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賢不東下京師卻西至江陵,大概他對慧遠解其擯事抱有一定希望,期待受到姚興及關中僧衆的邀請,重回長安。在江陵,覺賢師徒受到司馬休之的歡迎,他的天竺五舶來華的預言也得到了證實,是以荊楚之民,歸之者衆。後休之敗逃于秦,覺賢師徒又受到劉裕的尊崇,當時後秦內憂外患,實力大減,覺賢也斷絕了重回長安的念頭,于其年八月隨劉裕東歸建康。
覺賢西至江陵,還因羅什卒後,江陵成爲新的佛教中心。卑摩羅叉亦在羅什卒後出遊關左,在壽春石磵寺弘律,約于義熙十年末或十一年初南適江陵,在辛寺坐夏,開講十誦,慧觀“深括宗旨,記其所製內禁輕重,撰爲二卷,送還京師”,京師有諺曰“卑羅鄙語,慧觀才錄”。這也表明慧觀在羅什卒後離開長安是可信的。在覺賢師徒和卑摩羅叉離開江陵後,昙摩耶舍又來到這裏,仍住在辛寺,大弘禅法。後來法顯亦至江陵,卒于辛寺。可見江陵已成當時的佛教中心。
覺賢既以弘始十六年初離開長安,那麼他又是何時始至關中的呢?湯用彤謂賢“約于弘始十二年(公元410年)至長安,當不久即被擯”(《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218頁);法藏《華嚴經傳記》卷一覺賢傳謂其“達青州東萊郡,聞鸠摩羅什在長安,欣然而來,則弘始十年四月也”(大正藏51冊2073頁中);任繼愈等謂其約于弘始十年(408)至,411年被擯(《中國佛教史》第叁卷140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當依此。吉藏則謂弘始七年(405)至(吉藏:《中論序疏》,《叁論玄義》卷上)。究此叁說,七年嫌早,十二年過遲,惟十年稍近之。
智嚴與寶雲、法顯等同遊西域,據《法顯傳》,法顯等約于弘始二年十月到達烏夷國,在此住了兩個月,此間智嚴、寶雲等亦至,因爲其國人不修禮義,待客甚薄,智嚴等叁人不得已返向高昌,以求行資,從此法顯未與智嚴相見(後來二人又在建康得遇),故在《法顯傳》中未言智嚴日後行蹤,僧傳、《祐錄》亦未言智嚴到達罽賓的時間,然罽賓距西域最近,智嚴到達的時間應約在弘始四年(402)。智嚴居此國叁年,與覺賢在路上又走了叁年,其到達長安應約在弘始九年(407)。所謂弘始七年,當是始發之時。
弘始七年說湯先生似亦贊同,其謂“智嚴于罽賓從佛大先比丘受禅法叁年(約在公元401至 403年),並請佛陀跋多羅相偕東歸(至長安應在元興叁年[公元 404年]之後)”(《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275頁),是說智嚴401年即到罽賓,從學叁學即至403年,又叁年歸則應在405年。湯先生對僧傳所載覺賢浮海東還說頗有懷疑,以爲此事不見于《智嚴傳》(《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218頁),若從陸路東還,則耗時更少(罽賓在北天竺,陸路更近,若南下經六國至交趾,再浮海至青州,自青州至長安,確實是繞了一個大圈子)。然智嚴是否在弘始叁年(401)便至罽賓是個問題,依《法顯傳),弘始二年(400)末智嚴返向高昌,其後法顯再未提及智嚴,表明智嚴一直落在後邊,而法顯越過蔥嶺到達鄰近罽賓的烏苌國的時間是約弘始四年(402)四月,在此坐夏,法顯未到罽賓,只到過與此較近的陀衛國、弗樓沙國,智嚴到達罽賓的時間不應早于法顯、寶雲到達罽賓周邊諸國之時,因此最早是在弘始四年。既如是,智嚴從學叁年,路途叁年,不應皆是剛好滿兩周年,因此弘始七年至長安是根本不可能的。
