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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勒信仰與人間佛教(陳兵)

  彌勒信仰與人間佛教

  四川大學宗教研究所教授 陳兵

  “人間佛教”自太虛大師等大德倡導以來,經過八十余年的探討、實踐、弘揚,已獲得佛教界和社會的贊許認同,成爲當今海峽兩岸佛教界共同高揚的旗幟,受到社會的好評,影響波及海外,越來越顯示出蓬勃的生命力,被譽爲“20世紀中國佛教最可寶貴的智慧結品”。如果說,現代中國佛教的特質可用“多元一體”四個字來概括的話,那麼這“一體”,當是指人間佛教而言。綜觀當代全球佛教,即使未必明確打出“人間佛教”的旗幟,而其思想內涵和發展趨勢,很多與中國的人間佛教之旨不謀而合。事實證明,人間佛教,是深契佛陀本懷、適應現代社會的佛教模式,極有可能成爲21世紀全球佛教的基本模式。

  佛教,乃是産生、流傳于此地球人間的一種文化,從來便是人間佛教。佛教的創立者佛陀是誕生于人間的曆史人物釋迦牟尼,佛陀的經教絕大多數是爲地球人類而說,佛教的各種戒律乃依人類的行爲方式而製定,佛教的傳承、信奉者是人類社會中的成員,佛教的信仰基于人類的宗教需要,佛教被世人看作一種勸人行善向上的教化體系。現代佛教界大德高標“人間佛教”,旨在凸顯曾被忽視、掩蓋或誤解的佛教之人間性。所謂“人間佛教”,大略是強調世間與出世間、做人與成佛、世俗生活與宗教生活的關系,處理好佛教與國家、社會、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等的關系,以即人而佛、即世間而出世間、以出世間的精神人世間爲宗旨,以建設人間淨土,“莊嚴國土,利樂有情”爲理想,使佛教的弘化,起到促進人類文明建設,提高人們精神境界與道德水平,促進社會進步、世界和平的積極作用。

  人間佛教,既須應時契機,適應現代社會人心,又須契理——契合佛陀教法,這需要論證發揮佛陀即世間而出世間,亦即惠能大師所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的原理,又須從佛經中找到實踐人間佛教的聖者,作爲榜樣。佛經中所舉實踐人間佛教的典型,影響最大者,當數維摩诘居士,印順法師又舉出《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中的彌勒比丘,作爲出家衆(也包括在家衆)實踐人間佛教的典範。

  彌勒(梵Maitreya),意譯慈氏,作爲比丘,乃佛弟子中的一員,在聲聞僧團中,以修大乘菩薩道,得佛授記當爲未來出世的第一佛著稱。《增一阿含經》、《中阿含經》、《賢劫經》、《阿毗昙八犍度論》等早期佛典,皆載彌勒比丘爲未來佛一事。大乘經中,彌勒作爲候補佛、大菩薩,地位十分重要,專說彌勒的經,漢譯有《觀彌勒上生經》、《彌勒下生經》、《彌勒來時經》、《觀彌勒菩薩下生經》、《彌勒下生成佛經》、《彌勒大成佛經》六部,稱“彌勒菩薩六部經”。根據這些經典形成的彌勒信仰,自魏晉以來流傳于中國,並波及海外。

  彌勒信仰,與人間佛教關系極其密切,主要者大概有叁個方面。

  一、彌勒比丘提供了一個在人衆中

  修大乘菩薩行的“菩薩僧”典型

  授記未來成佛的彌勒比丘,是一個真實的曆史人物。據《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記述:佛陀持戒第一的大弟子優波離尊者,對佛以前授記阿逸多比丘“次當作佛”“似乎不大理解,請問佛言:

  此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斷諸漏。……其人今者雖複出家,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佛記此人成佛無疑。此人命終當生何處

  佛授記阿逸多(彌勒)比丘爲下一位佛,這事情的確是一大公案:彌勒作爲佛的比丘弟子,不在十大弟子乃至一千二百五十常隨佛行的大阿羅漢之列,沒有證到阿羅漢果。從優波離羅漢的問話中不難聽出,彌勒在僧團中似乎沒有多大威望,名氣不大,《阿含經》中提到他的地方不多。然而,名望很高、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神通第一的大目犍連等大阿羅漢,都沒有榮膺候補佛位的授記,唯獨這位凡夫比丘被封爲下一位佛,豈不令人納悶

  更爲難解的是,比丘者,以“一禅二誦”爲正業,依戒修定,由定生慧,以智慧斷煩惱,這是《阿含》等經教中所說基本的出家法,是了生死的通途。彌勒身列比丘,而不修禅定,不斷煩惱,豈非不務正業

  力修禅定、斷盡煩惱的大阿羅漢比丘不得成佛,偏偏是彌勒這樣不大合格的比丘最快成佛,究竟是個什麼道理尹彌勒比丘不修禅定,不斷煩惱,那他修習什麼

  對于這些問題,《彌勒上生經》中沒有作正面解答,我們只有從其他有關彌勒的經論中尋找答案。

  《中阿含經·說本經》載,彌勒比丘發願將來成彌勒佛,佛陀乃稱贊他“發心極妙,謂領大衆。”由此看來,彌勒比丘主要是以深發快速成就佛果、統理大衆的大乘菩提心而得到佛的贊歎和授記。又《佛本行集經》卷一說彌勒菩薩過去世于善思如來所發心,願當來成佛“爲多衆生作諸利益,施與安樂,憐憫一切天人世間”。《彌勒所問本願經》等說,彌勒菩薩本來應該先于釋迦牟尼而成佛,只因他不像釋迦牟尼佛前身那樣精勤修習以身命布施等難行苦行,只修“善權安樂之行”,于晝夜各叁次禮拜十方佛,說偈雲:

