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貪食不顧噎”的文明。換句話說,東方文明就是西方野蠻。西方文明就是東方野蠻。要諱言也實在無可諱言的。要自豪也的確足以自豪的。你們看不見東方文明。只要看那詛咒西方文明的便是東方文明,也就是西方野蠻。
你說請我們與茹毛飲血的野人去作伴恐怕未必願意。不錯,茹毛飲血是我們佛教徒所不贊成的。就是修頭陀苦行,我也不敢說自己一定做得到。不過做不到是我很慚愧的,我決不敢再誇贊自己那養尊處優吃不起苦算是好習慣,反正看不起那蔬食飲水的顔淵們。
至于科學對于哲學問題的謬誤,我前幾篇文字上已經反覆申論過了。所以現在用不著再轉錄一遍了。你那一大篇上對于我的理論只寫了“诪張爲幻”“空中樓閣”“玄學的把戲”“直覺的玩意兒”這麼幾句。仿佛像街頭巷尾殺千刀剮萬刀的口吻,是不曾搖動了我那理論一絲一毫的。不過我還要討論一番。這哲學問題上的謬誤對于社會有沒有什麼影響呢?倘使一個哲學家說宇宙是火成的。另一個哲學家說宇宙是水成的。我們隨他們去說也不妨,禁止不許他們說也不妨。因爲我們不管它宇宙是怎麼生成的,我們吃我們的飯便了。所以這個哲學問題若是不關我們什麼事,那麼憑它正確也罷,謬誤也罷,我們還不妨置諸不理。然而不然,上面說的社會問題,它的樞紐還是在乎哲學問題,凡有代表東方問題,西方野蠻,這些勸人節儉,忠厚,慈愛,退讓的格言,直接間接都是教人不要把物質太注意太認真的意思。所以科學家對于哲學問題上的那個謬誤,同時也就是領人到社會問題上的謬誤路上去的向導。
然而我也要說一句,自然科學的本身,因爲都是比較簡單些的問題,它的工具——邏輯——雖比不上因明那樣精密,在這種簡單的範圍以內,不大會有因明論上“相違”“不極成”那些毛病。所以得到的嚴格底自然科學的結論,都還正確。只要科學家沒有上面所說的兩種謬見,那麼在有些地方,例如醫學,灌溉等,的的確確是有功的。那就合了你說的刀切東西和殺人的比喻了。自然科學的本身確乎像一把刀,沒有什麼善惡,也沒有什麼功罪的。就是上面所說的把滿足人類欲望的甜言蜜語,引誘人們奢侈,自然科學的本身是並不曾說:我要滿足人類底欲望,我能滿足人類底欲望。所以自然科學的本身,對于“貧富相差太甚”“階級的鬥爭”“國際間的矛盾沖突”......確乎可以說:“是不負這責任的”。不過迷信“自然科學可以滿足人類底欲望,”迷信“科學越發達,人類就越幸福”的科學家是不能不負這責任罷了。
總之,我仔細看了你這一大篇,我曉得你對于這個問題並不曾能下深刻的研究分析,所以不要說你不肯“信”,便是“疑”你也不曾曉得怎樣疑呢。你只會說得兩句不信佛的起碼話,就是“輪回神通我不曾看見我不相信”罷了。然而,一個人是否可以說,一切事情都要自己看見才相信呢?一個人活不到一百歲。一百多年前的事,你是否一概不相信呢?一個人看不到幾十丈遠,幾十丈外的事,你是否一概不相信呢?但是與輪回神通有連帶關系的事,也常有人親眼看見。你自己看見過沒有,我是不知道,我可以把我認爲最可信的寫幾樁給你看看。
那年你在北平吐血正利害的時候,你伯父正在電燈下寫信給你寄母報告你的病情,忽然擡起頭來看見你父親站在面前,嚇得你伯父丟了筆就望院子裏逃。後來你伯父還很怒,說你父親嚇他,他定要把你處死。這件事寄母也問過你,你也知道的。
你的伯祖是很信佛的,他年老之後,別的事不做了,一天到晚念佛看經,到他臨死那一天早晨,他自己對你堂伯等說:“我今天要去了。你們替我預備香案佛像,大家幫我念佛。......”他們照他吩咐的替他預備好了,許多人在他房裏幫他念佛。你前寄母和你寄母都在裏邊,他自己坐在床上隨著大家念佛。忽然看見他嘴不動了,拿鏡子照照已沒有氣了,面上還是笑迷迷的,大家都說這樣的好死,實在沒有看見過。這恰恰是念佛往生底樣子,所謂:“臨欲命終,預知時至。身無一切病苦厄難,心無一切貪戀迷惑,諸恨悅豫,正念分明,舍報安詳,如入禅定。”“高僧傳,”“比丘尼傳,”“居士傳,”“善女人傳,”“淨土聖明錄”上很多的。而且還有預先幾個月就去和朋友辭行,自己要幾時去就幾時去的。這些你一定要說查無實據了。但是你伯祖的事大概不是查無實據吧?
