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系,與中夏學術相抗衡;二是教派體製走向正軌,在現實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桓帝之初,安清來華(《高僧傳》卷一),以後,西域高僧大德相繼進入中土,譯經講習,宏教宣法,使二百年來附骥道術之佛教漸有所歸。牟子《理惑論》不僅直斥神仙方術,而且對儒、釋、道叁教詳辨本體,雖然志在調停叁教對抗,但卻推崇佛法,以爲“至尊至大”,佛學獨立,不容置疑。另外,桓帝以前,僧徒居士似多爲外來西域之人,但到桓、靈之世,漢人不僅多有在家修習的“優婆塞”,而且嚴佛調確已剃度出家,而爲在寺僧徒(《高僧傳》卷一),教派發展面向華人,已見端倪。《叁國志•劉繇傳》載漢末笮融“大起浮圖祠”,而“以銅爲人,黃金塗身”,並建重樓,“閣道可容叁千余人,悉讀佛經”;不獨造像立寺,且以叁千僧徒誦經,以此可知當時法事之盛。
佛教在桓、靈之世得以獨立,從曆史的角度來看,既取決于教派自身的建設,也是中土社會文化直接參預、製約的結果。但有兩點頗爲直接的原因不能忽視,那就是佛教經典的大量移譯和中土信教僧衆的擴大;前者關系到佛教理論的自立,後者是教派生存的現實基礎,而這兩個方面的發展,都與佛學本體理論密切相關。
佛教不同于其它教派特點之一,就是有著精密深邃的本體哲學。不明本體,也就無法進行現實修煉。所以佛教“戒、定、慧”叁學並重:而從佛理上開慧,實爲一切修持之前提。但中夏的實用理性思維,難以明了佛學深奧的性理思辯,乃至被譏爲“宏闊盛大之言”(袁宏《後漢記》卷十)而拒絕接受。這樣,譯經講習,辯難佛理本體,就成爲當務之急。嚴佛調《沙彌十慧章句序》,述及安清“韬弘稽古,靡經不綜,愍欲童蒙,示以橋梁,于是漢邦、敷宣佛法:凡厥所出,數百萬言。”(《全後漢文》卷一百零六)而支谶“諷誦群經,志在宣法”,凡所譯述,“皆審得本旨”。(《高僧傳》卷一)安清所出,重在小乘禅法,推明個體本性;支谶譯作,多爲大乘禅觀,究心萬物本源。正是在這種氛圍下,嚴佛調才能參與安玄譯事(《高僧傳》卷一),並以深厚功力撰著《沙彌十慧章句》,以宏揚法理。佛學抗迹中土學術而獨立,這是內在機緣之一。
吳康僧會《法鏡經序》論及漢末佛教時有言:“佛教省欲去奢,惡殺非爭鬥;當民生塗炭,天下擾亂”佛法誠對治之良藥,安心之要術。”(《全叁國文》卷七十五)“省欲去奢,惡殺非爭鬥”,不涉玄虛,與民間黃老道術同氣,這恐怕是當時學人歸向佛教的最初誘因之一。但桓、靈之世,佛教與道術漸次脫離,中土皈依者轉而究明本體教理,嚴佛調、牟子始開風氣之先。而西域僧人爲便于漢人索解佛理,亦以黃老哲學中的一些形上範疇對譯佛典,諸如“安爲清、般爲靜、守爲無、意名爲,是清靜無爲”(《安般守意經》,見《大正藏》卷十五)佛學本體理論遂漸爲一般中土僧衆所領悟。而中土學人闡揚佛法、辨難本體,實爲佛教與下層人發生關系之中介。佛調、牟子而外,漢未此時傳法者,又有孟福、張蓮、韓林、皮業、陳惠、皆翻譯述作,稱譽一時(《高僧傳》卷一)。而笮融事佛,以叁千余人誦經,除外來僧徒,當多爲中土向佛之僧人居士;又稱“令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中略)遠近前後至者,五千余人戶。”(《叁國志•劉繇傳》)佛學和教派自立于中土,已成定局。
道安《二教論》聲言:“教者何也?诠理之謂。”(《廣弘明集》卷八)窮理盡性,是佛學根柢;而此教在漢末抗命中夏,固非一因一事所能成就,但追求本體,宣敷教化,也足以窺見其演化機杼。
儒、釋、道理論在中國分庭抗禮,不可或廢,其根本原因,在于其哲學的生存意識,這也是理解叁教互補的前提:而本體學說上的自然與人生合一的性質,又是剖分彼此一切糾葛的發韌點。佛教至魏晉而大盛,佛玄合流,轉相資益,波瀾宏闊,但其根本意旨,仍在叁教本體之追尋,調合以爲用,攻讦以自守,這是中國學術史上的大時代。而漢代佛教,雖然附麗道術,但起伏消長,無不關涉本體。所以,從本體的角度研究漢代佛學,不僅就一代學術,尋繹其分合大勢,而且由漢至晉,亦可明學術承傳,淵源有自,決非一時風會所能造就而己。
注釋:
〔1〕《四十二章經》是現存漢文佛籍的最早經典, 雖不必一定爲明帝時所譯,但襄楷上桓帝書(《全後漢文》卷六十七)已加引用,可知此經流傳必在桓帝以前。此書爲衆經撮合之作,以小乘爲主,兼容大乘義理。但經中大乘教理,論者多以爲由後人竄入;其實西漢末年,正值印度佛教部派分合之際,大乘已經獨立,大小乘同時入華亦有可能;而初傳之佛教,神化釋迦,多重法術,正是大乘特點;此經既爲撮合之書,雜有大乘思想,似不足深怪。
〔2〕“乘負”之說,源于中土。 《周易•坤•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但經中對此反複申說,與佛教因果報應論證方法極爲相似,此爲中土典籍所未嘗有。參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108頁。
《本體論與漢代佛學之發展(賈占新)》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