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山弘法。這怎能算是「急求自證自了」呢?(101)
再者,民國初年的虛雲老和尚,一生重建祖師道場,大小寺院前後八十余剎,皆親爲營造。在他一生最後的十年中,爲了保存佛祖道場,爲了讓寺院守持祖德清規,爲了僧衆保存一領大衣,百歲高齡的虛老甚至含辛茹苦,受謗受屈,日在危疑震撼之中,而依然甘之如饴。(102)
此外,來果禅師在金山禅堂開悟後,請班首不當,發心當飯頭,一人作叁人事,護持禅者進禅堂參禅;並且發了四十八菩提大願。茲將其中最感人的二十八、叁十五兩大願摘錄如下:
第二十八願:盡虛空、遍法界,若有無量極苦世界、極苦衆生,我願往彼極苦世界建立法幢,行菩薩道,令彼極苦衆生發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若不爾者,弟子誓不成佛!
第叁十五願:盡十方一切衆生,志心信樂,發菩提心,修諸功德,植衆善本,至心發願,欲生我國,不用蓮生,不假胎生,不計時間,不須品級,乃至一念稱我名者,命終之後,即以一念我國現身。現即見佛,聞佛法要,悟無生忍,住不退地;遍及十方,觐佛國土,供養諸佛,得受記後;普度衆生,速成佛道。若不爾者,弟子誓不成佛! (103)
以上所舉的例子,實在遠不及禅宗祖師大願大行的冰山一隅,但僅此也足以證明,中國的祖師不是「急求自證自了」,不是「說大乘教,修小乘行」。他們離群索居、水邊林下長養聖胎的所作所爲,只是爲了繼承釋尊「吾今爲欲斷諸苦故,而來至此(苦行林)。苦若斷時,然後當與一切衆生而作伴侶」(104) 的大乘出離風範,只是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印土傳來的大乘聖道薪火斷絕,不願意僅僅爲了大衆廉價的贊譽和欣賞,而違背他們神聖的使命,不甘心讓曆代祖師辛苦傳承的中國大乘佛法被俗化、淺化而已。否則,南泉普願禅師(748-834)的高足長沙景岑怎會感慨萬千地說:「我若舉揚宗教,法堂前須草深一丈」呢?而且,這不但是中國的禅宗祖師如此,即使傳承自中國的日本禅師,也是如此。
日本臨濟寺高僧拔隊得勝(1327-1387),出家時所發的大菩提心願,就是一個感人至深的大乘實例:
我今既已決心爲僧,就不得爲了自己而去尋求真理。即令我已得無上菩提,如未度盡衆生,決不成佛。…… 我想,釋迦佛已過,彌勒佛未來,在此期間,正法衰落,瀕臨絕滅,願我求悟之心堅定不移,以在無佛之世拯救衆生。即令我因有此執著而永處地獄,受種種苦,只要我能爲衆生擔荷疾苦,我將奮勇(求悟)不舍本願。而且在修禅之時,我決不爲緬念生死而虛擲光陰,更不以一分鍾之時間浪費于無足輕重之善舉。自力未充,未能使人見道之際,我決不爲人說教,以免以盲引盲,瞎人眼目。(105)
拔隊發了大願,也努力參究而徹悟了本心;悟後還一直獨自隱居,保任悟境到五十歲,自知有能力使人開悟見道,才開始正式開放接引前來求法的學人。這樣的弘深誓願,這樣的精進行持,這樣的弘法利生,我們能說拔隊是「說大乘教,修小乘行」嗎?
綜上所說,我們可以肯定,大乘佛教的確是有聖位菩薩的;而且大乘佛法的核心,不在于有漏的世間善法和聞思二慧,而在于能引導衆生達成無住涅槃的大乘無漏聖道。所以,唯有大乘的無漏聖道,才是大乘佛教真正的核心所在。
人間佛教之省思
〔宗教俗化是世界趨勢〕
一九九九年,美國「牛津大學出版社」發行了一本頗得好評的學術論著《印度的佛教聖者——佛教的價值觀與取向之研究》。在該書的序文中,作者 Reginald A. Ray 有感而發地說:
在西方,或許我應該說,在整個價值觀愈來愈低落的現代世界中,就各種宗教的現況而言,我們正以一種相當庸俗的人性觀念生活著。我們似乎已不再相信人性是可能完美的,或者真正的聖者是可能存在的。這樣的觀念,顯然會深深影響到人們對于靈修生活的想法和實行的方式。依我所見,目前所流行的有關佛教的種種解釋,就像我們將在本書中所看到的,傾向于把聖者貶爲傳統佛教中的次要角色。說得細致一點 ,這種現象同樣代表著現代人性價值觀的低落。
基本上,佛教可以被看成是一套倫理體系、一類精致的哲學、一門實用的心理學、一種處理精神危機的技術、一股文化傳統或文明的力量;不過,卻很少被認爲是一個以推崇和培育真正聖者爲主的傳統。然而,依我個人的看法,這才是佛教最終的本質所在。只要這個事實沒有被認清,那麼這種特殊的佛教天才就會被忽略。而能夠對我們這種愈來愈重科技、重功利、好奢靡的人性觀念提供有益對治的,正是這種天才。(106)
可見,宗教世俗化的現象已經逐漸成爲一種世界性的趨勢。近十年來,臺灣的佛教界也同樣盛行著以俗世爲主的「人間佛教」。既然邊地的歐美學者都已經開始對此現象有所警覺,臺灣教界是否也該好好反省反省呢!以下即是筆者對臺灣「人間佛教」的省思。
〔俗化的近代臺灣佛教——人間佛教之省思〕
*人間佛教落人本狹隘
「我們是人!需要的是人的佛教。應以此抉擇佛教……」(107) 這是人間佛教的基本立場。
