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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安:從玄學二元論到般若反二元論(劉孟骧)▪P2

  ..續本文上一頁般若思想有很透徹的理解。他分析對比了道安與僧澂的般若思想,認爲僧澂對其師道安的贊美,“不完全是出于私情,反映道安對性空的理解,確有較當時一般人高明之處。因此,六家之中,不應有道安。”又,如何解釋道安的“本無”說?對此,有的學者幹脆持否定意思,認爲“說道安有“性空”思想,是可能的,而說他有“本無”思想,就很有問題”。湯用彤先生則大體贊成吉藏的處理,“嘉祥大師所言,雖或如理。蓋肇雲所破本無,謂“情尚于無”,“賓服于無”者,似指謂于虛豁之中生萬有。而安公則曰,非謂虛豁能生萬有也。”(注: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87頁。)然而,誠如我們前文所引, 道安是曾反複闡述過本無思想,其中《安般經序》所說“階差者,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爲。級別者,忘之又忘之,以至于無欲也。無爲故無形而不因……”及“夫執寂以禦有,崇本以動末,有何難也”,可說是最清楚地表述了道安的“本無”思想。而“執寂以禦有”更是其《道行經序》所正面破斥的“執道禦有,卑高有差”。

   其實,人們無須爲道安護短。早期道安的確有“本無”思想,所以 濟不是毫無根據。河北早期,道安的同學法雅創格義,道安亦常用格義,在玄學本無的宇宙論形而上學基礎上,搭建了自己的宗教形而上學理論。其《陰持入經序》、《十二門經序》等均爲河北時期所作。另一方面,僧澂也沒有錯,襄陽時期以後道安的《道行經序》、《合放光光贊隨略解序》對般若思想確有精辟的闡述。如《道行經序》說,大哉智度,“地合日照,無法不周,不持不處,累彼有名。既外有名,亦病無形,兩忘玄漠,塊然無主,此智之紀也。”(注:僧佑:《出叁藏記集經序》。)《合放光光贊隨略解序》“略解”般若經思想說:“般若波羅密者,成無上正真道之根也。正者等也,不二入也。等道有叁義焉:法身也,如也,真際也,故其爲經也,以如爲首,以法身爲宗也。如者,爾也,本未等爾,無能令不爾也。佛之興滅,塊塊常存,悠然無寄,故曰如也。法身者,一也,常淨也。……真際者,無所著也……”(注:僧佑:《出叁藏記集經序》。)正是般若經“不持不處”,“兩忘玄漠”,“無所著”的活潑而帶革命性的思想內容,令道安放棄自己早期所搭建的“執道禦有,卑高有差”的“本無”宗教二元論,並進而認識到,“先舊格義,于理多迷”,于是“常令弟子廢俗書”,與“考文以征其理”,“察句以驗其義”的格義方法劃清了界限。

     四、古代精神生活的重振

   道安的那個時代,即公元四世紀中期,佛學般若學傳入後,中國思想界運用它對“本無”玄學加以沖擊的不僅有道安,當時名僧支道林及其友人郗超,可以說也都達到了新的思想水平。

   在《大小品對比要鈔序》中,支道林說:“理冥則言廢,忘覺則智全。若存無以求寂,希智以忘心,智不足以盡無,寂不足以冥神。”這裏,支道林所批評的“存無以求寂”也就是道安早年所崇奉,到後期又放棄了的從無爲、無欲到執寂禦有的禅學二元論思想路線。支道林指出,形而上學的本無觀,是“有存于所存,有無于所無”。而他的主張是,“莫若無其所以無,忘其所以存”。這樣,“忘其所以存,則無存于所有;遺其所以無,則忘無于所無”,最後,“忘無故妙存,妙存故盡無,盡無則忘玄,忘玄故無心。然後二迹無寄,無有冥盡”。所謂“忘玄”,“二迹無寄,無有冥盡”都是對二元論的挑戰。至于郗超,正如湯用彤先生說,“因與林公理義符契,故于竺法汰之本無義、于法開之識含義均破斥之。”(注: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3頁。)在《奉法要》中,郗超說:“夫空者, 忘懷之稱,非府宅之謂也。無誠無矣,存無則滯封。有誠有矣,兩忘則玄解。然則有無由乎方寸,而無系乎外物。雖陳于事用,感絕則理冥。豈滅有而後無,偕損以至盡哉!”(注:見石峻等編:《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3頁。 )《奉法要》這段話對“偕損以至盡”的包括早期道安思想在內的禅學二元論的批評,與支道林的《大小品對比要鈔序》異曲而同工。

   通過對佛教禅學與般若學的吸收與運用,東晉知識界對內心超越與哲學的渴求得到相當的滿足,較之正始時代,知識界的思想面貌有明顯的改變。《高僧傳•支遁傳》說,晉哀帝即位,曾“頻遣兩使”,“征請”支道林(即支遁)“出都,止東安寺,講道行般若,白黑欽崇,朝野悅服”,謝安也說較之支道林,嵇康也應“努力裁得去耳”。

   《支遁傳》載,支遁“賞在白馬寺,與劉系之等讀《莊子•逍遙篇》,雲各適性以爲逍遙。遁曰:“不然。夫桀跖以殘害爲性,若適性爲得者,彼亦逍遙矣”。于是退而注《逍遙篇》。群儒舊學,莫不歎服。”(注:慧皎:《高僧傳》第四卷,中華書局湯用彤校注本,1992年版。)《支遁傳》還說起“太原王濛,宿構精理,撰其才辭,往詣遁,作數百語,自謂遁莫能抗,遁徐曰:“貧道與君別來多年,君語了不長進。”濛漸而退焉,乃歎曰:“實缁缽之王,何也。””(注:慧皎:《高僧傳》第四卷,中華書局湯用彤校注本,1992年版。)

   整個社會精神生活的重振,在《道安傳》中,其事例觸目皆是。該傳述道安爲時賢所重,舉名士習鑿齒給謝安的書信中所說,“來此見釋道安,故是遠勝,非常道士。師徒數百,齋講不倦,無變化技術可以惑常人之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而師徒尊教,洋洋濟濟,乃是吾由來所未見。”(注:慧皎:《高僧傳》第五卷,中華書局湯用彤校注本,1992年版。)甚至有前秦苻堅“以十萬師取襄陽,唯得一人半”(即安公一人,習鑿齒半人)的美談。所有這些,對照比較,以莺鸠自況,望海鳥興歎的阮籍及其時代,真可以說不可同日而語了。

   大約在抨擊禅學中的“本無”二元論的同時,支道林、道安還關注、研究了大乘經論中的修行十地說,認爲從初歡喜地到第十法雲地中,第七遠行地有無並觀、具足智慧,爲悟理之全分,以後無新起者。因而以第七地爲頓悟地。可見道安、支道林吸收般若思想,不僅對舊禅學的二元論思想基礎予以批評,還能及禅法不次第修習論。所以慧達《肇論疏》將支道林、道安的禅法歸于“小頓悟”。現代學者呂澂先生說,道安對禅學有研究,最後並把禅法融于般若之內,也是這個意思。

   總之,盡管道安的思想有不少佛教初傳時期的過渡性、複雜性,支道林身上也保留了許多舊哲學的印痕,但是,作爲兩晉南北朝時期中國理性潮流的領袖人物,他們畢竟率先跨過了中國思想發展的一個艱難過渡期,推動中國的思想潮流從玄學二元論,通過禅學,轉向宗教二元論,最終走近般若反二元論禅學。“山重水複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隨著中國佛學的發展,中國思想大踏步地進入一個新的更豐富多彩的時期——以宗教理性爲中心的發展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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