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學習“唯識學”的方法
釋耀行
2010年11月6日~7日應香港妙華佛學會邀請,筆者前往該會做兩日佛學專題講座。之所以選擇“初期唯識思想概論”這個講題是因爲:來聽講的學員大都是妙華佛學進修班的學員,通過叁年初階班的學習,對佛法義理已有基本的認識,加之該班本學年開設的正好是唯識課程,有這樣的學思經曆爲基礎,再聽唯識思想史,不但不會感覺艱澀、枯燥,而且有助于走出自我的思考盲點,超越宗派情見,瞭解唯識學在整體佛法坐標中的定位。二來就筆者個人的學佛經曆而言,日常對于唯識學的研讀、講學也著力頗多,所幸在于得善知識之點撥、提攜,雖不能盡窺其堂奧,但也略具二叁心得。以上是就著聽者與講者的因緣,令筆者選擇唯識學作爲講座內容的原因。
再者,如果對于佛法義理沒有高度的好樂之心,面對邏輯缜密、體系龐大的唯識經論,多數學佛者是望而卻步的。況且佛弟子研修唯識,也大多不是出于學問的興趣,所以筆者以下回溯和探討的範圍也只限定爲:佛弟子基于修持的理由學習唯識的體會。
唯識學派的産生與部派佛教的“說一切有部”有著甚深的淵源,其論學方式帶有濃厚的阿毗達磨風格,向來以思維缜密、艱澀難讀著稱。初學者如果沒有把握其思想要義,下手就在一經一論的解讀,很容易受困于龐大的名相體系,喪失學習的興趣。而有心向學者即便是熟記偈頌,也難知其學理形成的原因與背景。總而言之,要在短短的4個課時令聽者瞭解什麼是唯識學?就著時間與筆者的能力是無法做到的。因此將教學重點放在叁個方面:1、簡單歸納初期唯識學産生的學理背景,瞭解其源于根本佛教,承續部派佛教,吸納中觀思想的發展脈絡;2、結合日常生活中的修行,令學員體悟唯識學不是純然的學問之學,它其實是佛弟子探索、解析流轉與還滅的生命之學。3、培養學員後續研讀唯識學的興趣。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有效率的認識、瞭解唯識學,學習方法就顯得尤爲重要,筆者當年修學唯識産生困頓的主要原因也在這裏。所以但凡時間允許都要在授課之初,對于該學門的研讀方法做一詳細介紹,從而令學員回去繼續自修時可以按圖索骥、有法可依。可是,同樣基于時間的關系,本次講座無法在方法論上做全面的分析,這是在教學上感到不圓滿的部分。好在講座結束後,《妙華會訊》的何翠萍居士向筆者邀稿,于是乘此機會補充這方面的不足,謹以此點滴學法心得來供養與會大衆。
1、理解各個“名相”在不同經論中的定義
記得當年初學唯識,遵循傳統的學習方法:先熟記偈頌,再聽師長依文解析,而後通過學友間的展轉“複講”加深記憶。“複講”也是驗證學習程度的手段,所講內容與師長所授相似度之多寡是衡量優劣的標准。這樣的好處是可以訓練強記的能力,對經論中的說法亦能一一道來,但是爲什麼要提出這些問題?同一學派甚至同一論師早期所著的論典與後來的作品,爲什麼有不同的說法?唯識思想産生的活水源頭在哪裏?這樣的問題意識但憑依經解意的學習方式是難以産生的。不具足問題意識研讀經論往往人雲亦雲,即便發現有所差異,也無法了達是因爲思想的前後轉變,反而容易站在宗派的立場想辦法巧爲會通。
初學唯識最大的障礙是不知典籍中各個“名相”的定義。唯識學者在學派形成發展的過程中,對佛法的思考自有其特殊的見解,表現于經典的著述與诠釋就相應創立了不同的“名言”體系。例如:根本佛教的重要思想——“緣起”,在唯識學派早期的經典《解深密經》中就命名爲“依他起”。從該經中可以看到,雖然解釋“依他起”的定義實質上等同于“緣起”,可是因爲采用了不同的名稱,對初學者來說還是有待熟悉和瞭解的,因此很多老師要求學生根據字典背誦“名相”。但是,即便同樣在唯識學派的經論中,這些“名相”的定義也不盡然相同。同樣稱爲“依他起”,在《解深密經》中的定義還是等同于“緣起”,到了無著所著的《攝大乘論》,就發展爲與阿賴耶識聯結,有了“從自熏習種子所生,依他緣起故名依他起”的新意義。所以,看似相同的“名相”在不同時期形成的經論中,其實是有著不同的意涵。
那麼應該如何盡快熟悉這些“名相”所指爲何呢?依筆者的經驗,即使背熟了字典的解釋,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會逐漸淡忘。要想牢記它的意義,除非你真正理解它的含義,就像認識一位朋友,你不只是需要記住他的名字就算熟悉了,凡是與他相關的外形、職業、性格等信息也要瞭解,久而久之才能從陌生人變成熟人。所以要理解各種“名相”在不同經論中的意涵,才是幫助認識和記憶的方便。
