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揚中國文化與佛教以救國救世界
太虛
──二十二年八月在廬山大林寺講──
一 爲民的中國文化
二 爲衆生的佛教
叁 近代歐美文明的立國做人之道
四 發揚中國文化及佛教以救國救世界
這廬山大林寺有了十來年的曆史。在最初發起重建大林寺時,即預備每年暑期開演講會,爲來山避暑者作佛學的研究討論。但在這中間,有四五年停止未講,至去年曾恢複開講。今年除發起講金剛經外,並發起講演會。機緣很好,來山的人特多,而講演者有戴季陶先生講過兩次,蔣雨岩先生講過一次,這次又有王揖唐先生來講演,可謂難得的勝緣了!太虛這次除講金剛經外,不曾預備作普通演講,今日大衆推到我,不得不拈一個題目來講幾句。
一 爲民的中國文化
中國古書中的易經,可算是一切中國文化思想的源泉。故在中國文化思想上所說明的宇宙萬有原理,即易經所謂一陰一陽之爲道,以道是無所不存無乎不在的。古來的太極圖,即表顯一陰一陽互助相資息息相通之道的,設此一陽沒有了,而彼一陰亦不能成,如有了彼陰即顯出此陽來。以此太極雖指全宇宙而言,而一人一物亦各是一太極。例如一花一草,莫不是一陰一陽而成的,故宇宙萬物、流行不息,變動不居,可謂之氣化宇宙觀。故中國文化上貫通宇宙萬物的原理,乃是無平不頗,無往不複的。講到人生的本性,古書雲:“人者,仁也”。但仁之本義,則爲“人偶人”,即由此人偶人的互相關系而成人倫:如偶于父母則爲子,偶于兄弟則爲弟兄,偶于夫妻則爲妻夫,乃至于對師則爲資、首則爲從等種種關系。故人即成立在人與人相偶的關系上,若只一個人而沒有相偶的關系,則不成其爲人矣。又人即依此諸倫間的理性,而成人類的種種道德: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皆得其和洽而自成其樂。即于此種種道德關系上做到相宜相適,即謂之義。義者、于行事上種種做到相宜之謂,仁者、人偶人互相關系性之謂。故仁即倫理關系之本性,而義爲倫理關系之正行。故我們這“人”,即人偶人的仁,若失去此仁,則不成爲人矣!
中國于宇宙人生一貫之理,又謂之“中”。莊子雲:“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此環中即一陰一陽循環之中也。又雲:“允執厥中”;“執其兩端而用其中”。此中皆即陰陽互成之中道。若在平常行事應用,即曾子所謂之“忠恕”。恕者、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不以不義之事加之他人,此即止惡之義。忠者、盡己之力去做合理利人之事,此即行善之義。依此做人,即成爲做人之道,依此立國,即成爲立國之道。然做人之道亦有難言者,例雖能對于父母做到相偶關系上的合理適宜,而仍不能得父母所諒,甚或反爲所厭惡;若如此于做人之道,究應如何呢?于此當引爲自己于孝道之未盡善,應反求諸己,認爲本人未能竭其精誠之責任,而益盡力去做到適宜恰當以求人偶諸倫和洽之義務。此是舉孝爲例,于其余一切事所未能做到好處,皆當反省而求諸自己,不要怨天尤人,所謂“明其道不計其功,行其誼不計其利”,如斯則能完善圓滿其人格。這是把自己提高,從克己工夫做起的行爲,並非想法去對治他人的。似乎這樣是屈己爲人,不知爲人正是成己,所謂“既以與人己愈多”,故爲人好正是爲己好也。若依此而立國,即中國古書所謂“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正心必先誠意,誠意必先致知,致知必先格物;“物格而後知致,知致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故欲天下皆得平安,須將自私自利之物欲,克治幹淨,即所謂“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依此以言求天下之平安,並非拿己國的力量去征服他國,乃從己國先將自私自利的劣點除去幹淨,以大公至正的存心,去做天下爲公的大事業,而求世界和平安甯的幸福。故真正立國之道,不在求己之如何強富,如何優勝,要在求世界各國共同的和平安甯。觀他國有太過者應勸導感化之,有不足者應補助扶植之,與以各種方便;由天下各國皆得其平安,以保全己國和平安甯之幸福。天下各國未得平安,則引爲己國未盡其克己自治之責任,茍世界各國無不如斯,則天下未有不平,而國未有不治者也。以世界人類息息相通,決無天下不平安,而己國獨得其甯之理,故求世界各國平安,即是求己國之治理也。
