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學”的定義闡釋,是不肯輕易放過的。而最不肯輕易放過的,莫如佛教中的講經法師。據說天臺智者大師講“妙法蓮華經”這五個字的經題,竟講了叁個月之久。由此可知。真鑒法師的注解經題,在佛教中,早已視爲分內事,不足驚奇的了。
丙、句法與文體的特創
佛經的造句,顯然是受到梵文的影響,既不是六朝的骈四俪六,又不是唐宋的古文,略近于兩漢的質樸,沒有佶屈聱牙之弊,而有通俗流利之勝。人們都說佛經難讀,其實並不是爲了文字的古奧,實在是因爲佛經的說理本來深奧,就是用現在的白話來寫,還是同樣的難懂。譬如我們所讀的科學書,以文學的眼光來看,是再簡單通俗不過的,而一般學生爲什麼都覺頭痛。算學中用了種種符號,如(因)(故)=(等于)∫(積分)等,以代替文字,就是要避免文字的麻煩。物理化學中的種種公式,都是簡化的文字,只因爲理論深奧,所以文字不得不力求簡化,使得學習的人容易了解。佛經的文字也有同樣的用意,例如密宗用梵文“阿”字代表不生不滅的玄義,正和數學中用i參代表虛數的用意相同。此外還有一個相同之點,就是科學的文字都有它笨拙的地方,不能如一般文學的纖巧靈活。我因爲有六年翻譯科學書籍的經驗,深知這許多地方,爲理論的嚴謹所限,不得不犯重複、顛倒、呆笨,和在文學的觀點上所認爲拙劣的毛病。然而從說理方面看,那還是沒有失卻文學的美感。就以開經第一句“如是我聞”的結構來說,這完全不是漢文的習慣句法。照中國文法,應作“我聞如是”。在初期所譯的佛經,確也有譯作“聞如是”的,但從鸠摩羅什法師譯經以來所有經典,一律用“如是我聞”開端。這種特創的句法,他的動機決不像現代翻譯者的采用直譯法,故意將中文歐化以銜新奇,而實在有他重要的理由。就像上文所述,“如是”二字是表示“信”的成就,因爲比較重要,所以置于“我聞”之前。由此可見,佛經往往爲求譯文忠實,就毅然擺脫文學上種種規律的束縛。又如佛經中的偈,在中國文學上是一種特創的文體,或四言,或五言,或七言,既不論平仄,又不論音韻,乃是一種無韻詩。它的用意似在便利學者的記誦,猶如珠算的口訣。舉例來說,如金剛經的“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一偈,就不受平仄壓韻的束縛,但終以含義的美妙,反顯得文字的天真自然,于無音韻中,偏能字字擲地作金石聲,就是文學大師讀了,也會五體投地的。至于禅宗語錄那又是另一番氣象,這和佛經相較,佛經是一種簡煉的白話,而語錄則是活活潑潑的、當時民間生活中應用的白話。宋儒的語錄就是仿照禅宗語錄而發展的。在我沒有讀佛經之前,早已見過“不二法門”、“當頭棒喝”、“深得此中叁昧”等成語,但不知出于佛經,這時才恍然明白佛經文字影響我國文學之深。
丁、譯名和定名的嚴格
我曾經在二十幾年前替中國工程師學會編訂過電工的名詞,當時的感想是:1、各書的譯名太不統一;2、音譯意譯毫無標准;3、各種科學的專門辭典還沒有編成。後來看到日本的“佛教大字典”和丁福保編的“佛學大辭典”,就感覺到佛學名詞之多,實超過任何專科辭典,而學術界的努力,竟反不如宗教界,那真使人慚愧無地了。之後,又看到佛經中有所謂五不翻和六離合釋的兩種規定,更使我感覺到佛教有很多地方,是科學所不及的。五不翻是意譯和音譯的標准。試問我國科學界有沒有定出這種標准?“電動機”是意譯,“馬達”是音譯,而二者並存。有的作“公分”,有的作“格蘭姆”,有的作“克”,弄得學者茫然。以譯名和定名的嚴格來說,我國科學家還遠不如佛學家。至于六離合釋則是定名的六種法則:1、持業釋,2、依主釋,3、有財釋,4、相違釋,5、鄰近釋,6、帶數釋。例如“發電機”,“發電”是“機”的作用,“機”能“發電”,所以是“持業釋”。又如“磁鐵”是有“磁”性的“鐵”,所以是“有財釋”。這種嚴格分析名詞的方法,其目的在使每一個專門名詞,不至于被人誤解曲解,而影響到理論的正確性。關于這一點,不僅使我國科學家感到慚愧,就是外國科學家聽到了,也會拜倒蓮座下的。所以我個人認爲,佛教六離合釋的定名方法,的確是現代科學家所應該學習采用的。
關于我國譯經的情況,我在研究佛經的時候,也附帶的注意到,我以爲很可以供有關方面和各大學教授的參考。譯經的工作,從鸠摩羅什法師起到玄奘、義淨等法師止,中間有過大規模分工合作的譯場的組織,譯場中有主譯、譯語、潤文...等等的職別。一部經的譯成,是經過好多次考訂,不但在義理上要求和梵本如形影樣相像,就是一些發音的細小處也辨別得非常清楚。我怎麼會知道的呢?是從英譯的名詞和漢譯對照,兩者完全符合而知道的。例如“摩诃衍”、“般若波羅蜜多”、“阿彌陀佛”、“僧伽”等名,和現在英文的譯名是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唐音和現在國音有些差別罷了。例如“南無”在唐時就讀作“曩谟”。