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以一個民族生命的開展,依靠于某個民族文化的創造力,民族文化有了重心,民族生命就不致衰亂。中國自漢朝罷黜百家專崇儒術以來,周、孔的儒家文化,差不多成爲民族文化底重心;其他黃、老的道家文化,乃至墨、法、陰陽諸家文化,都附從在儒家文化的下面,或彙爲道教;到了東漢,佛教由印度輸入中國,經魏、晉、南北朝而入隋、唐,佛教遂成爲民間普遍的宗教信仰;然民族文化仍以儒家爲主體,潛彙的道教文化、及傳來的佛教文化,雖已盛行于當時農工商社會,成爲一種風尚,然社會上層的士大夫階級,固仍以儒教爲骨幹也。曆六朝入隋、唐後,遂有儒、釋、道叁教區分鼎立,而釋、道二教且有遷就儒家思想之趨勢。趙宋以後,中國整個的民族,乃成爲儒、道、佛叁種文化底內分泌所滲透的民族,即所謂儒家文化,亦早受道、釋底影響,其中內容已不盡是儒家的本真,一般讀書人或士大夫,因爲裝飾門面,仍認儒教爲中國正宗,斥釋、老爲異端,其實思想本身已含有釋、道的血分,所謂“理學”,就是外儒內釋或外儒內道底結晶品。清朝外族入治,仍依儒及釋、道爲文化重心,因爲不如此,即不能安定下去。明末張、李之亂,清季洪、楊之變,都是不曾把握得此一民族文化重心底關系,以致立不住腳。然自五囗通商以來,中國漸成爲與歐、美、亞各國間來往的一國,屢受屈辱以後,把從前那種鄙夷的看法,逐漸有羨慕模仿傾向。最初羨慕的在乎兵艦、槍炮,以爲這是列強惟一的強處;從中日戰爭失敗之後,更模仿法、政、農、工各方面;庚子之後,遂把中國本有政教底重心喪失殆盡了。辛亥革命以後,構成政權疊更,軍閥割據的局面。至民國七八年,發生新文化運動之思潮,同時更有俄國式之共産革命思想的流傳,社會現象皆陷入劇變狀態。經上述重重改革變動之後,從前儒教爲主的民族文化,已逐漸崩潰了!到了現在,急需再建一民族文化底重心。
二、演變成新儒家的不能
由各種新思潮與固有文化相摩擦,社會製度底改變,有識之士已逐漸注意到文化的重要,這是一種應有的趨勢。但是如何再建文化底重心呢?有人以爲自西漢以來,中國雖有黃、老的道家文化爲骨幹及墨、法諸家學說,然民族文化底重心,固早以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而刪訂六經的儒家思想爲主;至東漢經魏、晉入南北朝、隋、唐、釋、道兩家有相當的發展,然維持政權民心的仍以儒家思想爲主。五代入宋,遂演成采取釋、道精華的新儒家宋明理學。所以有人以從前底結果,推論今後當仍由吸收西洋學術工業文明,以構成一新儒家,重建民族文化的重心。這種推想,比較一般專主恢複固有文化的,確是高明很多。但是我們要知道,宋明理學構成的新儒家體系,所以能維持下去,還是因爲自漢以後中國社會仍以宗法的家族製度爲基本。社會既建築在大家族製度上面,儒家文化的特點,即在家族中心的倫理道德,當然與家族製度爲中心的社會能相調適。所以佛教輸入到唐、宋以後,僧尼寺院亦帶有儒化的大家族意味。然而現在的中國,已成爲與今歐、美等各國國際來往的一國,政治製度、教育製度乃至經濟製度,時時在劇變適應之中,現代國家是合全民族力量所成的戰鬥團體,中國如果不改變舊的形態,就不能具備現代國家的條件,不配加入現代世界中。蓋自産業革命厎結果,經濟上已變成資本主義底社會;城市的發達,財富底集增,工商業底的興盛和擴大,帝國主義之向外侵略,在在對于吾族文化底本身有絕大威脅,迥非宋、明時代所能比擬!所以從産業革命變成工業社會之後,已將從前家族分化,要想維持大家族製度已經是不可能了。所以、中國不想改成爲現代國家則已,要想成爲現代國家,則家族爲中心的社會已成過去,而家族倫理的儒化亦難複活。且就家族中心的社會底本身而論,其缺點亦甚多,最顯著的,就是:一個人爲家所累,不能把他的精力貢獻于社會,因此埋沒了許多天才。即有爲國爲民的舉動,亦皆先以身家爲重,須“行有余力”,乃能爲及國群。等而下之,在反面又養成多數苟且依賴于家族親故而生活的不健全分子,法律的不能嚴正,政治的不能廉明,強半乃因于此。中國往昔有賴家族的維系,然今後則必趨崩潰,而民族文化底重心,亦不再屬儒家了。
叁、全盤西化的不能
演變成新儒家既不可能,另有一部份人則主張全盤西化,並以西化即爲現代化。我們知道現代化或西化的特征,有個人資本主義、或共産社會主義的兩種國家。但是個人資本主義國家,由曆史的演進看來,已漸趨崩潰途徑;而共産社會生義國家,猶未有建設成功的把握。西化本身既有缺點,且中國沒有近代科學工業生産力做基礎,貿貿然主張西化;就西化的分野上說,中國究竟要用何種西化──個人資本主義呢?還是共産社會主義呢?都是很難決定的。此說全盤西化的不可能,當然不像“與古爲徒”的先生們,主張中國固有文化是如何的“萬能”似的,而抹煞別個民族文化的優點;但是也不像中國現在有些爲了國家衰弱,如因噎廢食地看不起自己的文化,對歐、美文化就盲目承受,而抹煞數千年先哲心力血汗所培積的文化基礎。一個民族的文化,都有它的內在性,也都有他的曆史地理因素,所以全盤西化是事實上做不到的。
