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極順也”。這是賢首國師很扼要的融會說。
在慈恩宗方面,據慈恩傳所說,玄奘法師在印度的時候,曾造有“會宗論”,融會空有的道理,可惜原本是梵文,沒有譯傳來中國。但就奘法師的翻譯事業看來,他不但譯了深密、唯識諸經論,同時還翻譯很多般若經,並廣百、掌珍等論,所以玄奘叁藏本人,對于一切大乘教理是融貫會通的。在慈恩宗中表現這融會思想最明顯的,是繼承玄奘的窺基法師,在他所作之大乘法苑義林章中說:“攝法歸無爲主,故言一切法皆如也。攝法歸有爲主,故言諸法唯識。攝法歸簡擇主,故言一切皆般若”。基師的意思,謂維摩等經的說一切法如,深密等經的說諸法唯識,般若等經說的一切法空,不過是所宗所重的有所不同,其境同是一切諸法,其果同是究竟菩提,無所差別的。所以慈恩宗師對一切大乘法,也是沒有偏執而融貫會通的。
在中國的叁論宗,專講中、百、門論外,扼要的有嘉祥吉藏法師的二谛章,也有融會空有而歸不二中道義的。如雲:“妄有爲俗,即空爲真;有空爲俗,不二爲真;二不二爲俗,非二不二爲真。妄有固然是世俗假說,分別空與有也是世俗,進而連那有名言相的“二不二”還是世俗的,要超絕一切意想名言的非二不二中道才是真實的。這非二不二,換句話說,就是:“非空不空”。所以中國的叁論宗,也並不執定“空”的一言爲究竟,而是融會貫通的。
如果作一種決定相的固執,在龍樹義中都是要破斥的。就是執著一切“皆空”,中論也予破斥。如破行品頌雲:“若有不空法,則應有空法;實無不空法,何得有空法?大聖說空法,爲離諸見故;若複見有空,諸佛所不化”!唯識破惡取空,正是承受龍樹的這種破空執。假使有人定執無自性,中論也要破斥;如破有無品雲:“有若不成者,無雲何可成?因有有法故,有壞名爲無。若能人見有、無,見自性、他性,如是則不見,佛法真實義”!在中論的本義上,是什麼名相都不可定執的,若一定執諸法皆空,那末、你是不是依諸法說空呢?若諸法是空,且無諸法,還要說什麼空?若諸法不空,又何可妄說是空?所以“諸法皆空”的一句話,根本就不能成立。進一步說:你所講的“空”,是不是有決定相?如果沒有,那你的“空”字只是有音無義的了;如果有決定相,則“空”就成爲一種固定不變的東西,是有而不是空了。所以重重推究,都是不能成立的。空義既然如是,無自性義也是一樣,因爲決定要有那有自性,才可以對待成立無自性;現在既沒有有自性,那無自性當然也不能成立了。清辨說勝義空,如果是破執的方便,固無不可成立之理;如果定執勝義是空而排斥余說,則仍爲中論所破。掌珍論頌雲:“真性有爲空,緣生故,如幻。無爲無起滅,不實,如空華”。這是清辨成立他那勝義空的一首頌。我今可以依之另說一個頌而成立相反的意義雲:“世俗有爲有,緣生故,如幻。無爲無起滅,真實,如虛空”。緣生如幻可有可空,一字不用易,僅不實、如空華句稍易二字便成有矣。又依勝義或世俗說有爲無爲空有,亦可依有爲或無爲說勝義世俗有空,例雲:有爲故勝義世俗有雲雲,無爲故勝義世俗空雲雲,亦均有其理。或盡翻之,說勝義故有爲無爲有,世俗故有爲無爲空,有爲故勝義世俗空,無爲故勝義世俗有,縱橫逆順,如六龍舞,欲從何執其倒正頭尾。
在中論的本義上,如果固執一義爲定實,無不遭破。故對唯識之賴耶緣起,以及其余法性緣起,如來藏緣起等義,亦無不破,所以說是畢竟空。要是爲自悟悟他,從無所執中,應機所宜,方便施設,則或說唯識,或說法空,或說無性,都可成爲當機的法益。上如釋尊、文殊、彌勒,乃至西天東土各宗大師的說法,都是聖智爲依,善相機宜,不被名言所拘局,令衆生各得其益;故其所說不論是唯識,是皆空,都是善可成立的。若相諒時,唯識可雲所破惡取空,乃撥無業果斷滅空;中觀派既于世俗有或假名有,善成世出世間因果,則非所破;所立唯事有,乃因緣所生如幻事,但明無離識之實境,非立有離境之實識,對世間妄執說爲有,于出世勝義仍空也。