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生對于佛學之需要
太虛
──二十年五月在南京基督教青年會講──
一 現代人生與古代人生之區別
二 現代人生之特點
叁 現代人生之煩悶
四 佛學之要義
五 現代人生對于佛學之需要
一 現代人生與古代人生之區別
論到現代人生對于佛學之需要,即有先說明之必要者:佛學是一種世界性的學術,不論何時何地的,可說人類從古至今皆是需要,不限于現代。茲說現代,則于時代性應有先說明之點。現代人生與古代人生之區別,可就數點觀察之:
一、思想:大抵古代人民多數蒙昧,而由少數傑出者啓發之;而此種啓發衆人之思想,即由此等超過衆人之少數非常天才,一旦豁然貫通,自悟得來,因而演成時代思想。故古代思想,非從一般人而成,乃由高出者引發而來。古所崇拜者,大抵即此等偶然啓發之思想,故可稱爲天啓的。及至流傳于世,由思想而演成所謂“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之學說,即爲哲學。此種哲學,即是追求某種思想至以最淵深最根本之處而發出之學說。而前者天啓的思想,即爲種種宗教思想。哲學與宗教,相爲因果,每一宗教觀念初起時皆近于哲學,久而久之,能爲多數人所信仰所崇拜,即成爲宗教。是以古代人生之思想與今不同,大致古代思想乃天啓的,哲學的,而人生即受此種思想支配。現代注重實驗,必先有五官感覺之經驗,複從事于試驗,最後證實有效用而無錯誤,乃爲成立。近代迄今,皆依此實驗方法,故成其爲一科一科之科學。古雖有科學,但爲哲學上之分科;現代則在實驗上以成科學。從反對方面說,此實驗的科學的思想,是從感覺經驗積累而得者,故非天啓的。且純正的科學方法,不許如哲學之追求根本,但究明其所知之現象關系,即成科學,故複與古代的哲學態度不同。
二、政治,人類的生活,爲社會的、政治的生活。此在古代,則有崇拜之神以爲政治中心。如中國儒家之道,即爲政治的;又謂“道之大原出于天”。中國天字之義,有時作自然界之天解,有時作神解,故帝王托于神道設教而稱天子,宗教以教主爲神子,可見古代政治權在神,顧神無形,乃以帝王代表之。至深信奉神權之後,遞演而進,遂成不可侵犯之君權。近代如法國革命,首爲人權宣言。蓋以人在世界之上,應有其本有之權利;據此本有權利以組織社會,遂有政治産生,故視政治爲原于民約,即人民相約共守之法。人權之義既出,政治之源泉,遂不在君而在民,不在神權而在人權;以人權對神權,以民權對君權。是以人群苟有組織,即有政權之表現及使用。近世中分各國多爲此民權的民主政治,其間雖有君主之國,但其君權已非托于天或神,要亦托之于民──如君主立憲諸國──。故近代政治源泉在人民,而爲人權的、民權的,以與古代神權的、君權的有別。
叁、經濟,古者天然動植之物供人之所需,稍進而有近于天然之農産物,雖有工商而所取亦僅動植礦以及農産。近日南洋群島土著之人,猶可見一斑,經濟上初無工業之重大關系。近世科學進步,對自然界征服,在在表顯人爲力;所有天然素樸之物,鮮爲直接所需,經濟上之價值,亦經加以人工變更始得。此現代經濟趨重于人爲的、工業的,尤與古代天然的、農業的大異其趣以上思想、政治、經濟叁方面,可見現代人生與古代人生大致之區別。
二 現代人生之特點
現代人生之特點,即近世人與古代不同之特殊性質,亦略分叁方面觀之:一、現實與人間之注意:近世人所注意者,乃現在實際的人類世界。換言之,即除現實人世以外,皆非所注意。十九世紀西洋思想上,如孔德所倡實證主義,進而爲近今美國之實用主義,即以“人間”爲中心。苟能實證爲人間有用之事物,始爲有價值之事物,一切真妄虛實,皆以人類實用判別之。質言之,即視人類有用與否爲斷。此種以人爲本之判別,亦可稱人本主義。至于尼辨之所謂超人,亦自稱地的超人。而古時超人之天國、樂土等,皆所否認,此爲思想上之特點。
二、人格與公議之尊重:從人權上言,各有不可侵害之自由,即有人格之尊重。從社會上言,須以服從多數爲要義,視多數人之意,與古代之聖言,君主之上谕同,即有公議之尊重。此爲政治上之特點。
叁、勞工與社會之神聖:向者皆視資本及天然之土地等爲生利之要素,而人工副之。近世不然,只認勞力人工爲最基本的生産要素,而勞工遂成神聖。在此人爲的、工業的經濟社會,直視勞工之力爲創造社會之力。如美國衛中博士雲:近代歐美之所信者爲勞動教,信仰自己之勞力,而成爲唯勞動力所創造之人生。再者、現代勞工之創造,非個人的,乃團體的,因凡百皆須由工廠多數人之力量而出,故尤重在各種組織之社會,不在個人。故勞工是神聖的,社會尤其是神聖的,此爲經濟方面之特點。
叁 現代人生之煩悶
茲設問曰:現代人生有如上之特點,亦可以滿足人心耶?此問題可先總括的以不滿足一語答之,以其從此特點即生煩悶也。
一、現實與人生之醜惡無常:所謂現實者,乃爲充滿醜陋惡劣之情形;近哲亦有謂人生是充滿缺憾的。至若古代,有超現實、超人生之觀念與信仰,故得有所寄托與安慰,今則一切否認之。但現實之給予吾人者,在自然界則有災難疾疫,在社會則有怨仇鬥爭,相逼而來,莫之或已!且人性之現象,無恒常性,以此脆弱無常之人生,周旋掙紮于是無量煩惱苦痛之中,將欲奮其智力改造救濟,甫有途迳,即複淹沒銷殒而無一定之軌道可尋。複次、人生所寄,無非民族與國家,而此國家與民族,縱有相續之義,要亦終歸消滅。推而至于地球乃至太陽界,其結果也無非破壞無存。由是思惟,意義既無,價值亦複非有。現實之醜惡如彼,而人生之無常如此,則一進到根本上,其思想上之煩悶當何若?