任繼愈等持弘始十年說,或亦與《肇論》所載之《致劉遺民書》中有“(支法領)請大乘禅師一人,叁藏法師一人,毗婆沙師二人”之說有關,《四分律序》謂法領于弘始十年與佛陀耶舍(叁藏法師)俱還,則佛陀跋陀羅(大乘禅師)也有可能同至。然覺賢浮海還,必不與法領同行,至于法領在天竺是否也曾邀請過覺賢,就不得而知了。
言覺賢于弘始九年至,還有一個旁證。覺賢未至時,關中衆僧鹹從羅什學禅,羅什亦猢狲稱王,編譯禅經,教習禅法,而弘始九年閏月(二月)五日僧叡卻“重求檢校,懼初受之不審,差之一毫,將有千裏之降。詳而定之,辄複多有所正,既正且備,無間然矣”(《關中出禅經序》),這大概是由于覺賢既至,僧叡恐見笑于方家,故重求校正。
僧叡《喻疑》稱“究摩羅法師至自龜茲,持律叁藏集自罽賓,禅師徒衆尋亦並集關中”,來自罽賓的持律叁藏非指一人,有弗若多羅(弘始六年前至)、卑摩羅叉(弘始八年至)、佛陀耶舍(來時不詳)等,佛陀跋陀羅師徒或于卑摩羅叉至後不久即至,故有“尋亦並集”之說。
又慧遠二致羅什書有“去月法識道人,聞君欲還本國,情以怅然”之句,或謂此書作于義熙二、叁年間(《中日佛教通史》第二卷385頁)。此事頗費思量,羅什受姚興之尊崇,弟子叁千,威榮無比,何以有返國之思?莫非覺賢遠至,關中樂靜之徒鹹轉事之,不久便有弟子數百,羅什頗有失落之感麼!羅什戒行有虧,心懷慚德,弟子亦多修人事,不類僧行,而覺賢一門“邕邕肅肅”,儀範清素,讓羅什師弟相形見绌,覺賢弟子是否以此指斥羅什不得而知,便有其事,羅什恐怕也無從辯解。覺賢至後,太子姚泓請至東宮與羅什辯論,羅什未占上風。覺賢未至時,衆人鹹謂羅什天下莫二,而卑摩羅叉、佛陀耶舍等既爲羅什之師,自然不會與之爭鋒,覺賢一來,羅什在禅律方面很快就落了下風,覺賢對其義學也不敢恭維,這樣衆人視之若神的羅什頗有光彩盡失之感,他負氣欲行就不足爲怪了。
覺賢在長安或言住大寺(《智嚴傳》)、或說宮寺(《答劉遺民書》)、或說齊公寺(《出叁藏記集》)、或說石羊寺(《玄高傳》),其實諸說並不矛盾,因爲他樂于遊化,未曾定居一寺。
覺賢以弘始十六年初離開長安,其時玄高已經十叁歲,完全有可能從學禅法。僧傳謂玄高十二歲出家,“至年十五,已爲山僧說法,受戒已後專精禅律”,此爲一段,下文“聞關中有浮陀跋陀”爲另一段,並無玄高受戒之後始至關中之義。玄高十叁歲至關中學禅,十五歲正式收徒開法,有弟子百余人,此時乃其隱居麥積山時。玄高乃少年天才,“聰敏生知,學不加思”,故不可以常情視之。
玄高專精禅律,且頗重神通法術,與乃師宗風一致。其徒玄暢南下之後又以叁論、華嚴之學見稱于世,表明玄高一門重視禅慧,且覺賢師徒所譯諸經,也傳到了玄高那裏,是以玄暢在北方時對華嚴經就有精深的研究,故在江東成爲第一個疏解講述華嚴大部者。
玄高從學覺賢實無可疑,且玄高一門既爲定學之宗,又頗重戒智,叁學並重,止觀雙開,使覺賢之學大弘于南北,爲後世禅宗的興盛奠定了基礎,雖然後來傳承不明,其貢獻還是不容抹殺的。
《玄高從學佛陀跋陀羅的一樁公案(徐文明)》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