的微細無明,姑且留惑潤生。所以,那個時代對于以釋尊本生爲典範的菩薩道的認知,的確是從利生的實踐中修菩薩行的!
又如《阿含經》中所載:(優波離問:……)“此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斷諸漏。此人命終,當生何處?”“其人今者,雖複出家,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佛記此人,成佛無疑。”[25]
釋迦牟尼佛記別阿逸多(有一說其即爲彌勒菩薩),稱其“具凡夫身,不斷諸漏”,自出家以來“不修禅定,不斷煩惱”,重視利生的種種波羅蜜行。印順導師以彌勒菩薩的事行爲例,說菩薩行的特德是“不修禅定,不斷煩惱”,而以實踐利生的布施、忍辱波羅蜜等爲重。[26]這並不是他個人的一家之言,也不只是初期的大乘經義,而是從聲聞各部派的經論中,上溯早期佛教“菩薩行”的共義。故印順導師于《印度之佛教》中主張的:“弘闡中期佛教之行解”,所闡揚的即是此一時期菩薩波羅蜜行的精髓。
《人間佛教之禅觀所緣──依菩薩淨行入甚深法界(釋性廣)》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