2、從早期經論入手
唯識典籍卷帙龐大,曆代論師的注釋也多如星辰,初學者面對這些經論的文海往往不知所措。佛學院開設的唯識課程,初級班大都從《八識規矩頌》、《百法明門論》入門,進階到高階班才開始學《解深密經》、《唯識叁十論》、《唯識二十論》等經論。這樣的學習次第不容易瞭解唯識思想發展的脈絡,經論之間也無法貫通彼此的差異與聯系,造成思考的脫節,套用禅宗一句話,就是“功夫不能打成一片”。筆者當初也是受困于此。
後來開始接觸印順導師的著作,在導師的《妙雲集》中,專論唯識的是《唯識學探源》和《攝大乘論講記》這兩本書。但是讀過的人都知道,如果沒有“部派佛教”的基礎,這兩本書是看不懂的,直到拜讀了昭慧法師著的《初期唯識思想》,才明白學習陷入迷宮的症結點在于:以傳統的“橫面解析”方式研讀唯識典籍,雖然可以瞭解某論師整理的某部論典的細節,但是無法以整體的眼光來審視、揀別——該經論之所以出現所表顯的思想內涵,久而久之就容易形成“見樹不見林”的思維慣性。
所以先有“唯識思想史”的學習背景,再選擇善巧的研讀方法,從早期的經論入手,學習的次第反而是先《解深密經》(因爲該經典的出現標志著唯識學派的正式形成),再《攝大乘論》、《唯識叁十論》、《唯識二十論》。後叁部論典是無著與世親兩兄弟分別撰寫的,同樣是建構唯識思想體系的重要論典,但是思想已經發生轉變。印順導師總結爲:《攝大乘論》是以“阿賴耶識”爲中心的“一能變”思想,到了世親的《唯識叁十論》形成“此能變唯叁”的“叁能變”思想。因此,循著思想演變的脈絡選擇經論閱讀的順序,對我們真正讀懂經典是有幫助的。
3、不能孤立的看待“唯識學派”
前面談到讀導師的《唯識學探源》,如果沒有“部派佛教”的基礎是看不懂的。其原因在于:但凡站在宗派的立場研讀唯識學,往往忽略它也是“佛法”中的一個有機體,其學派思想的醞釀産生離不開整體“佛法”的大環境。因此,想要深入的學習“唯識”,就必須對“根本佛教”、“部派佛教”、“大乘叁系”的思想有所認識和瞭解。
可是學“唯識”已經不容易了,要瞭解“部派佛教”就更是難之又難。筆者當初就因爲畏于“部派佛教”繁複的論義,想要避開而直接學習“唯識”與“中觀”。可是思想的承續不能因你的不耐煩而做斷然的切割。當然,如果你僅僅是滿足于只瞭解唯識的幾個名相,還不足爲慮。但是,想要進一步探詢“叁界唯心、萬法唯識”的思想源頭,就必須上推到部派佛教。加之許多唯識的根本論典都有破他宗、以立自宗的論述(包括中觀的論典也有這樣的特色),即所謂“摧邪顯正”。因此如果你不瞭解對方的思想,又如何能做這樣的比對。正因爲無法讀下去了才回頭補課,所以深深地認識到學養不足是無法從整體瞭解唯識學的。
另外,學“唯識”必須善于使用參考資料,除了研讀該學派重要的經論外,印順導師的書是不可不讀的。導師研究唯識的書籍既有《唯識學探源》、《攝大乘論講記》等專著,也有許多對唯識的精彩見解散見于他的其他著作中。導師論“唯識”,不是只談這一系的思想,而是通過上探“根本佛教”、“部派佛教”的脈絡,下承“大乘叁系”的比對研究,從而清晰的呈現出“唯識學派”的特質。閱讀這些資料可以幫助我們在入門階段就清楚地瞭解“唯識”思想的演繹路徑,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研讀初、中、後不同時期的典籍章疏,“唯識”學的輪廓就會了然于心。
但是,導師論“唯識”的著作主要針對的是已有“唯識”基礎的讀者。初學者要怎樣找到一本既囊括“唯識”思想要義,又能讀得懂的“唯識思想概論”呢?其實筆者在教學“唯識”課程時,尋找教材也遇到了相同的問題。好在後來拜讀了昭慧法師所著的《初期唯識思想》這本專著,本書不僅導正了筆者研習“唯識”的方向,而且成爲後來教學“唯識”的必備教材。該書從研究方法的介紹到唯識思想形成過程的嚴謹論述,勾勒出學習“唯識”的完整路徑。因爲是教學講記改寫成的著作,所以讀來有現場聽聞的親切感,從而令讀者産生進一步學習“唯識”的興趣。尤其可貴的是:法師論述“唯識”要義時,不廢“解行”,時時提醒讀者該學派存在指向的修行意義,以具體實例導正因觀念錯誤産生的修行偏差。綜上所論即是筆者選擇該書做爲教材的主要原因。
本文的撰寫是爲了補充講座的內容,而筆者在學習的過程中,亦希望透過教學相長的方式增加個人的學養,因此謹將上述學法心得供養大衆,敬請方家不吝指教。