我們是人,當然需要人的佛教。但是若想解脫,想成佛,就不能只要人的佛教。我們還需要超越人天,超越叁界,甚至超越二乘涅槃的佛教。太虛大師「人成即佛成」的說法,(108) 乍聽之下非常響亮,其實是似是而非的。例如孔子下學人事而上達了天理,天理的境界究竟如何,夫子「罕言」。但就《論語》本身的內容來看,孔子不但沒有成佛,而且連解脫都談不上。阿羅漢雖然超越了人天,達成了解脫,但仍未成佛。所以,成人只是成佛的基礎或必要條件而已。
「人間佛教」的倡導者,經常引用《中論
觀四谛品》:「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義」(109),和《壇經》:「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110) 的說法來成立他們的主張。但這顯然是一種曲解;因爲世間和俗谛的說法並不單指人間而已。世間的範疇是叁界,是五蘊、十二處、十八界,是一切有爲法。《雜阿含經》中,佛告叁彌離提:
眼、色、眼識、眼觸,眼觸因緣生受,……耳、鼻、舌、身、意法、意識、意觸,意觸因緣生受……是名世間。(111)
所以,佛法所要覺悟的對象是極爲廣義的,它包含了叁界的一切有爲法,不單指人或人間而已。人的佛教,充其量只能作爲以人爲本位的佛教的起點或基礎而已。因此,對于大乘的成佛之道來說,單單只講求人的佛教顯然是不夠的。
其次,站在大乘佛法的立場,「佛法」是宇宙性的,所謂「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法住法界」;(112) 它爲宇宙全體的每一個生命層次而存在。釋尊出現人間,佛法在人間弘傳,但卻不是人間的專利。我們不能硬「將佛法割離余有情界,孤取人間爲本」;以人間爲本位的佛教,仍然必須妥善建立在「十方世界一切衆生業果相續的世間」基層上。(113)
釋尊在人間成佛,他的色身屬于人間,但是他的心卻經常在深定與深觀之中。定心是超越人間和欲天之上的,而慧觀更超越了叁界,超越生命與涅槃等一切相對的層面。所以,釋尊在人間成佛,並不表示「人間至上」,而是爲了方便引導叁界中善根成熟的衆生,或直接超越叁界,或由人而欲天而色天逐漸向上超脫。無論直接解脫或漸次上達而解脫,無論是在人間行菩薩道,或在天上與他方世界行菩薩道而成佛,最重要的是,要超越一切身心世界的種種束縛,而達成究竟圓滿的解脫與正覺境界。這才是最根本、最關鍵的。
無緣大慈的釋尊,應該不會特別重視人間,也不會特別重視諸天。他重視的是「一切衆生」對自他生命的終極關懷,亦即自我的解脫與自他一體的圓成。在人間自覺覺他,在天上自覺覺他,乃至于在叁界與十方世界自覺覺他。以人的立場而論,人間的佛教無疑是解脫與究竟成佛的基礎,應該給予相當程度的重視。但若因此而矯枉過正,「割離余有情界,孤取人間爲本」,把足以引導人類不斷向上提升的「超人間」層次的佛教貶低下來,那佛教也就名存實亡了。
*人間佛教舍本逐末
那麼,什麼是「人的佛教」呢?
「人間佛教」的提倡者主張,人的佛教是「不修禅定,不斷煩惱」的佛教;不但在家居士如此,即使出了家,也同樣要效法彌勒菩薩「雖複出家,不修禅定,不斷煩惱。」(114) 人間佛教的這個主張,根據的經典是《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如經雲:
此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斷諸漏。……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佛記此人成佛無疑。(115)
《彌勒上生經》是大乘經,理當依照大乘法義來诠釋,才能正確理解經文的內涵。從經文的性質來看,《彌勒上生經》和《阿彌陀經》應該是類似的,它們同樣是接引偏重信行人的不了義經。根據唯識宗義,不了義經的特色,就是經文的法義不能依照經文字面的意義直接去理解,而應該另外探求經中隱含的「密意」。(116) 倘若直接「依文解義」,那就會出現許多互相矛盾的情形。「不修禅定,不斷煩惱」這句經文,大概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曲解、被誤用的。
一、「不修禅定,不斷煩惱」違背佛法
(一)違大乘教義
在《彌勒上生經》的「緣起分」中,彌勒菩薩聽到佛說法的時候,「應時即得百千萬億陀羅尼門」。(117) 在釋尊說法時,能立刻得到「百千萬億陀羅尼門」的菩薩,顯然不是普通的凡夫。如果彌勒菩薩只是一個普通的凡夫,那麼當優波離問「此人命終當生何處」時,佛便不至于當衆爲彌勒菩薩授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記,並說:
此人從今十二年後命終,死後往生兜率陀天上。爾時兜率陀天上,有五百億天子,一一天子皆修甚深檀波羅蜜。……爲供養一生補處菩薩故,以天福力造…
《臺灣佛教界學術研究、阿含學風與人間佛教走向之綜合省思(釋如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