蘇州我家門口烏鵲橋頭有個小孩,他父親是剃頭的,父母都不識字,家裏除了一本曆書之外,沒有一張字紙。但是這小孩生了幾個月,剛學說話的時候,就喜歡看這本曆書,對它咿啞咿啞,他不識字的父母還不曾注意。他父親天天抱他上茶館吃茶,在街上他歡喜看招牌,嘴裏還念著,他父親仍不在意。有一天一個過路人拿著一把折扇,他要搶得看,過路人就給他看,那曉得扇子上的字他個個都識,過路人奇怪得很!他父親才曉得他真的識字。從此附近一帶都知道了,你前寄母也曾教他母親抱來,給他時報看過。那時候他還不過一周歲左右。我不在蘇州所以不曾看見,但你前寄母未必造謠言。
無錫人賀康辦了一個蠶桑傳習所,四川女子劉廉彬做他的幫手,大概因爲什麼兩性間的問題,劉廉彬吊死了。許多人替她不平,告賀康逼死她。初審判決了,不記那一造不服,上訴到蘇州高等廳,賀康也就被提到蘇州,拘留在司前街監獄裏,監獄裏很優待他,許他在院子裏散步。一天黃昏時候,他忽然惛倒在廊下,面色慘白。主管人趕緊把他救醒,醒後旁人問他是怎麼一回事?他承認看見了劉廉彬;但是他也受過科學的洗禮,所以不肯承認有鬼論,接著說大概是眼花了。這是因錢債關系和賀康同時被拘留在蘇州監獄裏的一個人告訴我的。這個人因爲受過資本主義壓迫的刺激,別的議論很同你一鼻孔出氣的。
我卻不曾親眼看見過多少奇事,只記得十六七歲時候,我家有個老仆謝升,是死在我家的。你寄祖父就把他的兒子阿四領來,要照應照應他。一天我們家裏有一個女仆,忽然神經錯亂,變易常態了。旁人說他遇了鬼,有人聽她口氣,說是謝升,仿佛就是你寄祖母,教人喊了阿四來,問她:這是什麼人?你可認得?她說:這是我的兒子阿四。又問她:你附在那個老媽子身上做什麼?她說:我沒有錢用。你寄祖母就教人燒些紙錠給他;說也奇怪,那邊剛拿了紙錠在燒,這邊她就醒了。問她剛才的事,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說她是病,決不能好得這麼快;說她是假裝的,她裝出那個樣子來,總有點作用。但是事前事後並沒有一些緣故,使她要裝出這個樣子來。
你批評我所說班班可考的事,說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你除非是秦始皇,絕對的不要典籍,那便罷了。倘使你還有用得著典籍的時候,那麼我倒要來研究研究,載在典籍的都是過去的事,既叫做過去,當然是不能再核對一遍的了。你說查無實據,我要請問你載在典籍的那一件不是查無實據?只有自然科學上的事實,一千年前的水冷到攝氏零度成冰,到今天還是零度成冰。倘使一千前年有人載在典籍,說水到零度成冰,你今天還可以核對一遍。然而自然科學上也還不都是如此。比仿研究天文學,恐怕你就不能不要典籍了吧?一個人活不到一百歲。算你二十歲就做天文家,做到一百歲不過八十年。憑八十年的觀測,不見得就能得到天文學上一切精密的用數,而且就算你對著天文鏡,望了八十年,把你所看見的記下來了,你死了之後,你所記下來的也變了典籍了。倘使後來的科學家仍像你是秦始皇,那麼你記下來的還是查無實據,還是要從頭再來?連天文學也研究不成功,何況社會科學?可見典籍上“查無實據”的事,當然也是我們人類智慧寶庫裏的資料。不過雖則件件都是查無實據;究竟那幾件是“事出有因”?那麼所貴乎你去仔細審查了。那典籍的著作人底人格怎樣?學問怎樣?這件事的來曆怎樣?典籍上的口氣怎樣?是所見呢?是所聞呢?是所傳聞呢?還有說不盡的種種考證的方法,考證下來,我們才可以根據這些事實得到社會科學上種種問題底結論。要說除了自然科學和少數即在目前的問題以外,我們可以不要典籍研究學問,那才是“天下真沒有再滑稽的事了”啊。然而你既不相信載在典籍查無實據的事;而又喊著自然科學家在自然科學上,自鳴得意拿手好戲的口號:“拿出證據來!”所以我只得從肚腸角裏搜出幾樁,我自己認爲查有實據的事寫在上面。但是我怕你仍不免唱著自然科學家的老調門:不是謠言,便是訛傳;不是訛傳,便是眼花;不是眼花,便是碰巧罷了。那麼我真不曉得要怎麼樣的證據,才合得上你的審查資格?只怕除了一槍把你打死,讓你親自去實地輪回之外;無論什麼第二種證據,斷斷不會通得過你的審查了。
你既相信,人的行爲完全受自然現象的支配。好,我雖受過我的血液裏滋養料缺乏底“刺激”,所以我的“反動弧”使我把飯往我自己肚裏塞。然而我不曾受過你的血液裏滋養料缺乏底“刺激”,所以我的“反動弧”不至于要使我把飯望你肚裏塞。而且唯物論者,是以進化爲神聖不可侵犯底。你既不能抵抗結核菌,便是不能順應環境,應被淘汰底。我維持你,更是反動行爲。所以從明天起,我就不再把飯望你肚裏塞了,請你原諒。
寫到這裏,忽然想到你也說起因果關系的法則,也並不是絕對的永遠不變,......科學的基礎的相對性,......等許多話。好像你也相信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相對,不是絕對的。佛教卻就是築在這個基礎上。我不妨再來和你講講。或者你能就此相信也說不定。你可曉得二元論是認物質和精神都是絕對的。精神獨一論,就是專認精神是絕對的。唯物論就是專認物質是絕對的。它們都錯在這個地方,只有佛教是認物質和精神都是相對的。所以它處處說,沒有心(就是精神)就沒有境(就是物質),沒有境也沒有心。倘使你再要問:那麼萬法唯識的第八識是什麼?這句話我很容易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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