中觀可雲所破自性有,乃執法各定有自性,既爲緣生幻事,則非所破;所立勝義空,乃第一義智境,不壞世出世俗事有,則互容無害矣。所以在自悟悟他的究竟上,是一無法可以執爲定實的;若在自悟悟他的方便上,一切善巧說法,都可令當機得益,建立名言。迨到如智者大師說的“人師偏解,學者局執,遂興矢石,各保一邊”的時代,那都是後代末師,爲顯自宗的特色,以去他宗,映奪掩蔽而已。如佛滅一千一百年間,如唯識盛而中觀隱,爲揭隱去蔽,清辨等起而作破顯之說,這也是有利益的。再後的學者,無病呻吟,遂墮部派的诤執。我們現在應該融貫會通,而棄宗派的偏見。
龍樹的空義,原是融會的,如中論雲:“問曰:汝謂受空故,受者空,則定有空耶?答曰:不然!何以故?空則不可說,非空不可說,共(空不空)不共──(非空非不空)叵說,但以假名說。諸法空則不應說,不空、空不空、非空不空,亦不應說,但以假名說。如是正觀思惟,諸法實相中不應以諸難爲難,何以故?寂滅相中,無“常”“無常”等四;寂滅相中,無“邊”“無邊”等四。空尚不受,何況有四種”?于一切諸法,空不可說,不空不可說,空不空不可說,非空不空也不可說,究竟真實上都是不可說的。但是、爲自悟悟他方便,則一切皆可假說。在這意義上說,假使偏執于空,根本是不明白而且違反了龍樹學的。龍樹學是融會貫通的,他對各種大乘法,都不曾排斥,而一切容許發揮的,如破有論說:“世間無實,從分別起,此分別故,分別心生;由此心爲因,即有身生。以此心故,即有諸法;以無心故,亦無有身;以無心故,亦無諸法”。又如大智度論說:“意識有二種:一、念念滅,二、念念相續爲意根”。在這些文字中,不但容有唯識的理論,而且很留待著發揮唯識的意趣。這,正如賢首說的“舉體全攝”,一切都可以融攝于中的,顯然與後代空論師必斥唯識者不同。大乘本來是有多門方便的,可是經後代諸師的互相排斥,每使一分的教義廢棄!初期的小乘佛教,因部執紛诤而衰微,後代印度的大乘佛教,也由這種現象而日趨衰亡。
中國佛教的第二特點就是融會。我們不但要融會華傳的各宗各派,就是對全世界各區域各時期所流行的佛法,都應該予以融貫會通,這才符合世界佛學的宗旨。
十 龍樹中觀與今之判攝
甲 龍樹中觀之圓活無滯龍樹的本論,是圓活無滯的,正如古禅師所說之“水面葫蘆”一樣,磕著便動,觸著便轉,抓不著把柄的。茲表示之:
水面葫蘆
由諸法都是“緣起”的,故諸法都是無性;由了知無性,故悟入空理;由悟空故,便可證得聖果;證聖之極,便是如來。由衆生不順如來智故,便成顛倒;由顛倒故,起惑造業;由惑業故,招感生死;由生死流轉故,而緣起相續。從緣起到生死,再回到緣起,成爲一個轉轉相通的連環。所以龍樹中觀是最圓活的,于中若執無自性,則連無自性也空不可得;若定執空,則不悟入實相,獲證聖果,細研觀法品可知。
對這圖表,也可作這樣的看法:從緣起而無性,而悟空,而證聖的這四點,是法性空慧宗所著重說明的。從證聖而如來,而顛倒、而惑業,這四點是法界圓覺宗所側重的。從惑業到生死,到緣起,到無性的這四點,是法相唯識宗所偏重的。從叁宗各自的偏重點看,各有差別,從諸法全體上看,則又都融貫會通的。
拿個通俗的例子來說明:我從前出國到歐美去,從上海出發,船是完全向西走的──雖途中有或南或北的曲折,但向西的總方向,並沒有改變──。經南洋到印度──中東,入紅海,過伊朗、土耳其──近東,經地中海至歐洲意、法、英、德諸國,複由法乘船經大西洋到美洲,再由美洲乘船經太平洋──東極西極──而回到上海。因爲地球是圓的,從上海出發,在圓面上向西走,結果還是回到上海來。這個地球的圓圈,在歐洲人以他們自己的立足地,假立一個標准,向東面看,到土耳其伊朗的距離最近,叫近東;印度遠些,叫中東;到中國最遠,叫遠東。向西面看,離開歐陸與英倫叁島,就是大西洋,再去就是美洲,所以大西洋可以叫近西,美洲可以叫遠西。而東方和西方的兩極端,都在太平洋中間,依這個假定的標准,就在近東和歐洲,與東極和西極之間,畫一條直線,來分東西兩半球。如表:
地球
佛法也是這樣,從緣起到無性,乃至到生死,而回複到緣起;正如從遠東到近東,到歐美,而回複到遠東一樣。因爲佛法有世間法和出世法的區別,所以姑以一線假定其界線。地球雖有東西兩半球之分,但他本身是圓的,不能一定劃分的。佛法雖有世出世之分,但其全體是融通無礙的;正如地球之圓一樣。龍樹中觀義也正是這樣;若說是空,則廣有名相分別的假說;若執是有,則一切固執都要澈底的擊破,則又有無都可有的了。
乙 學者應注重修己悟他
由上面重重的意義看來,研習中觀論的學者,應該切實的修己悟他。一、智慧心修己。以智慧澈觀身心世界,從最切近的身心,乃至世間上聖教上的一切世出世法,都作透澈的觀察,練成功一種空所依傍的中觀慧力,不以一法爲執著點,不留滯于人我勝負的戲論中。二、慈悲心悟他。諸法實相都不可說,但由慈悲心的激發,愍憐衆生由分別愚執,行顛倒事,生起大鬥爭大殺害,所以就在無可說中論種種法,以摧破凡外的顛倒。現在凡外的顛倒中最熾盛的,如機械論的唯物論和辯證法唯物論等。由機械唯物論,造成多量的殺人武器;由辯證唯物論扇動階級的鬥爭。他們都要以自己的武器,或自己的這一階級,去征服其他,釀成人類互相殺害的戰亂。在這見浪滔天,烽煙遍野的人類大浩劫中,我們佛教徒應該適合時代環境的需要,內而以中觀透視一切,外而樹起正法幢,摧伏一切邪見,挽回人類的慘劫;如龍樹的在一切有執熾盛,提婆的在外道執熾盛的時地,應時而起者然。佛的說法本是極深遍的,但有時應內法中鈍根者的機宜,淺說偏說;我們對那執淺、執偏的人,也應出發于悲心,給他祛解,揭去余說映蔽。因佛說的種種法門,各有其殊勝,但對其余可互爲映蔽。我們若見某一殊勝過于被映蔽時,應力爲揭發而墮部派自是非他的狹見,樂著辯诤。這如中國二叁十年前的一般說教者,大抵爲天臺、賢首所局,對隋唐時的唯識、中觀、俱舍等皆隱沒,所以就盡力倡揚,判叁乘共教以發揮阿含、俱舍等,弘揚唯識以複興唐代的慈恩學,研究叁論並翻譯西藏入中論等以發揚中觀。現在映蔽已揭,又是應該加以融貫會通的時候了。
丙 今以理之實際及叁級叁宗判攝
實際理地,是超名相分別的。即自悟悟他的究竟,華嚴疏鈔十種可說不可說中的“教法可說,證法不可說;因法可說,果法不可說”等;就是這個道理。這個自悟悟他究竟的實際理,絕不是心言所能擬議,只是無分別智和佛果圓覺實證相應的;同時也是絕非愚癡無智的、默然無言外道所可比擬的。但從自悟悟他的方便說,必須判攝爲叁級、叁宗,對于一切佛理才能夠完全顯達出來。
在叁級中的第一級的五乘共法,攝持一切世間善法。第二級的叁乘共法,攝持一切出世的叁乘經論,也是不可或缺的。這二級是共通上級的,所以第叁級要具備一切世出世諸法,都應統攝無余。
第叁級爲大乘不共法,又須分叁宗攝之。這叁宗所明的理性,都是平等,所得的佛果,同是究竟的。但由學者的意樂,或以某一宗爲所專崇,對余者則不應排斥。如是、于一切大乘經論,皆能開顯,在殊勝功用上,也可各得其方便了。
丁 于佛祖應善學其契理契機
我們修學佛法的人,于佛祖應善學其契理應機。對釋迦、文殊、彌勒,當然應絕對恭敬尊重,不可妄生猜疑。以下如馬鳴、龍樹、無著、世親、覺音、天臺、玄奘、賢首、曹溪、永明、阿底峽、宗喀巴等,東西古近的這些大祖師,都應該遵依學習。因爲他們都是一代大師,都能在一區域、一時代之中,建立佛法,化度衆生,所謂“內窮理極,外適機宜”者是。至于以下各派末師的見解,也都可以把它拿來做參考。總之、我們對于佛教史上的曆代祖師,應該從宗本諸大師的“內窮理極,外適機宜”而學習,不爲後代末師的門庭施設所拘束,如是,方有抉擇千古之手眼,開拓一世之胸襟,而同曆代佛祖同一鼻孔出氣。( 心月、融海、妙欽合記)(見海刊二十叁、四卷各期)
《法性空慧學概論》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