四、確信業報到各自負責
演變成新儒家或全盤西化既均不能,我們便回溯到上面所講佛教最要的業報一法。從業報所含的“自作自受,共作共受,先作後受,不作不受”的最高原則:一、應用到政治方面,就可以養成自立的個人與愛國的公民。我們知道,中國到了現在,已處于存亡絕續之交!然這樣空前的國難,一面固然是暴敵破壞非戰公約,蔑視國際聯盟,有意擾亂全世界的和平,對于中國侮辱所造成;可是從業報的道理看來,暴敵之所以敢打到我們領土來,何以不敢以對我之行動去對付英、美、法、德,我們亦必有自取之道。孟子說道:“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國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就是此意。這次執行神聖的民族抗戰,我們必須全面持久以期于勝利,以保持國家之完全獨立;可是從業報的道理看來,除了有健全的政治機構外,個人方面尤須深切反省,自力更生,養成爲自立的個人與愛國的公民。惟有成爲自立的個人與愛國的公民,才能除掉貪黩卑汙依賴苟安的缺點,民族的意識才能強化起來!二、從業報的原理應用到學術方面,我覺得需要一種按照森嚴因果律的論理數理的訓練,盡量發揮中國學術的優點,糾正補充其缺點,使中國學術永遠存在,繼續發展,只有改造,不會消滅,只有進步,不會衰退,必如是中國文化乃爲活文化而非死文化,有世界性且有未來性。叁、從業報底原理應用到宗教方面,覺得一神的宗教都不適合于現代思想,上帝的存在已被科學否定了;今後宗教、無疑地須具有理智的成分才能存在。佛教底教理,被世界學者公認爲最富理智的産物,我們能從佛教業報的道理作爲唯一的依歸,則富于理智的專一信仰,也不難確立了。四、從業報的原理應用到道德的實踐,則可貫通于功利、超功利之間,徹上徹下。中國傳統的道德,重在動機不重結果。從前膠西王問于董仲舒曰:越王勾踐用五大夫而霸中國,可謂仁乎?董子曰:仁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漢書作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而不許其仁。陳同甫日以王霸雜用、報仇雪恥爲事,而朱晦庵說他日在利欲膠漆盆中。董、朱的意思,以爲聖人之道,雖在患難困窮之中,要有覆天蓋地、民胞物與的氣概。我們祗要明明德以感化人群,不必分別人我,計較利害,而佛教的業報法則應用于道德,也可如此。確信業報善惡的行爲,只問義不義,不問利不利,遇有顛沛患難之事,亦可逆來順受,直下承當,不希望于將來,更不留戀于過去,只認定現實,把握現實,積極向是處善處前進;所謂“衆生畏果、菩薩畏因”,“只問耕耘,不問收獲”,均是此意。又以業報應用在道德底功利方面來說,有些好不好行爲,可以得現前的果報;有些行爲,雖然眼前得不到反應,但是只要你相信業報,不久的將來或後後的將來,仍然是要受報。以這樣業報法成爲正確的信仰,則但能行善行義必有充分的功利結果,可以使各人增加自己不少勇氣,做到政治上、學術上、信仰上、道德上各各自負責任,以積極的提高個己,貢獻人群,實行自利利他的弘願。民族急需的一事,恐怕就在這一點吧!
四 結成
由佛教最要的業報一法,推論到中國急需重建民族文化重心的一事,在信業報以各自負責;其中間沒有絲毫勉強粉飾的地方。這種認識,不消說在每一個佛教徒是很需要的;尤其是抗戰建國最艱苦最吃緊的時期,這種從民族共業的善因培養,無疑的是抗戰建國自力更生的基本工作。抗戰建國的基礎,在于精神力量與物質力量,而信仰別業共業的業報,尤爲精神力量之主幹,由信仰業報做自力更生的哲學基礎,才能不憚改過,不憚遷善,負起抗戰建國使命。基于自作自受──別業──,共作共受──共業──的宇宙人生大法,積集無數的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文化上勝利,才能完成真正的最後勝利!
(虞愚記)(見海刊二十卷一期)
《佛教最要的一法與中國急需的一事》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