  我悔一切過,勸助衆功德。

  歸命禮諸佛,令得無上慧。

  由修此“安樂易行之道”,被釋迦牟尼佛趕在了前面,但還是能次于釋迦牟尼而成佛。經中又說,彌勒宿世修行時不十分精進,“好遊族姓”(喜歡從事社會活動),這種習氣也可能延續到今生。《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八載:慈氏(彌勒)菩薩于“有”(叁界之一切)不起意樂乃至尋求,而于利樂有情事起意樂乃至尋求,因而受到佛的贊歎。

  依據以上線索,再根據大乘的教理,我們大概可以對彌勒比丘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而得成第五佛作出如下解釋:彌勒比丘是當時僧團中不多甚而唯一(從《阿含經》看是如此)的大乘比丘,他雖然不著重修習屬世間禅的四禅八定,不刻意爲急求個人解脫斷盡煩惱,但深發菩提心,修大乘道,廣結善緣,從事說法教化的社會活動,其行徑與一般急求解脫而精修定慧的小乘比丘頗有不同,不爲僧團中的多數人所贊同,威望不太高,是不難理解的事。就大乘而言,也可以說彌勒比丘爲等覺菩薩權現,諸禅定已得故不修禅定,諸煩惱已斷故不斷煩惱,元初秀山潤和尚即雲:

  禅心已定,不須更修。

  斷盡煩惱,不須更斷。

  這是從世俗谛說。若從勝義(真)谛言,心性本來常定故不修禅定,煩惱本來空寂故不斷煩惱。禅宗人便是從真谛著眼,解答“彌勒菩薩爲何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之公案的,如萬松行秀禅師答雲:

  真心本淨故不修禅定,妄想本空故不斷煩惱。

  竹林海巨川禅師謂“本無禅定煩惱”。從真、俗二谛作的兩種解釋,可以說都是大乘法的基本精神,都可以從經論中找到很多依據。

  對于彌勒比丘公案,印順法師的解釋基本著眼于俗谛,說不修禅定並非完全不修禅定,而是不入深定;不斷煩惱,是修大乘道的菩薩敢于人生死中,故意“留惑潤生”作再來人間受生度人的種子,不急于斷盡煩惱而再不來人間受生。印順法師的解釋,除留惑潤生義有必要研討外,可以說是符合大乘通義的。小乘法中,有依初禅未到地甚至欲界定的淺定修觀便可見道乃至證慧解脫阿羅漢之說,大乘論中亦多作如是說,故主張不入深定而依未到地淺定修觀,無可非議。

  至于留惑潤生,據《大智度論》和法相唯識學,確是初地以上菩薩所行,天臺宗說“扶習潤生”或“誓扶習生”,與留惑潤生大略同義,爲斷盡見思惑的菩薩所行之事,這對于解釋彌勒比丘之不斷煩惱,並無差錯,但對凡夫菩薩而言,恐怕就不大恰切了。然通觀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他所主張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並無絕對不許修禅定、斷煩惱,而是不提倡人深定、急求斷煩惱(這種人在以往佛教徒中是很多的),強調以菩提心、大悲心、空性見叁心在生活中修菩薩行,其基本路線應該說是契理契機的。對今日緊張繁忙的大多數人來說,人深定、斷盡煩惱,可以說不大現實,既現實可行而功德又遠過于修深定與急求個人解脫者,莫過于太虛、印順等大師所說以凡夫身力修菩薩行的人間佛教。

  彌勒比丘雖然是等覺菩薩權現,但他既然現爲凡夫,應該看作是爲初學的凡夫菩薩樹立榜樣,如果我們把他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看作已修已斷而不用再修的話,他的這一現身說法對于我們這些凡夫來說,就沒有多大意義了。以凡夫身發菩提心修大乘道,主要在弘法利生上下工夫,而不追求人深定、發神通,不急求個人速斷煩惱于一生了卻生死,大概應看作彌勒比丘現身說法的本義。當然,在對待煩惱問題上,我們不能僅止于俗谛,應從真谛著眼,以觀煩惱本空的智能去轉化煩惱,而不是完全不對治煩惱。如果把彌勒比丘的“不斷煩惱”誤作不對治煩惱解,則是蛇飲水成毒,就會像《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八與彌勒菩薩對舉、受到佛呵責的阿逸多比丘(非彌勒)一樣,對世間的“有”起意樂尋求,貪著財色名利一同流俗,墮于煩惱汙泥而不能自拔,談何修六度四攝等菩薩道

  那真是辜負了彌勒比丘示現和印順長老诠釋提倡的一番美意。

  以凡夫身發大菩提心學修菩薩行,不急求個人解脫證果,是古今不少大德的修行路線。天臺智者大師自信“吾不領衆,必淨六根”,必能達到阿羅漢以上的果位,但他甘于“爲他損己”,只證得內凡五品弟子之位。太虛大師青年時看《大般若經》得定發悟,自信從當時的定慧心繼續修下去,“叁乘的聖果是可以成就的”。但他沒有沿修定慧求個人果位的路子走下去,而是投身振興佛教的事業,撰文編刊、講經說法、辦學育人、組團結社,嘔心瀝血,東奔西走,辛勤一生。兩位大師走的正是彌勒比丘的路線,他們爲他人、爲佛教力行大乘道,自己雖然未必人深定、斷盡煩惱而證人太高的小乘果位,但對佛教的貢獻及影響之深遠,大概遠遠超過一個只顧自了而證得叁明六通的阿羅漢,其成佛之速,大概也非急求自了的阿羅漢所能比。大乘經中說,僅僅發菩提心,即便尚爲凡夫,其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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