中國文化上的立國之道,即爲教化政治合一之內聖外王的政教,故古來聖賢治國,皆從施教化而行政治。記得中山先生曾說過中國文化是王道,西洋文化是霸道的話。這王道,是以恻隱愛人之心而拯民水火爲出發點的,古書雲:“天生蒸民,作之君,作之師”。孟子謂伊尹視天下之饑溺猶己之饑溺,以“先覺覺後覺”之責自任。中國文化的王道,是以教化爲本,政治爲輔的,故孔子謂“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也。中國文化的王道是爲民而設的,所以孟子謂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君即現在之政府,社稷即今時之國家,其所以要國家、政府者,是爲保民的安全而增高人民之道德。若國家政府不能使人民安全、道德增進,而反爲擾民害民的事,則失其立國爲政之意義與價值。範仲淹所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亦只是爲民去憂、爲民得樂的王道。如不爲救民而立國,只爲立國而立國,已經不是王道而爲霸道;若爲功業榮貴之威權,爲子女玉帛聲色貨利之享受,則等而下之,更不足道。但從王道而爲民立國施政,則功業榮貴等亦即不期然而自成就,所以由爲民而成的功業,方爲真正之功業,乃得“民爲邦本,本固邦甯”之功業也。此其功業之成就,既由民力爲本,故應報民之恩,盡保安人民之義務;且邦國能垂久遠,得人民之愛護,方能成爲不朽之功業,故爲民亦所謂自求多福,發揚廣大,永垂無疆也。
二 爲衆生的佛教
衆生有二解:一、生即普通所謂動物之有生命的,衆即佛法中所謂五蘊衆法,由五蘊衆法聚合生成名衆生。二、衆生謂衆多有生命之類,如金剛經雲: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乃至有想無想等類;不但專指有形之衆生,而無形之衆生,無不含攝。但佛教怎樣爲衆生而有呢?以有衆生則有佛,以有佛故有教法,直言之,爲衆生故而有佛教。從切近上說,即各各爲度自性之衆生,以不了五蘊假合之理而妄生種種執見,謂有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起貪、嗔等惑,造殺、盜等業,流轉生死,受大苦惱,故各各皆爲度脫自性之衆生也。二乘人發心,即爲如此解脫自己之苦,所謂視叁界如牢獄,以生死爲冤家,其所得之果爲羅漢、辟支,此是做到佛法中的一分。若大乘菩薩發心,即普爲一切衆生之類,所謂若有想、無想等,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涅槃者、即離一切苦得究竟樂,由如是發心,如是修行,而圓滿佛果的一切功德,乃能將原來的大慈悲心實行做到,而作種種方便以濟度一切衆生,現種種身,說種種法。故大乘菩薩之發心,求無上菩提,不是爲名利恭敬自得其樂的,乃是代爲一切衆生受苦而成佛施教的。但真正做到佛果,即成世尊,即不期然而然爲叁界之尊,衆生之師,人天之所歸仰,而始終是以慈悲爲本,方便爲門,而成大智慧圓滿種種功德,故雲以爲衆生乃有佛教也。
此爲衆生之佛教,乃根據佛所說一切法因緣生之原理而來,以佛法是爲衆生的,因衆生而有佛法,可通一切法皆因緣所成義。以佛法中所謂法,即指普遍一切法,皆因緣所生,比一陰一陽之道更來得透澈深妙,以一切法皆由各別的因與衆多的緣所成。故每一法當體即是因緣,並不是因緣在法之外。如說人是五蘊合成的,若離五蘊假合之因緣,則無人可得,故因緣通于內在的關系與外在的關系。又如一間房子,若離去門窗磚瓦梁等,則無房子可得。且此內在外在的關系,皆息息相通,如今在此講堂中,我的鼻息呼出則遍吸入于衆人,而衆人的出息亦皆入于我,由一切關系的交互相遍相通,故一法即攝一切法,而一切法不離于一法。佛爲、即因衆生種種機緣成熟,佛教乃出興于世,即法華經中所雲:“佛爲一大事因緣出現于世”。所以、佛法不但是爲衆生的,若離去衆生,亦即無所謂佛法,以佛教之自性本空也。由此而觀一切法自他交互之關系,以一法爲自,則余一切法皆謂之爲他。故我們做人之道,一切起心動行,皆是普爲利益其他而出來的,則一切皆善,故結果得到自他俱利。若爲損害而起之心行,則一切皆惡,其結果則自他俱害。故做人之道,應當以利益一切他人爲本,此即所謂大悲心;隨其機宜而行,則又方便多門也。做人之道如此,立國之道亦然。
叁 近代歐美文明的立國做人之道
總上言之,所謂爲民的中國文化,爲衆生的佛教,都在改善本身,提高本身,除去其劣點而發揮其優點,然後可以現出中國文化爲民的功用,及佛教爲衆生的功用。有許多人只看近代歐美文明的科學發達與工業進步,誠然是很特色而爲向來所沒有的,但在其做人立國之道看來,則適爲罪惡之聚。近年中國內讧外患、人禍天災之洊臻,乃由現代世界趨勢之所逼成;居今日之世界,無以變今日之趨勢,則國與國間、人與人間,方將肉搏火並,益演其相傾相奪相殘相害之劇,同歸于盡。中華之民族與國家,亦安有幸逃之理,由此非救世無從救國,而救世的方法,則端在改易近代──歐、美以至日本等──的立國之道與做人之道而已。
近代之立國之道,唯以己國富強爲目的,而以侵略弱小國家、壓榨柔善民族爲手段以達到之,用其已有之富力強力,向其他國家民族爲一度之侵壓,以之益增其富強力,而進爲擴大之再度侵壓。若將國族縮小作個人觀之,則此種行爲,實爲一極鮮明之強盜;循此軌轍一而再、再而叁以前進不已,必然造成現代之帝國主義趨勢。夫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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