請想一想,一方面從梵譯華,一方面從梵文譯成巴利語,再從巴利語譯成英文,中間經過幾度的轉變,而華英對照,仍如形影不異,那不是奇事嗎!幾年前,我國有一位作家,曾用英文寫了一本有關中國的小說,經國人譯成中文,結果面目全非,成爲文壇話柄。其實不但這本書是這樣,現在有些譯作,也是很難還原的。由此可以推知當初譯經工作實在是最嚴格的。這種嚴格的精神,非但在譯文方面是這樣,就是抄寫、印刷、圈點也沒有一點放松的。佛經校對的精細,圈點的正確,都是在任何學術書籍之上。怎麼知道的呢?就以每種經論末頁必附有全書字數和圈數來說,這是其他古典著述所沒有的。在我國采用新式標點之前,佛經中早已改良,把刻在字與字中間的圈爲讀(即逗點),以邊旁的圈爲句。字數圈數尚且這樣重視,錯字之少是可以理解的了。
五、佛經的理論和內容
上文僅僅講到佛經的皮相,還沒有接觸到經文的內容。可是皮相和骨肉是有密切關系的,要是名詞混淆,句法錯亂,訛字連篇,章節不明,那麼我早就把它置諸高閣了;只因爲佛經的皮相端莊美麗,正和菩薩的相貌作和諧的對比,所以我對于研究佛經的理論,自有不能自已的趨勢。我最初所讀的“楞嚴經”,本是一部辭藻豐美的經典,優美的筆調既足引人入勝,而其組織的嚴整,說理的精妙,更使人愛不忍釋。所以楊仁山居士在舊書攤上看到了這部經,竟一口氣把它看完了才走。古人詩說:“自從一見楞嚴後,不讀人間糠枇書。”我對此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又把它當作一本“實驗指導書”,因爲這部經的結構確乎和指導書有相同之點。普通一本指導學生實驗的書,總是分爲下列幾段:1、實驗的目的,2、應用的材料儀器工具,3、實驗所依據的理論,4、實驗工作的方法和步驟,5、從這一實驗應得怎樣的效果,6、實驗時應該注意或預防的事項,7、最後是結論,說明實驗的結果,可以證明某種理論的正確,或者有什麼實用的價值等等。“楞嚴經”也可分成以下幾段:1、說經的緣起(即序文),2、說明修治的對象(例如七處征心等),3、修行的理論(例如十番顯見、會通四科、圓彰七大等),4、修行的方法和步驟(例如二十五圓通及道場加行各段),5、由此修行所得的效果(例如約衆生以顯各益、約國土以顯普益等段,就是對國家人民的利益),6、修行時應該注意或預防的事項(例如談七趣五魔以警墮落等),7、最後說明此經的流通功德(即流通文)。
實驗指導書是科學家獲得科學知識的經典,佛經則是佛學家獲得佛果的實驗指導書。我讀了“楞嚴經”以後,看到它的內容這樣科學化,不由得不驚歎,深悔從前把佛教和一般宗教等量齊觀的錯誤,那知它原來是一種可以實驗,可以獲得實際效果的學問。從此我得到一個結論:佛教不同于一般宗教,因爲一般宗教重信不重解,佛教則信解並重;一般宗教是不平等的,例如有些宗教中說人不能做上帝;而佛教是平等的,它說每個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作佛;一般宗教是執相的,佛教是破一切執著的。總之,佛教和一般的宗教,有個很大的鴻溝,那是讀過佛經的人都能體會到的。我又得到一個結論:佛教不是哲學,因爲哲學是不能證驗的,佛教是有證驗的;哲學是說食不能充饑的,佛教是利人自利的;哲學是用分別心得到的遍計所執性,佛學是用無分別智得到的圓成實性。至于佛教與科學的關系,到這時爲止,我非但沒有找到沖突的地方,反而找到了很多像上面所說的相同的地方。至少佛經的組織是科學化的,而科學也是重客觀破我執的。自從讀“楞嚴經”以後,我更增加了讀經的興趣,因此再讀“心經”、“金剛經”、“法華經”,以及“中論”...等四論。看的經論漸多,而與科學會通之處也更多。我所學的科學知識幾全做了佛經的注腳,變成了佛法的護法,而佛法對于科學卻反有指導和糾正的地方。現在就我所體會到的寫在下面:
甲、一切物質的空假中叁觀
“金剛經”是一本流傳極廣的經,但其中有許多語句,不是常人所能了解的,例如“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如果用Ⅹ代表佛法,那末就可變作這樣一個公式:“所謂Ⅹ者,即非Ⅹ,是名Ⅹ。”這個Ⅹ可以指衆生,指天地日月,山川草木,乃至一切機器工具,各種科學工藝,以及精神的物質的種種名詞。在一般人看來,這樣說法是不通的,或者是滑稽的,因爲Ⅹ決不能變成非Ⅹ,就以代數來講,也是Ⅹ不能等于-Ⅹ(Ⅹ≠-Ⅹ)。但我因爲受過科學教育,決不像一般人立刻下個斷語,經過思考以後,結果終被我用科學的事實解答這個謎語。有一次有位工程師問我這話應該怎樣解釋。我就指桌上的茶杯說,現在就拿這茶杯當Ⅹ吧,那末根據這一公式就應該這樣說:“所謂茶杯,即非茶杯,是名茶杯。”同時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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