二、人格與公議之虛僞無實:人格是無定的,是指不出的,雖在假定之概念上有此人格,但是尊卑高下實無一定之對象以爲標准,即亦無從尊重。公議者,大之如國家,小之如團體之決議,大概視爲公共意思之表現;但細查之,決議不盡爲多數之表現。故公議無真實性,即亦無絕對尊重之可能。譬如在代議政治盛行之時,崇拜者以爲此製發明,可以從此不亂。梁啓超嘗謂: “天下一治一亂,有代議製則一治而不亂”,可見當時言論之一斑。然而反觀中國曆年之試行,與歐美今日之痛诋者,即此代議製之虛僞,亦可見公議之非有真實性存在。是故人格與公議,爲近世唯一所尊重,茲既發現其虛僞無實,則使人徘徊歧途,其煩悶又何如?
叁、勞工與社會之沖突無安:勞工以謀自身利益爲出發點;社會之組織,則以結合目的相同者而謀共同之利益爲出發點。夫各憑勞工之力以求利益,人孰得而非之?但即以各人之出發點,皆謀自身利益故,及至利害相反,則沖突以生,于是有社會起而代表共同者之利益。複以各社會利益之不同,更演進而爲階級之沖突,團體愈多,沖突愈甚。由是理論上之視爲神聖者,事實上轉互相侵犯。以故個人立在社會,社會立在世界,胥感不安,而成近日種種問題。賢哲之士,絞腦汁、用心血,謀所以處理此種種問題者至矣,而未有當也。最近如去年因經濟之紛擾恐慌而呈全世界之不景氣,要皆沖突無甯之暴露,是尤人生煩悶之大者!
由是言之,現代人生,在思想上、政治上、經濟上、已充滿煩悶;而此等煩悶,皆由所注意、所尊重、及所視爲神聖者所産生,若必循是以爲解決之方,不幾揚湯以止沸!然則如之何而後可?今請一談佛學。
四 佛學之要義
佛學泛廣,非短時間可以詳談,茲提其要義述之:一、事事皆法界人人有佛性:事事二字,略如常言之事事物物,其義概指凡事凡物,不論種種色色,連佛亦指說在內。法界乃統括一切事物之總名,即以統一切法爲法界。譬如常言世界,則舉凡世界上所有人物等等皆包括在內;故法界之義,與宇宙略似而較廣。事事皆法界者,謂隨舉一事一物,即無論何事何物,皆爲法界。常言“人各一宇宙”,其義與此略同而較狹。第何以知事事皆法界耶?以一切法皆衆緣所生故。此衆緣所生義,即是說任何事物皆藉衆多關系所合成,故一法提起時,此一切關系──衆緣──同時提起;而此一切關系,複爲衆多關系所造成,如是推之乃至無窮。可見任何事物,無非爲衆緣所生之法,同時亦爲能生其余一切法之緣。依此、則絕對否認任何特質能生起世界,如一神能創造世界而爲世界之大本因等說。即此眼前一扇、一椅、一屋,切近如各個人,遠之如日月星球,各各皆全法界,無始終,無邊中,法法圓滿,無待外求,此爲事事皆法界之大義。
人人、非專言人類,乃就人以代表一切有情者。而佛性爲最高尚最完全人格之表現,表現此最高尚最完全之人格者名佛。使佛非假設之對象或偶像,使人叩頭崇拜者。以人人皆有此成佛之本能,即表現最高尚最完全人格之本能。故人人有成佛之可能性。一般人以爲佛學爲否定人生的,其實不然,蓋佛學系于人生澈底革命的且最高發達的。以必須澈底革命,始能將各人內在的佛性充分發展表現,而達到人生最高程度。而此內在的佛性,人人具足,不待外求,在凡不減,在聖不增,是爲人人有佛性之大義。
由前之說,人物一切皆法界性,即宇宙性,相互相遍,無不圓滿。由後之說,人人都有能將此法界性開發之、表現之、充足之,極至于成佛之佛性,平等平等。故說事事皆法界,人人有佛性。
二、我爲法王諸法無我:此二我字,取義略有分別。在佛學上,我之定義爲主宰,即有主宰之實體方名爲我。常言之我,都無實義,不能確指何者爲我,無有對象,故無真義,但有假名。第假名我,亦爲言說方便上所許。此上一我字,即取假名我。法、即無論色法心法,有情無情,而法性平等;第雖平等而能緣起變化,在種種緣起變化之中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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